01
拿起手機，孔琳的聲音很急躁，“淺淺，你身邊有人沒？”李淺淺心就倏地一緊，急忙出了辦公室。
孔琳是李淺淺大學的同學，大學裡一個宿舍的好姐妹。孔琳的老公老三，也是他們的同學，是洛白最鐵的哥們。這些年，因畢業後都留在一個城市，倆家的感情也就更深厚了。平日裡孔琳做事說話都極穩妥的，少有這樣的急躁。
在幽長逼仄的走廊盡頭，李淺淺問：“怎麼了？孔琳。”
“秦染回來了。我剛聽老三說的，你要留心點。”
握著手機，李淺淺的心一點點下沉，聽筒裡，孔琳著急地說：“淺淺，你可別洩了底氣。什麼都別跟洛白說，就裝不知道，先看他要怎樣。”
孔琳後面還說了什麼，李淺淺恍然中都沒聽到。
掛了電話，李淺淺還是沒回過神了，失魂落魄地抵著牆壁，眼前都是秦染飄揚的長髮和明朗不羈的眼神。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李淺淺拿起手機又放下。她不知道該不該給洛白打電話，也不知要說什麼。想了想，她還是去超市買了蔬果，買了洛白喜歡吃的醬牛肉，又買了瓶紅酒。她打算像往常一樣，一邊做飯一邊等洛白回來。
“今晚有事，不回家吃飯了。”
洛白沒說原因，李淺淺也沒問。只回答了“好。”她瞪著手機屏幕，可是對話框卻再沒消息。手機漸漸暗了下去到了鎖屏模式。
洛白一定是去見秦染了。李淺淺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她頹然地在沙發上坐了許久，腦子裡越想越亂。正值盛夏，她卻覺得手腳冰涼，有種寒意從心裡湧出，像是在冬天。像是11歲那年，母親離開自己的那個冬天。
02
11歲，李淺淺父母離婚，她被判給母親，卻被母親送回外婆家。媽媽走的時候哭著抱著淺淺說，“請原諒媽媽，媽媽的工作太忙，真的無力照顧你。”
她靜靜地站著，不動，也不說話。鄰居大嬸指著她說：“這孩子，心狠著呢。媽媽走都不流一滴淚。要別的小孩不知都哭成什麼樣了。”李淺淺此後就成了大家眼裡冰冷、自閉、孤單的怪女孩。
西安的冬天又幹又冷，下很大的雪。是她最喜歡的日子。上海的冬天只有冰冷的雨，陰冷而潮溼。不似這邊凜冽的北風雖割著皮膚，也能把人的煩惱吹去。而漫天的雪更讓世界突然間變得純潔而親近。
她在雪地裡瘋跑，從沒有過的暢快。累了，就躺在皚皚白雪中，軟軟的、真舒服。有雪花落在她的臉上，冰涼，真切。不似母親的眼淚那般滾燙、虛假。她喜歡這感覺，靜靜的躺著，居然睡著了。
醒來時，已經躺在外婆家的床上。外婆正用花椒給她搓腳心，熱烘烘的，鑽進心裡。“淺，你可把外婆嚇壞了。”
外婆摟著她，從外婆的肩上看過去，那張少年的臉有些熟悉。“還不快謝謝你同學，多虧他發現了你。把你背了回來。”少年笑笑，“你醒來就好。下次可別再雪地裡睡著了，多危險。”
他揮揮手離開。拉開門的瞬間，陽關在他的背影上打下萬道光芒，門關上的那刻，房間瞬間又變得昏暗。
三天後，李淺淺去學校，才發現揹她回去的同學叫陳洛白，就坐在她鄰組的倒數第二排。原來他們是一個班的，上課的時候，她大多在看窗外，連同學的臉都記不清。
少女的心一旦被打開，就靠的很近。李淺淺喜歡跟著陳洛白，就像他的小跟班。
他們一起升入中學，她幫他給他喜歡的女生寫情書、傳紙條；幫他跟父母撒謊；用爸媽寄來的生活費給他選要送女朋友的生日禮物；他失戀的時候陪他去南山暴走；……她的整個青春期伴著他。
他說以後要去埃及考古，挖出一座古城，她就欣然報了跟他同樣的專業。雖然她想到古墓裡的陰森，就怕得頭皮發麻。
03
再抬頭，李淺淺才發覺，天已完全黑了。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她心下悲涼。
她起身脫掉圍裙，想洗把臉讓自己安靜下來。鏡子裡卻浮現的是秦染的影子。她奮力把自己扔在床上，想把秦染的臉生生地從頭腦裡擠出去。身子卻頹然沒了絲毫力氣，就那麼趴在床上，動都不想動。
陳洛白回來的很晚，身上有濃重的酒味。他亦是翻身倒在床上，一副疲憊至極的樣子。淺淺沒動，洛白也一直沒動。她知道，洛白一定沒睡。
他什麼時候睡覺這般安靜過，都是一直打被子，還喜歡把腿翹起壓在淺淺的腿上，偶爾還磨牙。從沒像今天這麼老實，曲著身子，安靜地躺著，如一尊雕像。
月光從窗簾的縫隙灑進來，給兩個人的身上罩上一層淺淡的光影。看著窗外的皓月，李淺淺委屈地默默流著淚。她想，她早已是他衣衫上沾的米飯粒，而秦染，早已經變成他心口的一顆硃砂痣。如果此時自己離開，能否有一天變成洛白窗前的明月光呢。
無數個念頭在李淺淺的腦海前閃現，她閉上眼睛，想沉沉地睡去。卻莫名回到校園，6號樓就矗立在她眼前。她跑進去，白牆上觸目驚心的五個紅字：秦染，我愛你！不是早就被塗成白色的了嗎，不是早就過去了嗎？李淺淺急急地奔向宿舍區，去找陳洛白。
有警車的警報聲傳來，系辦公摟前被學生團團圍住，有女生的尖叫。李淺淺衝進去，看到系主任被擔架抬出來，腹部一片殷紅。陳洛白戴著手銬被兩個警察拖出來，塞進警車。她撲上去想要抓住洛白，車卻開走了，她摔在地上，她大哭起來，狠狠地喊著：“陳洛白，你混蛋！混蛋！”
04
“淺淺，淺淺！”被洛白搖醒，她才驚覺，這是夢。這個場景已經有好一段日子不再出現在她的夢裡，現在，秦染回來了。這個夢境也回來了。
“都過去了，淺淺。”洛白把她攬在懷裡。“即便秦染回來，一切也都過去了。”他終是知道淺淺為何憂慮的，淺淺摟緊洛白的脖子，她是多麼不容易才得到這個男人，要緊緊地抓住，不讓任何人搶走他。
“你去見秦染了嗎？”終是沒忍住，李淺淺還是問了。
“沒，今天是有別的事。”
“你回去見嗎？李淺淺問，她想要個答案，哪怕是讓自己傷心的答案，也比這樣在猜忌和恐懼中度過要好。
“我想見她，我想要個答案。”洛白聲音低沉，眼睛沒有看李淺淺。
李淺淺不再說話，洛白也沒再說話。秦染始終是他們倆人內心的一道疤痕，這道疤痕要再次被揭開嗎？
05
第二日中午，李淺淺又接到了孔琳的電話。
孔琳說“昨晚老三喝醉了。說了陳洛白答應今日跟秦染見面。我猶豫著，還是跟你說聲。” 頓了頓，孔琳接著說“怎麼說你們也結婚了，秦染充其量只能是過去。何況她都快40了，老女人了。你別太放在心上。”
李淺淺沒辦法不放在心上。她最怕的人，最恨的人都是秦染。到現在李淺淺還記得，陳洛白出事前的那晚，他在操場上抽菸，一根接一根，什麼也不說。
她第一次看到陳洛白眼裡的殺氣，蕭殺的讓她封閉了所有的言語。她一句也不敢說，默默地陪他坐在操場上，一整夜。
直到操場上，有晨練的同學，陳洛白碾滅腳下的菸頭，說“回去洗把臉，準備上課吧。”
李淺淺聽陳洛白的話，回去梳洗完畢，帶著書去6號樓上課，卻看到陳洛白在教學樓斑駁的白牆上寫的鮮紅的字——“秦染，我愛你！”，看到被警察帶走陳洛白，陳洛白臨時警車時，眼睛在人群裡尋找，遇到了李淺淺的眼神，卻又滑了過去。
他要找的，是秦染。
李淺淺眼裡噙著淚，慌張的不知如何是好。“陳洛白，你這個混蛋，你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她在心裡罵著，卻心疼不止。
老三說，陳洛白看到秦染進了系主任的家。一個小時後才出來。說那胖子玷汙了秦染。陳洛白是想為秦染出頭。要殺了那胖子。
孔琳說，是秦染為了公派出國的機會不惜用身體做交易。陳洛白太傻，還真把秦染當了純潔的公主。
06
秦染的男朋友在美國。那是之前洛白說給淺淺聽的。
洛白總是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去找秦染，秦染也並不避開，甚至跟他一起去學校對面的小攤吃烤肉，喝啤酒，聊天到很晚。
秦染偶爾喝多了，會說起自己的前男友楊帆。說著說著就哭了。
她說，她大一入學的時候就對楊帆一見鍾情。楊帆打籃球輕鬆就能投三分球，楊帆的英語說的超流利，楊帆笑起來的樣子很迷人。……
那一段日子，洛白每日早起在學校的紫藤園裡讀英語，下了課就去籃球場苦練投三分球，李淺淺猜到洛白為何練這些，內心悵然，卻還是幫著洛白糾正發音。
李淺淺在洛白麵前裝著毫不在意，回到宿舍，就趴在孔琳懷裡哭。孔琳氣她的軟弱，明明自己喜歡洛白，卻從不敢說，還要幫洛白追別的女孩，腦子真是病得不輕。
罵歸罵，但是李淺淺有什麼事，孔琳都衝在前頭。她讓男友老三去打聽秦染的過往，回來跟李淺淺報告。
“我聽老三說，秦染考上研究生那一年，她男朋友楊帆研究生畢業去了美國，說是三年後回來的，可是今年夏天，就是咱們剛入學前，楊帆在美國愛上了別的女孩，要結婚了。他給秦染提出分手，讓秦染別再等他。追秦染的人挺多的，但是秦染也是個死腦筋。好像就是忘不了楊帆。”
剛好那段時間系裡有去美國的研學活動，秦染聽說了就去找系主任，想爭取這個機會去美國向楊帆要個答案。但是到底是秦染不惜出賣色相拿到出國機會，還是系主任色膽包天，強行玷汙了秦染。最終誰都不知道。
洛白被抓後秦染就離開了，誰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07
所幸，洛白那一刀並未刺中系主任的要害。系主任住了一週院就出院了，洛白被判了五年有期徒刑。
這幾年，多虧孔琳和老三在身邊。洛白剛從監獄出來那段日子，情緒很不穩定。
因大學肄業，又坐過牢，工作很難找。他幾番碰壁，日漸消沉。他拒絕李淺淺的幫助，“你不能離我遠點，我不需要你憐憫。”
李淺淺知道，洛白心裡是又氣又急，她聽孔琳說過，洛白一直託老三打聽秦染的消息。只聽說秦染辦理了離職手續，可是去了哪裡誰都不知道。
老三常常來疏導他，孔琳也總是安慰李淺淺。無論怎樣，多一些朋友在身邊，洛白也不會太孤單。
後來，在老三的幫助下洛白在一家藝術收藏館尋得工作，生活漸漸穩定，他終於不再打聽秦染的下落，關於秦染的一切過往也漸漸褪去。
好不容易，等到洛白淡忘了秦染，好不容易等到洛白向自己求婚。這幾年多幸福啊。重生的洛白終於看到了她所有的好，對她那麼體貼，那麼細緻。李淺淺常想，但願時光就此停住，但願生活一直如此。
可是，秦染卻回來了。她和洛白平靜的生活又起漣漪，不，這一次有可能是軒然大波。
08
李淺淺無心工作，她早早來到洛白公司樓下，想跟蹤洛白。她沒辦法坐等結果，那種等待的感覺，緊張的讓人窒息。
見洛白打了車，她也隨手招了一輛，跟在後面。車停在一間茶室前，這間茶室她以前和洛白來過。她趁洛白去旁邊商店買菸的機會，先溜進茶室，躲在一個偏僻的角落。
洛白進來，並未發現她，徑直走到靠窗的座位下。過了一會兒，才見到秦染。
李淺淺心裡一緊。秦染穿著長及腳踝的長裙，娉娉嫋嫋地走進來，捲髮隨意地挽在腦後，皮膚比以前黑了，但令是一種成熟嫵媚。風情比10年前更甚。
李淺淺想起18歲那年，剛上大學時看到秦染時的驚豔。捲髮飄揚、熱辣的深V領T恤，一條隨意磨舊的仔褲。她眼裡略帶憂傷，嘴角掛著玩味世事的笑。坐在講桌上，修長的腿伸展著。她的隨意，讓一幫新生豁然放鬆，很快嘻嘻哈哈地鬧起來。
李淺淺無意扭頭，一旁的陳洛白正痴迷地看著秦染。有男生給秦染遞煙，秦染抽出一支，陳洛白拿出火機湊過去，幫秦染點燃，李淺淺恨恨地想，用什麼火機，直接用眼睛算了。陳洛白看秦染的眼神火苗亂竄。
秦染淡淡吐出煙霧，眼神迷離。“老師，你也抽菸啊。”男生在一旁起鬨。秦染笑笑，“失戀的時候就學會了啊。”那一刻，李淺淺看到陳洛白眼裡閃過的疼惜。
陳洛白以前也追過不少女生，但從未見他如此專注地看一個人，眼睛裡寫滿深情，比陽光下的溪水還耀眼。李淺淺知道，陳洛白這次真的淪陷了。
多少個清晨，自己正是用這樣的眼神看晨跑中的陳洛白，多少個夜晚，自己用同樣的眼神在看窗戶上陳洛白的剪影。
以前，陳洛白喜歡的女子李淺淺都不放在眼裡，她知道她們只是陳洛白成長期路途的風景，總有一天，陳洛白驀然回首，會發現一隻站在他身後的自己。但這次，李淺淺再沒了之前的篤定，她覺得陳洛白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09
李淺淺看不下去了，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她躲到洗手間哭泣。或許陳洛白本就是秦染的。即便自己守了這麼多年，依然敵不過秦染飄忽的一個了眼神。如果不是秦染出了國，如果不是陳洛白因故意傷人罪入了獄，如果不是自己一直苦苦等候，洛白或許根本不會娶她。他對她更多是憐憫吧。
出來的時候，秦染已經離開，陳洛白在茶吧門口白晃晃的陽光下發怔。李淺淺正要躲到一旁，陳洛白突然轉身，走過來摟住她的肩膀，“看你眼睛紅得像桃子，別人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你什麼時候看到我的。”李淺淺傻氣十足地問。
“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你了。躲在鳳尾竹後偷偷摸摸的，小偵探。”陳洛白的輕鬆讓李淺淺有些摸不到頭腦。自己都想著要放棄了，要成全他們了，都快難過死了。他怎麼可以這麼輕鬆。
“有些事情，糾纏不清的，只是想要一個答案。”陳洛白似乎看透了李淺淺的想法。“那些糾纏不清的往事都過去了。”
這忽然的轉折讓李淺淺有些頭暈，不過既然洛白說往事都過去了，他的意思就是不會跟秦染走了。“洛白還是我的。”李淺淺抓住了問題的實質。那些一直困擾著自己的疑問豁然開朗了。7月刺目的陽光在她眼裡也溫柔起來。
收到孔琳的短信：你們怎麼樣了，那老女人走了沒。聽老三說，那女人結婚了，嫁了老外。之前是要去美國找離開她的男友問個究竟，就真用身體換了出國的機會。
李淺淺知道，人有時就是這般固執，就如秦染，她為了要個分手理由，不惜追到美國探個究竟。就如洛白，一直想知道在秦染的心中，可曾對他有一點點喜歡。無論怎樣，都已經過去。
年輕時我們都曾為愛痴狂，但最終都會懂得太過熾烈的愛從來短暫。李淺淺的愛不熾熱，但是綿長，從看到洛白在陽光下的身影的那刻，她就愛著洛白，就想著：時光靜好，與君語；細水長流，與君同；繁華落盡，與君老。
隨後，李淺淺丟下手機，鑽進洛白的懷裡。多溫暖，她的心從沒像現在這般踏實和感動。
這些年，洛白陪她走過最孤單、最自卑的少女時代，她陪洛白走過最莽撞最灰色的青春年華，他們已經深印在彼此的身體裡。
以後的路，無論還將經歷什麼風浪，李淺淺都堅信，她與洛白會攜手面對，踏過一切風浪，走入歲月靜好。-------- 轉發是對我最大的支持---------
閱讀更多 悠然不知歲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