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蘇魯神話 一個經典恐怖世界的創建與解構

克苏鲁神话 一个经典恐怖世界的创建与解构

深潛者(Deep Ones)

克苏鲁神话 一个经典恐怖世界的创建与解构
克苏鲁神话 一个经典恐怖世界的创建与解构

《克蘇魯神話》系列

譯者:姚向輝

版本:《克蘇魯神話》浙江文藝出版社 2016年11月

《克蘇魯神話Ⅱ》浙江文藝出版社 2018年1月

克苏鲁神话 一个经典恐怖世界的创建与解构
克苏鲁神话 一个经典恐怖世界的创建与解构

奧古斯特·W·德雷斯,洛夫克拉夫特的好友,也是將作者零散作品整理成“克蘇魯世界”的重要人物。

克苏鲁神话 一个经典恐怖世界的创建与解构

克蘇魯(Cthulhu)

洛夫克拉夫特是誰?

恐怖世界的大工程師

“噢,有智慧的大入夢者,你的夢境實在太過出色,……你依據自己童年時的小小幻想修建起了一座比過去的任何迷人幻景都更加可愛的城市。”(H.P.洛夫克拉夫特,《秘境卡達斯夢尋記》,1927.1)

直到1937年3月15日走到人生的終點,霍華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都是一個與他所處的時代格格不入的人。由於從小體弱多病,他的學校生活斷續而短暫,大多數時間都置身於家中古舊的藏書和新英格蘭的鄉間之中,而他用了一生的時間“將這種美好塑造成型、結晶具現、打磨拋光,最後得到了那座層層疊疊地聳立在縹緲夕陽中的奇蹟”。

在46年的人生旅程中,洛夫克拉夫特從未獲得過商業上的成功,甚至沒有出版過一本單行本。不過,雖然如此,他在幻想小說的同好圈子裡卻並不孤立,甚至還憑著深厚的知識積累和熱情的書信寫作成了圈子裡的核心人物。到洛夫克拉夫特去世時,這個圈子已經頗為活躍,它的成員包括許多未來的作家。

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無疑是幻想小說界的寶貴財富。在他去世之後,他的朋友們守護著這筆遺產,不遺餘力地推廣他的作品、擴展他的影響。在洛夫克拉夫特去世數十年之後,時代終於追上了他,開始理解他的精神,最終為他創造的幻想世界深深傾倒。

從洛夫克拉夫特的創作開始,這一系列的作品和設定,就是今天我們所說的“克蘇魯神話”。

深潛者(Deep Ones)

“人類的眼睛難道真有可能見到以客觀肉體存在的它們?然而,我確實看見它們在前方川流不息地經過……它們身體的主色調是灰綠色,腹部變白。身上看起來黏糊糊的,閃閃發亮,但背脊中央長有鱗片……嘶啞的吠叫聲顯然是一種語言,能夠傳遞茫然瞪視的面部無法表達的陰暗情緒。”——《印斯茅斯的陰霾》

無心插柳

克蘇魯世界的來源

“……當然,從八歲以後,我就完全不信宗教或任何超自然事物了。我的想象力在南極、外星、異界等難以接近的遠方土地上馳騁,天文學對我有特別的吸引力……”(H.P.洛夫克拉夫特,書信,1934.2.13)

首先,洛夫克拉夫特是一個有科學精神的唯物主義者,這一點無論怎樣強調也不過分;他一直嘲笑神秘學、堅定地反對偽科學,甚至還曾應魔術師哈利·胡迪尼之請,撰寫抨擊占星術的著作。就算作品中必須出現涉及魔法和巫術的部分,他也可以說是漫不經心,他的那些關於“魔法理論”的段落幾乎全都摘自其他恐怖小說,甚至《大英百科全書》中的相關條目。

必須注意,洛夫克拉夫特本人從未有過構建完整神話體系的打算。有時,他甚至會出於純粹的遊戲心態,與朋友互換設定,——例如舊日支配者撒託古亞(Tsathoggua)實際上出自幻想小說作家克拉克·埃什頓·史密斯筆下,而羅伯特·E·霍華德那部著名的《蠻王柯南》中的一些名詞也曾在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說中閃現。洛夫克拉夫特甚至沒有聽說過“克蘇魯神話”一語——就可查證的資料而言,在洛夫克拉夫特去世後,他的朋友們互相通信的信件中,這個稱謂才首次出現(克拉克·埃什頓·史密斯於1937年4月13日寫給奧古斯特·W·德雷斯的信。這個稱謂很可能是史密斯創造的)。

克蘇魯神話的主要概念——宇宙曾經被一群宛如神祇的強大存在“舊日支配者”統治,這些舊日支配者因為某些原因,現在離去了,但它們終將歸來,重新統治宇宙——的確由洛夫克拉夫特創造,但對洛夫克拉夫特來說,他使用神話名詞幾乎總是基於藝術效果的考慮,而不是為了遵守某個神話體系。雖然洛夫克拉夫特在私人書信中描述過類似“諸神譜系圖”的東西,但那更多地是為了開玩笑,而不是把這當成一件嚴肅認真的事看待。

另一個旁證是,除了“克蘇魯”等少數幾個他特別青睞的專有名詞之外,洛夫克拉夫特對神話設定的使用幾乎都是一次性的,在他的作品背後,並不存在某種嚴格有序的萬神殿。事實上,在克蘇魯神話的早期作品中,各種用語十分混亂,就連“舊日支配者”這個基本設定,也有“Great Old One”、“Ancient One”、“Old One”等表現方式,它們有時表達的是同一種意思,有時卻並不相同。

總而言之,應當建立一個概念:洛夫克拉夫特在世時,並沒有所謂的“克蘇魯神話”可言。直到他去世之後,他的朋友奧古斯特·W·德雷斯才開始進行神話的整理工作。

既是擴建,也是扭曲

德雷斯對“克蘇魯”的重塑

“……哪怕僅有一天,/再也接不到你的信件;燦爛光輝的夢幻、/紙上溫暖的友情,全都與我永訣,然而——/克蘇魯依然闊步在門戶的彼方,/阿拉伯人依然在誦讀他的《死靈之書》,/而不死的舊日支配者,也會繼續綻放光芒!”(奧古斯特·W·德雷斯,獻給洛夫克拉夫特的輓詩,1937.3.30)

德雷斯生於1909年,比洛夫克拉夫特小19歲。但就和洛夫克拉夫特的很多朋友一樣,年齡的差異並沒有阻止他們通過書信建立深厚的友誼。在洛夫克拉夫特去世之後,德雷斯不願摯友的作品被世間遺忘,建立了出版社“阿卡姆之屋”,專門出版幻想作品——它出版的第一本書,就是洛夫克拉夫特作品的單行本。

德雷斯同時還是一位非常高產的作家,他一生寫了將近150本小說,直到被艾薩克·阿西莫夫刷新為止,這一直是美國作家出版單行本的紀錄。不過,公允地說,他作為作家的成就遠不如作為出版者的成就。德雷斯的小說幾乎總是不能避免粗製濫造的傾向,因此在他去世之後的幾十年間逐漸被人遺忘,到了今天,人們基本只會記得他在“克蘇魯神話”框架下創作的作品——然而,諷刺的是,關於他自己的神話作品,德雷斯曾經說過:“除非是為了感傷之情,否則沒有看哪怕一眼的價值。”

但是,德雷斯同時又為克蘇魯神話埋下了深深的隱患。他把克蘇魯諸神按照“四大元素”粗暴地分為地、水、風、火四派,甚至為了湊數,創造了好幾個神靈。結果,在德雷斯體系中,克蘇魯神話變成了宇宙間各派勢力爭鬥的戰場,而且還加進了善惡鬥爭的主題。例如,克蘇魯被他定為“水”屬性,原因僅僅是因為它被囚禁在海里、被海魔崇拜;而克蘇魯等舊日支配者之所以被囚禁,則是因為它們在古代的宇宙戰爭中輸給“舊神”的結果……

顯而易見,如果完全遵循德雷斯體系,克蘇魯神話只會成為一套庸俗的二流奇幻設定。現在,德雷斯為克蘇魯神話增添的那些專有名詞依然被保留,而他的“四元素、善惡鬥爭”體系已基本處於被選擇性無視的狀態。德雷斯的功績絕對不應否認,但他的創作,正如羅伯特·布洛克所評價的,“雖然敲響了音符,卻失去了整首曲子。”

克蘇魯(Cthulhu)

藝術家Karichristensen為克蘇魯繪製的插畫。

“它似乎是某種怪物,或者象徵著某個怪物,只有病態的思維才能構思出這樣的一個形象。要我說的話,用有些誇張的想象力將它看作一隻章魚、一條龍與一個歪曲誇張了的人同時雜糅在一起產生的形象,或許能較為忠實地反映它的神髓。它有著膨脹柔軟的頭部,長滿了觸鬚,下面連著一個佈滿鱗片、生著發育不全的翅膀的醜陋身軀;但它的整體輪廓才是它的真正駭人之處。”——《克蘇魯的呼喚》

80年代之後

不復存在的完整體系

“直到今天,克蘇魯故事仍然被洛夫克拉夫特的文學遺產的繼承者們續寫著……”(混沌元素公司,《克蘇魯的呼喚》遊戲規則書,1999)

德雷斯終究比洛夫克拉夫特幸運一些,他看到了自己的努力綻放出更多的成果;當他於1971年去世時,克蘇魯神話已經被一個更廣泛的圈子接受。

和當時的德雷斯一樣,在這一系列整理設定的過程中,越來越多的新名詞被加進“克蘇魯神話”的框架之中,僅僅是所謂“被公認存在的”舊日支配者的數目,就一路膨脹到了三位數,其餘的神話名詞更是不勝枚舉。實際上,這其中的很多設定可能只是基於一篇不太出名的短篇小說(文學價值更不必提),甚至是混沌元素公司出版的一篇遊戲劇本。

關鍵的問題是,在克蘇魯神話變成一種集體創作(且以短篇小說為主)之後,它幾乎談不上什麼體系,甚至還不乏自相矛盾之處。例如,前文提到,德雷斯那善惡二元論的世界觀被大多數人無視,但個別作者卻在善惡鬥爭的主題上走得比德雷斯還遠。

就連舊日支配者的“領袖”是誰,不同作者的描述都不一致。比較廣泛的認知,是把阿撒託斯(Azathoth)奉為領袖,將奈亞拉託提普(Nyarlathotep)稱為其使者。但是,有的作者卻認為真正的領袖是猶格·索托斯(Yog-Sothoth),甚至有人把克蘇魯寫成舊日支配者之主,儘管就連洛夫克拉夫特的原作也只是稱克蘇魯為“大祭司”……

簡單地說,如果非要做“克蘇魯神話介紹”,寫出的只能是名詞解釋和“諸邪神行止錄”一類的東西,並沒有一種完整而成體系的“克蘇魯神話”存在。

那麼,“克蘇魯神話”究竟是什麼?

克蘇魯神話的實質

機械論唯物主義的冰冷宇宙

“我所有的作品全部構建於一個最基本的前提之上——人類共有的律法、利益以及情感,在廣闊的宇宙面前,既毫無效力,也毫無意義。”(H.P.洛夫克拉夫特,書信,1927.7.5)

法國生物學家喬治·居維葉(1769-1832)有一則廣為流傳的軼事:有一次,居維葉的一個學生扮成怪物嚇唬他,但他毫不恐懼,而是冷靜地指出,這隻怪物的特徵說明它是草食動物,不會危害自己,因此不值得害怕。學生羞愧地承認錯誤。

筆者認為,在人類的幻想史上,這則軼事應當佔有里程碑式的地位——通過19世紀的科技發展,人類對自然界的認識獲得了突飛猛進的進步。到了洛夫克拉夫特生活的20世紀初,自中世紀傳下來的鬼故事,以及曾經興盛一時的哥特小說,都早已被科技祛魅,只要接受過科學啟蒙,誰也不會相信世界上真的存在魔鬼、幽靈、吸血鬼、狼人等超自然生物。很自然地,以描寫這些超自然生物為主題的恐怖小說或幻想小說也根本不會讓人產生恐怖感或奇幻感,作者在認真地渲染氣氛,結果作品卻只會讓人發笑。

但是,另一方面,當時的人們已經開始認識到,19世紀的人類以為自己完全掌握了自然規律,但實際上並非如此,在宇宙中還存在著許許多多人類尚未掌握、而且有可能永遠無法掌握的知識。

洛夫克拉夫特總是喜歡在作品中描寫一個有科學精神的唯物主義者,這個主人公堅定地認為,在宇宙中已經沒有什麼值得害怕的東西了,那些恐怖之物要麼是迷信,要麼是幻覺——洛夫克拉夫特隨即讓他發現,最值得恐懼的,正是宇宙本身。

因此,克蘇魯神話的本質,並不是名詞解釋或“諸邪神行止錄”可以概括的——它的本質,就是宇宙的本質。這個宇宙,不是德雷斯筆下那種各大勢力像封建時代的人類國家一樣境界分明、為了利益互相攻伐的宇宙,也不是混沌元素公司出版的遊戲規則書裡的那種怪物和邪神層出不窮、像集市一樣熙熙攘攘的宇宙。

洛夫克拉夫特的宇宙是一個機械論唯物主義的冰冷宇宙,它遼闊而深邃,人類的感官根本無法認知,理性根本無法理解;洛夫克拉夫特所做的,僅僅是向主人公——向讀者——揭示出這一點。在他筆下,那些神話上的專有名詞、怪物,甚至舊日支配者,並不是嚇唬人的道具,而是類似某種論據——它們的出現只有一個目的,那便是讓主人公徹底明白,在這黑暗而虛無的宇宙中,人類文明只是一種轉瞬即逝的假象。

□玖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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