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歸因”與邪教誤信

摘要】人類思維有一種強烈的傾向,容易把“偶然”當“必然”、把“相關”當“因果”,認為如果兩件事緊隨其後發生,往往是前者導致了後者,這就是“事後歸因謬誤”。“事後歸因謬誤”是造成許多迷信和邪教誤信的直接原因,應通過尋找替代解釋進行辨別,通過思考可能導致的行為決定是否採信。

關鍵詞】邪教,迷信,事後歸因,思維謬誤

我們都有問“為什麼”的本能,不喜歡模稜兩可的不確定情境。稍作自我檢視,就會發現我們每天都在為所看到的事情尋找這樣或那樣的“解釋”,如房價為什麼漲個不停,股市為什麼跌跌不休等。然而,要找出事件背後的真正原因有時並不容易,人人往往有一種思維定勢,把發生在後的第二件事歸因為發生在前的第一件事,這就是“事後歸因謬誤”。

“事後歸因”是一種常見思維方式

心理學研究發現,人類有一種強烈的傾向,認為如果兩件事緊隨其後發生,往往是前者導致了後者。但是,很多事件緊隨在其他事件後面發生,卻並不是由前面事件所引發的。為方便理解,我們先看一個故事:

一個孩子注意到,太陽早上出現在天空,到夜裡就不見了,他怎麼找也找不到。後來,孩子又注意到,他的保姆也是每天早上出現在家裡,夜裡就不見了。有一天,他好奇地問保姆:“阿姨,你今晚能不把太陽帶走嗎?”

“事後歸因”與邪教誤信

故事中的小孩“發現”了“保姆來、走”與“太陽昇、落”的規律,把前者當作後者的原因,犯了“事後歸因”的錯誤。

不少人可能置之一笑:“這樣的錯誤我可不會犯。”然而,事實上,“這個”錯誤你可能不會犯,但“這類”錯誤卻可能每天都在犯。比如“彩票分析學”、“股票分析學”等,就是基於這樣一種推理,認為前面的事件會影響後面的事件,分析師們信誓旦旦地聲稱他們能在一定程度上預測“走勢”,但統計表明,最權威的專家,其預測也不比猴子拋飛鏢有更多的先見之明。[1]稍加觀察就能發現,我們每天都能從報紙、網絡財經專欄讀到當天股票下跌的“原因”,次日,這些“原因”可能又成為股票上漲的“理由”。那些言之鑿鑿的分析師,很少有人在實操中戰勝平均概率。[2]

“事後歸因謬誤”的產生原因

前後相隨發生的兩件事,有時可能純屬偶然,有時則有一定相關性,把“偶然”當“必然”、把“相關”當“因果”都屬於“在此之後,因是之故”的思維方式,即把前發事件認作後發事件原因的“事後歸因謬誤”。

1、把“偶然”當“必然”

人們經常忽視概率,錯誤地理解偶然事件,總是習慣於用必然去解釋偶然。概率論最基礎的思想是,有些事情是無緣無故地發生的。嚴格地說,有些事情的發生,跟它之前發生的任何事情,都可以沒有因果關係,不管做什麼都不能讓它一定發生,也不能讓它一定不發生。比如買彩票就是一個純粹的概率事件,每期彩票都有人中獎,至於誰中獎,跟他是不是好人、做了多少“善”事、是否有“高人”指點,沒有一毛錢關係。中獎不是個人可以努力的結果,也不是“上蒼垂青”,不中也不代表遭了什麼“報應”,這就是隨機,但現實中,還是有不少人喜歡在買彩票前“求神拜佛”。有的“法輪功”人員脫離該組織後,碰到不好的事情就認為是“師父”怪罪,一轉身又重投“法輪功”的懷抱,就是錯把隨機事件認為是刻意安排的結果。

2、把“相關”當“因果”

“相關關係”與“因果關係”容易讓人混淆不清,兩件事情存在相關,不代表他們有因果關係。比如,我們都很相信自己的感覺,感冒了,就會不自覺地“想起”昨天衣服穿少了,但醫學研究發現,感冒和衣服穿少之間並沒有“因果”關係,它們之間可能存在某種程度的相關,但其相關係數甚至不比摸鼻子或揉眼睛更高。很多醫生和患者都相信,關節疼痛受天氣狀況的影響,然而Redelmeier和Tversky作了長時間的跟蹤研究,卻發現它們是平均相關值趨近於零的“虛假相關”。[3]哈佛法學院法學博士生、《虛假相關》(Spurious Correlations)一書作者泰勒·維根(Tyler Vigen)展示了一些荒唐可笑的“相關性”例子,比如美國人造黃油的人均消耗量和緬因州離婚率存在相關、使用iPhone的人越多,從樓梯上摔落死亡的人也越多等[4]。事實上,它們除了曲線“相似”,沒有任何聯繫,你不能因此建議以後少用iPhone。

“事後歸因”與邪教誤信

“事後歸因謬誤”容易導致迷信和邪教誤信

讓我們回到文章開頭那個小孩的故事,它之所以讓人忍俊不禁,是因為我們都知道這個問題的“科學”解釋:太陽早晨升起,傍晚落下,這是自然規律。我們一眼就能看出這是一個“事後歸因謬誤”。但在古時候,人們並不確定太陽明天還會不會如期升起,對諸如“日食”之類現象心存恐懼,以為是“天狗”把太陽吃掉了,擔心人類從此步入黑暗的漫漫長夜,因此,很多原始宗教都有祈求太陽正常升起的崇拜儀式,不少地方還有驅趕“天狗”的專門儀式。這裡,小孩的反應被認為“荒誕可笑”,古人的儀式被認為“愚昧迷信”,但他們的思維方式並無二致。同理,日常生活中,不少人習慣把“偉人逝世”與自然災害聯繫起來,看到“天有異象”,就不自覺地在腦海中回憶“一定哪裡發生了什麼大事”,彷彿其中隱含著什麼“神秘定律”,也是落入了“事後歸因謬誤”的思維錯誤。

在對邪教歸信現象的研究中,我們發現,因“事後歸因謬誤”而導致誤信邪教的情形也比比皆是。廣東一中年婦女加入“全能神”後,有次外出,天色已晚,沒有搭上回家的末班車,焦急等待的她就在心裡向“全能神”祈禱:“馬上有人出現,把我送回家”,幾分鐘後,同村一小夥騎摩托車剛好經過,就把她順路送回家,後來她堅持認為這是“神蹟”顯現,並因此逐漸陷入“全能神”邪教,甚至把兩個女兒也引入歧途。[陳少波主編:《36名邪教親歷者實錄》,廣州:南方日報出版社,2016.12]不少人按照李洪志的要求,每天堅持練習“法輪功”,一段時間後,感覺身體變好了,或心情變好了,就認為“法輪功”是什麼神功,再加上李洪志的恐嚇矇騙,逐步陷入對其歪理邪說的痴迷不悟,實質也是犯了“事後歸因謬誤”。如:

我照著李洪志所說的練起了“法輪功”,抱著死馬當活馬醫想法的我奇蹟般地感到自己的胃病在練功之後明顯好轉……於是我不可救藥地迷上了“法輪功”。(《20年目睹之“邪”現象》)

接觸“法輪功”以後,李常進入了亢奮狀態,天天練功打坐,他的心絞痛竟然沒那麼嚴重了。(《法輪功把他的家庭推向絕境》)[7]

醫學研究揭示,邪教“治病”的實質是“安慰劑效應”引發的人體自愈,其根本原因在於人體在某些方面有自愈功能,通過“暗示”、“催眠”等方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人體自愈,從而達到治病的功效。[8]因此,邪教與“治病”的關係是典型的“虛假相關”,而不是什麼“法身顯靈”或“神蹟顯現”。再普通不過的廣播體操,只要每天堅持按時鍛鍊,一樣能給身體帶來好處;再愚昧的“巫醫”,只有巧舌如簧騙取信任,同樣治好過不少人的頑疾,其道理正在於此。

需要指出的是,“事後歸因謬誤”未必隨著知識增多而減少,“知識”和“思維”是兩個不同層面的東西,它們的關聯不像人們以為的那麼緊密。我們常常覺得小孩更喜歡問“為什麼”,不少問題甚至“幼稚可笑”,主要是因為在不斷的成長中,我們已經逐漸接受或形成了對世界的“合理”解釋。如果缺乏必要的思維訓練,知識增加了,思維謬誤反而會被遮蓋,這就是不少教授、博士、工程師仍會被一些“顯而易見”的騙術欺騙、會誤入邪教的主要原因。

如何減少或避免“事後歸因謬誤”?

“事後歸因謬誤”有時可能後果不太嚴重,有時卻可能導致個人做出一些不恰當的關鍵決定,如前所述,不少人被現象矇蔽,一些人由此落入邪教的桎梏。因此,對此種思維慣性進行適當自省,提高防範意識和辨別能力十分必要。心理學研究為這個問題提供各式各樣的建議,其中齊瓦·孔達(加)的“2*2”表格為我們提供了嚴謹的思維訓練方法。[9]對大多數人非專業人士而言,進行詳盡的思維分析略顯繁瑣,這裡,我建議大家打“兩個問號”:

  • 1、這個事情,還有沒別的解釋?

對同一個問題的不同解釋,稱為“替代解釋”。本文開頭的故事之所以讓人忍俊不禁,正是因為我們心中有一個確切的替代解釋。對世界的解釋是一個重要且複雜的事情,不同的證據可以進行不同的解讀,同樣的事件在心理學、經濟學、歷史學和社會學等不同學科領域可能會得到不同的解釋,很多人只給你那些他們希望你採納的解釋,有批判性的人必須自己找出替代解釋,然後選擇你認為最好的解釋。發現替代解釋有助於我們更好地對所遇到的因果關係進行回應,當我們想做一個“因果”判斷、或聽到一個“因果”斷言的時候,最好先問問:這個是唯一的解釋,還是解釋之一?還有沒別的解釋?比如參加某個聚會心情變好了,有人跟你說是因為信“全能神”使然,應該想想,一群人對你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心情能不好嗎?閒來無事,幾個人聊聊天、唱唱歌,結果不也一樣嗎?

  • 2、這種解釋會導致什麼行為或結果?

“解釋”是為了“行動”,“合理解釋”是為了“合理行為”。摩爾(美)指出,任何解釋要達到“有用”的標準,至少要:不自相矛盾、不含混、不模稜兩可、不與公認的事實或理論相沖突,還有一點值得特別注意,那就是,好的解釋不會導致錯誤的預測[10]。相信彩票分析的人會購買分析結果,相信占卜的人會去求神拜佛,相信“練‘法輪功’不用打針吃藥”的人會追隨李洪志,道理就是這麼簡單。

彼得·戈爾維策(Peter Gollwitzer)等人研究發現,存在某個特定的時間,人們是最有動力獲得準確性的,這個時間就是在他們決定要感受什麼、相信什麼或者做什麼的時候。然而,做出決定之後,看清事物本質的願望就變得不那麼重要了,取而代之的是要將現在已經做出的決定繼續下去的願望。[11]這就是為什麼一些“法輪功”練習者一旦走上這條道路,即使中途有過懷疑,也很快打消疑慮、痴迷不悔的道理。

因此,在事關個人信仰或與正常社會倫理相沖突的問題上,多花幾分鐘對自己的思維進行檢視,真可謂磨刀不誤砍柴工也。

參考文獻

[1]萬維鋼:《萬萬沒想到》,北京:電子工業出版社,2014.10,p33

[2](美)丹尼爾、卡尼曼:《思考,快與慢》,胡曉姣,李愛民,何夢瑩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2.7

[3](加)孔達著:《社會認知》,周治金,朱新秤等譯,北京:人民郵電出版社,2013.2,p97

[4]哈佛商評:《警惕虛假相關性 圖表也不一定可靠》,http://www.199it.com/archives/396740.html

[5](美)尼爾·布朗 斯圖爾特·基利:《學會提問》,吳禮敬譯,北京:機械工業出版社,2013.1,p199

[6]《思考的藝術》,(美)拉吉羅(Ruggiero, V.R.)著,金盛華等譯,北京:機械工業出版社,2013.1,p41

[7]陳少波主編:《36名邪教親歷者實錄》,廣州:南方日報出版社,2016.12

[8](美)莉薩·蘭金著:《安慰劑效應》,劉文譯,北京: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7.3

[9](加)孔達著:《社會認知》,周治金,朱新秤等譯,北京:人民郵電出版社,2013.2,p95

[10](美)摩爾等著:《批判性思維》,朱素梅譯,北京:機械工業出版社,2014.12,p268

[11](美)肯裡克,(美)紐伯格,(美)西奧迪尼著:《自我·群體·社會》,謝曉非等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p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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