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周放約,大家都有點累了。到了崗上,已是凌晨四點,驢子安排我和禿子先換下小朱姐和沈妹妹,其他人抓緊時間睡一會。
我坐在收費亭裡,前方依然是一片黑暗,沒有車燈,沒有鬼影。雖說規定在收費亭收費時不許打瞌睡,可現在沒有費收,打打瞌睡,也沒什麼不對。
不一會,我的就暈暈沉沉的睡著了。睡得正香,眼前好象有個白影一閃,隨之一個女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哥,多謝你圓了我的心願。謝謝。”
我一個激零,睜開眼睛,前方一邊黑暗,什麼都沒有。再看看鐘,只睡了不到五分鐘。原來是一個夢,我喝了一口水,打起精神坐好。可那女子的聲音卻是那麼的真切,每一個字都記得清清楚楚。
下了班,回家睡了一覺,到下午五點醒來,想想不是騎著車去了淮劇團,想遇一下週放約,與他約一下,下次去的時間。
還未到了那幾排破房子前,就看到門邊擺著幾個花圈。等走到近前,才發現花圈上寫著:周老先生千古。
周老先生?莫不是周放約。我一頭衝進去,正屋裡擺著一個靈堂,一個張遺相上,一個老頭的臉,正是周放約。我一下子傻了,抓著身邊一人問道:“老先生是什麼時候走的?”
那人答道:“今天上午,縣拆遷辦公室的人來量房子,發現老頭子死在自己屋裡,就通知了文化局。這老頭子無兒無女,死的時候,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真是可憐啊。這身後事,只有我們文化局幫他辦了。”
昨晚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死了?老頭子的遺體躺在木床上,整整齊齊地穿著昨天那身衣服。我上前一步,仔細一看,周放約的臉上,露出一種快樂的笑容,就像遇著了久別重逢的故友。
等了三十六年,周放約還是和王紫衣團聚了。
我去買一個花圈,在靈堂裡待到天黑,給周放約磕了幾個頭,這才離去。
不知怎麼,我發現心裡很是混亂,於是,我去了寺裡找老和尚。到了寺裡,老和尚剛做完晚課。
進了方丈室,坐下倒了杯茶,我講了這件事給他聽。老和尚永遠是一個很好的聽眾,你說話的時候,他從來不多嘴,總會有很大的耐心聽你說完。這一次也是如此。
我說完,低著頭,把玩著茶杯,想著心思。半響也不聽老和尚說話。我抬頭一看,老和尚居然睡著了!
我一拍桌子,老和尚一驚,一下子坐直了,說:“小楚,你接著說,老納在聽著。”
我說:“我說完了。該你了。”
“哦,說完了。好,老納說了。”老和尚喝了一口水,清醒一下,說道:“這世上,你知道什麼最可憐嗎?”
“死亡?”
“不。比死亡更可憐的,是不能死亡。”
“老和尚,你說話能不能直接點,每次都要我猜。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啊?”
“你以為死去的人可憐,其實,這活著的人,才是最可憐的。看起來王紫衣身死,很是可憐。可週放約活在人世三十六年,卻受了多少的痛苦,那是真正的可憐啊。”
老和尚一語點醒夢中人。原來,活著才是最痛苦的事。難怪,周放約死的時候,臉上會露出笑容。死亡對他而言,確是一種解脫。看來,肯定是王紫衣昨晚接走了他。
人生若只如初見,優傷的美麗只能定格在回憶中。也許哪天轉身而去,留下一個美麗的遠去背影。完美的弧線,會訴說著對昨日的依戀。也許,在我們認識的人中,有過誤會,有過得失,你就會想起初見時的美麗。或者,那天在某個特定的地方,故地重遊,突然發現多年未見的你,一下子就回到了初見的情景,初相遇,那是怎樣一種讓人難以忘懷的感情呢?!
初見驚豔,再見依然。但願再次見到你的時候,你依然那麼美麗如初。
今夜春風微送,把我的心扉吹動,多少塵封的往事都清晰地留在我心中,流淌在我的夢裡。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情生情死,乃情之至。不是嗎?
我記得了這樣一句話:有情不必終老,暗香浮動恰好,無情未必就是決絕,我只要你記著:初見時彼此的微笑……
周放約一生未娶,自然也就沒有什麼親人,都是縣文化局的人幫他料理後事,火化之後,就直接把他的骨灰盒埋了。下葬那天,我也去了。
那天,天氣很好,無風,衰草斜陽外,斜陽外,水冷雲黃,殘秋的陽光照在身上,居然還有一層暖意。
一塊半個平方米的水泥地,便是他的一生了。人們都散去了,我卻不想離開。找塊石頭,坐著,點著一支菸,也為周放約點了一根。默默地看著周放約的墓碑,普通水泥做的,上面只有五個大字:周放約之墓。等墓前的紙灰散去,從此再也無人會提起這個人。
其實,有沒有人提起又如何呢?從那個夜晚開始,他就註定活在寂寞中,這是他的命。我們的悲哀只能代表我們自己,他的心裡有王紫衣,就足夠了。
眼睛被煙燻著了,有淚水流下。他墓前的紙灰無風自舞,慘白色,煙霧中,彷彿看到白衣輕舞的王紫衣飄渺而至,牽著周放約的手雙雙離去。我知道他不後悔,因為他們曾經幸福過,相知相守,不離不棄,一起擁抱的日子裡不會懼怕分離。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鬼這東西,是人最討厭的。可我卻非常喜歡它們。上夜班時,除了偶爾經過的司機,只有它們陪著我,不離不棄。漸漸的我安於了自己的宿命,白天,我麻木的工作,或是躲在角落裡,偷看人間的繁華。夜晚,才是我的天下。不上夜班的時候,我會混入人群,通宵的酗酒,用酒精來麻醉自己,體驗紅塵的樂趣;上班時,陪著那些飄蕩的黑影一起尋找希望,等待天明。
我厭倦這種生活,我想反抗,卻無力,也無從抗起。我不知道我的彼岸在何方,我只能遠遠看著車來車往,一任心情漂泊。
坐在收費亭裡,看清晨懶散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又過了一個夜晚。對別人來說,一天剛剛開始,對我,快樂的生活結束了。我喜歡黑夜,在寂靜的夜的聲音裡,我的心平靜了,才可以與自己對話。漆黑的夜幕可以掩蓋我不願意表露在別人面前的一切。在黑暗中我放鬆自己,這時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我不需要在意周圍,不需要害怕周圍的事物,因為,我和它一樣,屬於黑暗。在無盡的夜色中,流淌著我的心緒,任它如潮水般洶湧,一切的外物,已經與我無關了。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灑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過了幾天,上白班時,剛到收費站,驢子就被老太婆叫去了站長室。看著驢子走向站長室的身影,落漠,孤獨。
大毛說:“慘了,肯定又是老譚把我們出賣了。”
一個小時後,驢子回來了。這一次他的臉色居然不是蒼白,而是充滿著興奮的潮紅。
“老太婆說了,這個月的先進班組不要比,就是我們的。”
他會那麼好心?
驢子接著說:“你們別說出去啊。本來,老太婆是想要批評我們上次夜班帶人來收費站的事。我就跟老太婆說,我們找個法師來作法,把那個鬼影趕走了。他太高興了,還問我花了多少錢。我說不要錢,是熟人。”
這個死驢子,真是鬼見多了,一個厚道誠實的人,現在說起謊來臉都不紅,居然就騙過了老太婆。
禿子說:“你驢子啊,太死腦筋了,為什麼說不要錢。不然,老太婆也許還給我們報銷呢。拿到錢,大家去吃一頓,不好啊?”
驢子說:“行了行了,要懂得滿足。沒被站長罵就是幸福了,還想要錢,你做夢吧。”
這時,一邊的二百五好象想起了什麼,一臉的奸笑,插嘴道:“班長,如果你們再欺負我,我就去跟站長說,那天不是驅鬼,是引鬼,你說會有什麼後果?”
大家相互交流了一個眼神,一起補上去,把二百五壓在身下,禿子說:“你沒機會等到那一天了,現在老子就搞死你,讓你變成鬼,先。”
我笑著說:“二百五,這是你自找的,別說我們沒人性。你說吧,是活埋還是凌遲?”
大毛說:“跟他羅索什麼,直接丟車道里,壓成肉餅算了。”
“先扁了再說。”驢子發話。
八隻拳頭一起打下。慘叫聲又一次迴盪在收費大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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