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只能去死,錢我要留給兒子!”

“女兒只能去死,錢我要留給兒子!”

1

羅雲霞出生在四川西部的一個貧苦山區,在家排行老二。上有一個大她三歲的姐姐;下有一個小她兩歲的弟弟。

十五年前,計劃生育政策依然凜冽。

在當地,甚至傳有“一人超生、株連九族”的土辦法,也就是說:誰家一旦在計劃之外鼓起了肚子,在找不到當事人的情況下,計劃生育辦甚至可以通過責罰雙方父母或施以一定壓力,以使當事人不得不出面終止妊娠。

在這樣的情況下,羅雲霞還能出生,簡直就是個奇蹟!

傳說那一年,羅雲霞媽媽從自知懷孕起,就一直在躲;羅雲霞的爸爸本來是村裡的小學老師,因妻子大了肚子而被開除了公職,但無怨無恨、不依不饒,帶著一妻一母一女,一大家人一起躲,四處漂泊,說什麼也要把肚裡的娃生下來。

羅雲霞媽媽曾被抓住過一次,是在她懷孕三個多月時。

到了懷孕七個多月的時候,羅家媽媽又被抓了起來。

可沒想到的是,不知是因為藥水打偏了,還是劑量打少了,或者這娃天生命大:

這七個月的胎兒被引產下來,居然是活的!

當時羅家外婆特意從山的那頭趕過來,欲照顧女兒小產,她本來就是因為女兒二度懷孕才遷走去躲風頭的,可當她走進引產臺,卻發現那個被“遺忘”在操作檯上的女嬰,竟然還有微弱的哭聲,簡直寒心酸鼻、驚詫不已!

於是她悄悄用一床毯子,把女孩給裹了起來,給了小護士一些錢,把她當作“死嬰”,偷偷抱了出來,再又帶回山的那頭,悄悄養了起來。

就這樣,羅雲霞竟然奇蹟般的活了下來。

雲霞這個名字,當然是外婆給起的,當她抱著這個襁褓裡的姑娘一天天長大,看著日落西邊、暮色冉冉、雲蒸霞蔚,這是祖孫倆曾共度的一段最溫柔的時光。於是她把這份暖意小心的珍藏起來,喚小外孫女為雲霞。

雲霞從小,就沒喝過一口母奶,沒被媽媽抱過一下,甚至都沒見過媽媽。

是外婆的小米湯和一隻母羊的奶,一起喂活了她。

可是,也就在雲霞五歲那年,那隻母羊和外婆相繼離世,雲霞成了“孤家寡人”,母親這才又把雲霞接回身邊。

2

雲霞再回到羅家,家裡已然翻天覆地。

小云霞被抱走後沒多久,羅家夫婦二人,為了名正言順再要一個孩子,而把當時三歲的姐姐,一狠心過繼給了一遠方表親。

雲霞爸爸在村裡沒了工作,就帶著母親和妻子,拿著過繼女兒的一些錢,翻山越嶺到了川西的一個二線城市,在一所高校門口,擺了個小攤位,以賣茶葉蛋和烤紅薯為生。

就這樣過了一年多,羅家媽媽的肚子終於又鼓了起來,這一胎,總算如願生了個男孩。

羅家為何一定要生個男孩?原因其實特別簡單。

羅雲霞的爸爸是羅家獨子,羅雲霞的爺爺在兒子三歲那年就意外離世。羅雲霞的奶奶獨自拉扯兒子長大,大半輩子,含辛茹苦,孤兒寡母。如今唯一的請求,就是要兒子羅為民趕緊給羅家生一男孩,這樣她赴了黃泉,也算對羅家祖輩有所交代。絕不能到了自己這一代,使羅家成為絕戶。

於是,羅為民夫婦二人,自然宿命般的扛起了這面“香火”的大旗。

兒子生下來不久,也算財來又福來。羅家在校門口的小攤位變成了門面房,販賣的內容也由以賣茶葉蛋升級成了包子鋪。羅家甚至在校園邊上買下一個小二手房,這樣就算在城裡落了戶,生活也算衣食無憂、小有財富。

羅雲霞這次再回羅家,羅家人倒是都很高興,

正好,奶奶的眼睛近乎眼花,無法再照顧小孫子,而夫婦二人都忙著包子鋪,也無暇顧及家裡,於是,小云霞過來,就自然承擔了羅家的大半家務。燒飯、洗衣、拖地,照顧三歲的弟弟,還要負責兼顧一下眼花的奶奶,儼然成了家裡的“壯勞力”。

且那一年,城市裡的計劃生育政策已不再那麼嚴苛,羅家交了罰款後,也終於給女兒上了戶,這樣一來,羅家在外人眼裡,儼然過上了“有子有女有房有店有未來”的“五有生活”。

只是這樣的日子對於雲霞來說,從來都不好過!

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沒有半點感情的基礎,有的只是奶奶雖然眼花但又處處挑剔的臉、還有父母赤裸裸的偏袒、以及永遠永遠都幹不完的家務活。

唯一讓雲霞最感到安慰的是:弟弟羅英的確是個貼心又微暖的大男孩,他常常在家擔當調解員和安撫使。一次次的跟父母說:姐姐是多麼多麼關心他,姐姐也很聰明可愛,姐姐有很多優點,還偷偷把自己的好東西分給姐姐一半,這才讓雲霞在這個家裡,彷彿慢慢也成了一員。

就這樣,一晃到了十五歲。

“女兒只能去死,錢我要留給兒子!”

3

那一年,羅雲霞正在學校讀初二。

小姑娘不僅成績優秀、聰明可愛、高挑漂亮,更尤其乖巧懂事,每天早上先把弟弟送到隔一條馬路的小學校,再自己去上課,每天放學也是先接了弟弟,再領著弟弟回家,帶著弟弟一起溫習功課……這一切讓羅家父母更覺得可心。

然而,歲月還是起了波瀾。

那一天,羅雲霞在學校吃過午飯,實在難受不已,控制不住的哇哇大吐起來,並且嘔吐物裡,還伴著一團一團的白色泡沫和紅色鮮血。

羅雲霞媽媽吞吞吐吐的答:

“沒有啊,就覺得她最近不好好吃東西,挑挑揀揀的,只吃細糧不吃粗糧,我們還以為她是青春期太僑情,非要學別人減肥呢,還揍了她…哪想她是這病。”

羅雲霞爸爸趕緊打斷妻子,問:

“醫生,她是腫瘤?良性還是惡性,到底什麼情況?”

醫生答:

4

猶如平地一聲雷!

羅為民夫婦一時面面相覷、震驚不已,束手無措之下,他們決定還是先聽醫生的,給女兒辦了住院手續。兩萬元的入院押金,對這個家庭來說,當時已算不上是一件太難的事。

然而,剛給女兒弄進病房,夫妻倆一抬眼,又像想起什麼,一齊走出病房,交頭接耳了一番。

再回來時,羅家媽媽顯然換了一副好看的臉色,坐在女兒床邊,安撫說:

“霞啊,你看看時間,我跟你爸一下午都陪你耗在這兒了。現在,我必須得去接你弟,你爸得回店裡。晚上我在家照顧著你弟和你奶,讓你爸自己在店裡忙。這幾天,你就不用管家裡的事了,在這好好休息,爭取咱們早點出院,好不好?”

但他們一家必須回去,回到這個家庭原有的生活軌跡。

“媽媽,”病床上虛弱的女兒忽然死死拽住媽媽,她怯怯的環顧四周,低聲說,“我怕”。

說完,兩人擱下一盒快餐飯,轉身走了。

是隔壁陪床的阿姨,實在看不下去,一個得了食道病的小姑娘,還費勁吞嚥這樣乾硬的盒飯,才把自家備的麵條稀飯,一口一口幫孩子餵了一些。

5

第二天。

“家裡還有一老一小啊。醫生,我們也是沒辦法”。羅為民攤攤手,“而且我們還有一家包子店,一家老小都靠這個過活,停不了啊。”

“檢查的結果出來了”,醫生看了他們一眼,繼續說“情況不太好,是惡性腫瘤,也就是常說的食道癌,目前已經到了中期。但好在孩子現在情況比較適合手術,我們建議立即切除。這種病,目前醫學主要手段還是手術+化療,所以把握手術期也尤為重要。”

“什麼?”羅為民夫婦頓覺得前一黑,泰山壓頂:“醫生你弄錯了吧,怎麼可能?我女兒才十五歲,你要說她長個瘤子,我信;你說她是惡性腫瘤,這讓我怎麼相信啊!”

“小姑娘得這種病,相對少見”醫生點點頭,但又話鋒陡然一轉,“關於這點,我也想跟你們聊聊。本來昨天就應找你們家屬做個詳細的病歷登記,結果都找不到人。”

“家族有遺傳史嗎?有沒有人得過這病?” 醫生扯過來一個小本子,開始補問。

“沒有。”羅家夫婦齊聲答。

“那孩子有沒有什麼不良飲食習慣?比如辛辣燙食、垃圾食品?或者可能影響健康的?”

羅家夫婦一沉思,兩人都很少給孩子買零食。女兒吃的最多的,可能就算是店裡的包子。包子鋪為了入味,常會採購一些廉價勾兌品來配餡兒,但這是業內行規,不能說的秘密;且其他人吃了都沒事,怎麼可能就她有事。

於是兩人對視一眼,連忙說:“沒有沒有。”

“你們要誠懇一點,積極溝通才能做出嚴肅判斷!”醫生見狀接著問:“那有沒有住新裝修的房子,有沒有受什麼環境汙染?成長階段有沒有接觸一些化學用品或放射線物?”

“也沒有啊。”羅為民回答。

醫生一蹙眉,羅家媽媽趕緊說:

“哦,有一個不知算不算。我懷她七個月的時候,曾打過一針引產針,沒想她還是生下來了。後來我就聽人說,這種可能會有後遺症。”

“嗯”,醫生點點頭,並未回覆,只是將一些情況記錄在冊。

但就羅家夫婦而言,就像已經循到了這病的根;

從醫生辦公室裡出來,羅家媽媽忽然悲天嗆地:

“天啊!冤孽啊!這孩子根本就是來討債的吧。我從懷她的時候,就沒過一天安穩日子;現在日子好不容易安穩了,她又得這病……這孩子一開始就不該要啊!”

“女兒只能去死,錢我要留給兒子!”

6

對於醫生給出的各種建議,大多也是置若罔聞、推三阻四。

等到女兒的病情,在連續幾天的藥物控制下,稍作穩定之後,羅家給女兒辦了出院。

出院的第二晚,老師來羅雲霞家裡家訪。

“哎,老師,我們都打聽了,這病真要治起來,費用相當於一個無底洞,我們治不起啊。而且孩子的情況,我們當父母的心裡最清楚,她是根上的病,治不好的。”羅媽媽說。

“你們也別太悲觀。每個病人情況都不一樣,家長首先要有信心!要是經濟確實困難,學校也可以組織師生捐款,羅雲霞品學兼優,同學和老師也都很關係。”老師安慰道。

羅雲霞媽媽聽著眼前一亮,但又很快黯淡下去。她說:“謝謝老師了。等她爸爸回來,我們一定再好好商量下。暫時就先不勞學校費心了。”

等前腳送走了老師,兒子羅英忽然從房間裡跑了出來,大聲質問:

“傻兒子,就因為你姐她不是一般的病,所以才沒法治啊”,羅媽媽說:“我們家真要真有個上百萬,怎麼都可以姑且一試,可現在家裡存款很有限啊!我們只能抓大放小,總不能讓她一個把我們一家拖死!”

“老師不說可以捐款給我們嗎?實在不行我們可以賣房啊?為什麼不能試試?”

“你小孩子就是單純。你以為錢是白捐給我們的?欠下的人情債不用還啊!父母這代還不了,自然落到你身上。你以後長大了就知道,父母狠下心來,都是為你好!”

“如果真是為我好,我就想要姐姐一直陪著我。你們救救她把。”

“哼,她能陪你幾天?就算治好轉眼就得嫁人,那就是別人家的人!”

“我不管!你們不給她治,我就絕食給你們看!”

7

第二天,為了緩和家庭內部矛盾,消解羅英對父母的敵意,68歲的老太太,在羅家做了一個決定:

“讓我帶著雲霞回咱們老家吧。”

“什麼?媽!!這可不行,咱那老房子十多年沒住人了,而且你身體也不好,眼睛又花,再帶一個身體更差的回去,怎麼可能?!”羅為民說。

“你們要還當我是羅家的老太太,就按我說的辦,我自有打算:

這第一呢,雲霞是消化道上的病,回咱老家,吃最原始接地氣的菜、呼吸最新鮮沒汙染的空氣,最利於她的康復;

這第二呢,這病在咱那村,剛好有個赤腳大仙,懂一種草藥療方,可別小看這療法,好多人還特意遠道慕名而去,也據說治好了不少人,我們剛好讓他給看看;

這第三呢,我年紀也大了,落葉歸根,我也早想回老家住。我和雲霞相互攙扶著,能再回老家住上一陣,也算我祖孫倆的一段緣分。”

“真的嗎?真能給姐姐治病? ”12歲的羅英將信將疑。

“奶奶啥時候騙過你!”68歲的老太太篤定回答。

8

羅家老太的確不算騙了羅英。

她確實把姐姐雲霞帶回了老家,也帶雲霞去看了那位赤腳大仙,給她每日熬草藥,摘地裡最新鮮的蔬果,情況好點的時候,還會推她到院子裡坐坐,而且大部分時候,都是她一個花眼老太太在照顧她;

然而,那位赤腳大仙的療法,顯然對雲霞並不湊效。

一路車程顛簸,加上失去原有的藥物控制,小姑娘的身體,正以呈摧枯拉朽之勢,快速垮掉。

本來就已在體內形成的癌細胞,也正以倍增的形式,1變2,2變4,4變8……不斷分裂增殖,吞噬掉原本青春的生命。

半年之後,雲霞已瘦的像皮包骨,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赤腳大仙已不願再開出藥方,縱然是天上的神仙,都已經無力迴天。

而羅老太太的處境,顯然也變得更加艱難。

她的眼睛已半接近失明,行動也變得更加吃力,在家徒四壁的老屋裡,每天摸著牆,洗菜、做飯、燒水,給小孫女喂湯湯水水,給她時不時更換衣物、擦拭身體。

但在羅家老太太眼裡,自己的這一“犧牲”,頗有點“凜然”,甚至有點豪邁和驕傲,至少這樣的生活,絕不會拖累自己兒子和孫子,羅家的香火,更可以一代代興旺下去。

就在雲霞眼看要嚥氣的那幾天,羅家老太又自己做主幹了一件大事。

她給小孫女四處託人尋覓,終於說得一媒合適的陰親,對方答應給出6.6萬元的彩禮,且將如期打到她兒子的賬戶上!

只是那時的雲霞,雖已吃不下飯、失去知覺,但還是半睜著眼睛,並未嚥氣。不知是不甘心、不情願,還是生命力極強,或是對那一世界極其畏懼。

羅家老太太半靠在床邊,握著小孫女的手,一直默默陪著她說話:

“霞啊,不要怕,向著有光的方向去。

你這一世太苦,奶奶都知道。

奶奶也是苦過的人啊。當初你爺爺去的早,留我們孤兒寡母艱難生活,你太爺爺不但沒有幫襯我半分,結果到老了,你猜怎麼?錢和房子都留給兒子,生病了就來找女兒。

我能有什麼辦法?還不是盡我的本分,服侍他到死。就像你這樣。在咱們村,老人和女孩要是生了大病,那也不能怎麼大治,多半就是默默等死……

你不要怪奶奶啊,也不要怪爸媽。要怪就怪你生在一個苦命的家庭,天生是苦命的人。

只願咱們下一世啊,都生在一個好人家,不要再投女兒身……”

說著說著,說來也巧,羅家老太竟和雲霞前腳後腳,雙雙合上了眼。

院子裡一時靜謐的,只剩大樹下幾片落葉,正隨風翻飛。

是啊,都是苦過的人,那麼該怪誰呢?

“女兒只能去死,錢我要留給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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