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玉論劍│編劇袁子彈的新現實主義衝擊波

文|袁子彈

袁子彈

著名編劇、作家

代表作:《國歌》《殺熟》《歡樂頌》等

右玉論劍│編劇袁子彈的新現實主義衝擊波

中國是個很有意思的國家,文學上一直追求現實主義的風格,要言之有物,文以載道,審美上走的卻是抽象派的路子,講究空靈,飄逸,留白,所以現實思索和藝術美感,原本就是中國文化的兩端。

中國早期的電視劇大多脫胎於嚴肅文學,所以自然而然地湧現出了一大批優秀的現實主義作品,比如說《渴望》《外來妹》《孽債》《過把癮》《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和平年代》《蝸居》《媳婦的美好時代》等等,那種熾烈的生活的感覺往往能迅速擊中你,而且你幾乎可以根據這些電視劇所表達的內容,清晰地推測出它們各自誕生的年代,因為它們關注的,正是時代中最本質的精神,和最痛切的要點。

所以回到現實主義的話題。什麼是現實主義?

現實主義,首先要表現當下的、正在進行的、火熱的生活。如果說樣板戲是那個年代的現實主義,那麼朋友圈就是我們這個年代的現實主義。

我不知道大家最後一次不為工作,看完一本長篇小說是什麼時候。如果說一度中國人用詩歌記錄自己的當下,繼而用小說記錄自己的當下,那現在,中國人很可能在用電視劇記錄自己的當下——因為在眼下這個時代,傳播最廣、對生活的方方面面反映得最廣闊的、最細膩的,就是電視劇。

那麼,是不是所有反應當下生活的電視劇,都稱得上現實主義呢?那就太未必了。為什麼?第一是因為劇情和邏輯上的不現實,第二是因為美學和藝術上的無質感,第三是缺乏附著在現實上的內省和思考。

右玉論劍│編劇袁子彈的新現實主義衝擊波

現實主義題材的電視劇不現實,說起來簡直像個笑話。但現在打開電視,確實能看到不少電視劇,裡面的人明明跟我生活在一個時代,卻幹著我永遠也不能理解的事。

男女主角永遠住著光潔亮麗的房子,個個不是傻白甜就是XX天才,永遠選擇站在廣大群眾的對立面。他們不普通不平庸,不上街買菜也不說人話,一言不合就吵架,三句話不對付就辭職,所有生活細節都對不起他們的年齡和人設,充滿了裝逼感和違和感。還有的是徹底與時代脫節,關心的問題和表達的方式都像是穿越而來的產物。

這裡面,有編劇技巧的責任,有創作週期越來越短、缺乏真實生活體驗的責任,當然也有整個行業相對短視、浮躁的責任,突出表現為用既往的成功模式強行去套現行的創作,或者將創作拆分為組裝,幾分鐘一個矛盾幾分鐘一個矛盾,全然不顧生活的本來邏輯。

坦白說,影視劇需要提煉,需要刪節,需要矯飾,也需要高潮和衝突,但把假話說成真話是牛掰,把真話說成假話,那就太可悲哀了。

這裡推薦我非常喜歡的《士兵突擊》,我很難界定他是否算是一部現實主義作品,因為裡面的人物都太理想化,太浪漫主義了,可他們每一個人,又是那麼有理有據合乎邏輯,對得起他們的出身、背景、職務和性格,這樣的作品,反映的不僅僅是生活的真實,更是人性的真實,在我看來,是現實主義的最高境界。

第二是美學和藝術上的無質感。很多人可能會覺得奇怪,我們現在的電視劇不美嗎?鏡頭不酷炫嗎?造型不時髦演員不漂亮嗎?不,恰恰相反,單看鏡頭很美,我們的電視劇,甚至容不下非俊男美女擔任男主角或是女主角,生怕損傷了鏡頭的美。

但在現實主義的創作中,美不是漂亮就可以。美是真實、合宜,恰如其分。

當年《渴望》裡的劉慧芳是美的,她的樸素端莊就是那個時代的美;《大明宮詞》裡的太平也是美的,那種極燦爛極繁華就是她的真實。而我們現在的影視作品,往往美得太認真,太刻意,太單調無趣沒有區別。這種美就如整容後的臉,缺乏那種真實的鮮活,和燦爛的感染力,也就缺乏藝術的質感。

有人問為什麼我們國家沒有梅姨那樣牛掰的女演員,很簡單,因為我們的影視美學已經狹隘到容不下一張長著魚尾紋的蒼老的臉,全然不管那張臉裡是否藏著魅力與故事。

第三,缺乏附著在現實上的內省和思考。之前說了,鑑於電視劇很可能會成為我們在這個浮躁時代留下的最龐大、涵蓋面最廣泛的文化痕跡,所以,它不可迴避地一定會折射出我們這個時代的精神世界、人生觀、價值觀,比起其他任何一種類型的電視劇,它都更貼近我們所面臨的問題本身。

而現在,與其說是不會思考,不如說是我們漸漸放棄了思考,說服自己只要笑笑就好了,打發打發時間就好了,觀眾如此,創作者也如此。

右玉論劍│編劇袁子彈的新現實主義衝擊波

因為思考自古以來就是最難的,而且在電視劇這個天生帶有娛樂性質的行當裡,思考的收益極度不客觀,不但不一定能轉化為收視率,甚至有時候還會嚇跑偷懶的觀眾。可如果一個現實主義的作品,花了幾十集的功夫,寫了各種角色和各種橋段,卻不能反映出一點社會問題,或是一代人的思考和困惑,這樣的創作又有什麼意義?

思考或許有高低之分,人與人對生活的感悟也千差萬別,但對於創作者而言,不敢想、不願想是比想不好、想不對更大的原罪。因為故事如果是一個人的骨肉,思考就是他的血液。沒有思考的故事不會有火熱的情感,更不會有真正的生命力,它無法觸及到觀看者真正的切膚之痛,也就不會形成共鳴。

最後,我一直認為人文和科技是人類的兩條腿,讓我們得以不斷前行。我們有幸處於一個巨大變革的偉大時代,但很遺憾,在現今的中國,這些變革大多由科技主導,我們甚至無法用我們的創作,真正表現這個火熱的時代,和這群龐大、豐富、多元化,前所未有自信,也前所未有焦慮的中國人。

希望新現實主義的作品能夠越來越多,因為我們懶惰的大腦需要質疑、需要反省、需要思考,因為這個時代值得更嚴肅、也更真誠的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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