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口“老洋井”塌了!卻留下了謎一般的故事!

離我家老屋往東約三百米的地方有口井,村裡人都習慣性地叫它“老洋井”。在六塊兒不規則大青石砌成的井臺下,壓著青色方磚券成的井桶子。從上往下看,碧澄澄的井水像注了綠的滿月,讓人難猜它的深淺。

那口井為什麼叫“老”呢?我不知道。反正自打我記事時,它已經存在了。我問過父母親那口井是什麼時候打的,他們都說:不知道。或許真不知道?但我不信。因為在解放前我家已搬到這裡定居,可以說是當地人了。尤其是父親,走南闖北、博聞強記,不可能不知道的。或許還有什麼不願說、不能說的原因吧。

那口井怎麼個“洋”法呢?在生產隊的庫房裡存放著它的配套設備:一堆井杆、一套絞磨,都是些鐵器傢伙。在那個還是“二餅子牛車膏麻油,說起個走來直犯愁”的年代,能有這樣的設備給它配套,足見其“高大上”了。且不說土坯砌牆、茅草覆頂的村子裡能見到的青磚。

我一直納悶,當時為什麼打了這麼一口井呢?我家住在以庫布其沙漠為“弓”、黃河為“弦”圈起來的地方——柴登草原上。那裡本身就是溼地,泉眼遍地,溪流成河。夏天裡遇雨平地起水、窪處生魚,冬天裡又變成天然溜冰場、自在滑雪地,更別說春秋兩季了。就地利而言,似乎是沒必要的。但若說是運動式地一哄而上的結果,也是不通的,因為附近的村子裡沒有那樣的井。

老洋井也是村裡人的揪心所在。據老人們講,文化大革命揪“內人黨”那會兒,遠看樹木,近看椽檁,不遠不近看著那口井,生怕哪個人被揪得絕望了而尋了無常。村裡哪家老婆漢子吵架拌嘴,只需一句:娘娘跳井去!人們就立刻想到那口井。但據我所知,沒有誰真跳進去過,可見它實在不是什麼招魂的地方。孩子們自不必說,出門前大人們已安頓好了:千萬不要到洋井上玩兒去,危險!

在我的記憶裡,老洋井的首次使用是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事。因為在此之前,我沒聽說過、更沒看見過使用它。

那年,生產隊成立了個叫“蔬菜生產組”的組織。成員都是些像我母親那樣的“半勞力”——五十多歲、幹不了重體力活兒、即將“退休”的人。一個六十多歲、名字叫四海子的,因為經驗豐富、技術過硬且能“哼喊住”人而“推為長”(見清代《馮婉貞》)。他們通過肩挑鍬鏟、牛耕馬耙,在老洋井周圍“造”出十幾畝地來。又從生產隊的羊圈裡、各家各戶的廁所中掏了些糞“上”進去,用來“肥”田。在老洋井上架上絞磨,引水灌溉。

我們這些小孩子對種菜不感興趣,卻對趕馬絞磨那些事情有獨鍾,整天跟在大人後面湊熱鬧。

那絞磨底座是個大鐵盤,周邊有沿,高出寸許,彷彿現在使用的餅鐺。鐵盤上有個出口,突在外面且呈槽狀,以便引水入渠。鐵盤接近中心處有兩個窟窿,一個上翻,一個下凹。鐵盤上一側安裝著一個大齒輪,村民們都叫它“長牙”。齒輪內側又是一圈兒齒輪,斜向外翻,村民們叫它“短牙”。另一側安裝著主軸,主軸上有橫向伸出的鐵臂,綁上木椽以便於牲口拉、人工推。主軸下面又是一圈兒齒輪,斜向內斂,村民們叫它“底牙”。底牙與短牙緊緊相摳,嚴絲合縫。長牙上掛著鐵鏈條,鏈條隔一段兒裝著個小圓盤。鏈條的一端從上翻的窟窿裡下去,又經井杆從凹進的窟窿裡上來,水就被提到鐵盤裡,流入壟道中。馬拉人推下,絞磨“吱吱呀呀”地響,“水汩汩”地往外流。

那時,村裡沒有照相機,所以就沒把它的“尊容”留下來。寫此文前,朋友建議我上網搜一張圖,便於直觀瞭解,遺憾:沒找見!

那年,蔬菜大豐收:今天分茄子,明天分黃瓜,後天分西紅柿......從夏分到秋,直到人們說出“沒油水,光吃菜不頂用”的話來。牧區人的習慣:沒菜可以,沒肉不行!也許那句話傷了種菜人的心?或者什麼別的原因?第二年,蔬菜生產組解散了,種菜項目下馬了,老洋井賦閒了,那些鐵器傢伙重新回到生產隊的庫房裡。

老洋井的再度輝煌是在此後四、五年的事。那年,自留地從每人二分增加到四分,且都分在老洋井的周圍。村裡的年輕人首先想到了它:把老洋井利用起來。但是,此前為發洩對農業學大寨的牴觸情緒,人們給老洋井裡扔進去許多石頭磚瓦。

那時,似乎科技水平有了些進步,村裡請來了洗井隊。他們在老洋井上支起很高的架子,把引來的清水注進去,又將渾水抽出來。如此兩、三天後,從架子上伸下個鐵爪子,將那些石頭磚瓦撈上來。

經過清洗的老洋井果然不負眾望:水清了,水多了。人們又將絞磨搬上井臺,如法炮製起來。“吱吱呀呀”的絞水聲晝夜不息,“嘩啦嘩啦”的井水流個不盡......周圍的莊稼也爭氣:“噌、噌”地長。

忽一日,隨著“嘎——”地一聲響,鏈條斷了,掉進了井裡。人們在可惜聲中託人打聽、派人購買,遺憾的是:要麼沒有,要麼不配套。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後,那些鐵器傢伙又進了庫房,老洋井再次遭到了拋棄,自留地也恢復了泉水漫灌。

老洋井的最後榮光來自於村中一口比它年輕了許多、用石頭券就的吃水井的坍塌。失望之餘,人們想起了它。經洗淘後,成了兩、三個生產隊洗衣做飯的唯一水源。每天早晨,挑水的人絡繹於途,鐵桶與井沿的撞擊聲傳向遠方......

這口“老洋井”塌了!卻留下了謎一般的故事!

網絡配圖

改革開放後,村裡時髦起打“壓水井”來,既可以解決遠道挑水的辛苦,又能隨時澆灌一下院裡的菜園子,一舉數得。老洋井徹底沒落了。

一天,不知道誰說老洋井坍塌了。消息一傳十、十傳百,迅速在村裡傳開了。等我趕到時,直徑數米的大坑周圍已經站滿了人。人們嘆息著、商量著它的後事:填埋了,防止人、牲口掉進去。

老洋井被填埋了,帶著它謎一般的身世,承載過的歷史,曾經的功績......但它卻常常出現在我的記憶裡,讓我去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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