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弟弟電話那天，陽曆2018年剛開張，心裡信誓旦旦地立下種種宏願，要在這一年弄點歌舞昇平的自我感覺出來。
老媽住院了，要手術。
坐書桌前發一陣呆，腦袋裡跟開水鍋一樣，翻滾著過去的種種。窗玻璃上黑乎乎的影子簡直不像人，倒像半夜裡晃盪人間的鬼。
小孩在客廳裡“嗚哩哇啦”地叫著，強壓住衝過去讓他閉嘴的衝動，默默打開電腦，訂最近日期的票，回家。
每當身邊的朋友發感慨說，將來老了一定要去農村蓋個房子享清靜，我簡直要把眼睛翻到後腦勺去。
真正住過農村的人是不會發這種痴的，農村不會讓人清靜，只會讓你抓狂。毫不誇張地說，一屋子人坐那兒，你要分蘋果吃都得掂量掂量大小、先後，稍不留神，你的舉動就被左鄰右舍、親戚家人收進眼裡，暗自揣摩、拆解，然後在你背後織一張大網。
這並不影響他們面對你時仍舊一臉笑容、一腔熱血。待你後知後覺地醒悟，網已經複雜到捋不出頭緒，所謂緣起，天知道。
走的時候，雪才開始飄，落地即化，溼漉漉的。這場整癱整個城市交通、號稱8年來最大的雪，我只能通過朋友圈進行圍觀。
老家沒下雪。病房裡暖氣燒得燥熱，透過窗子能看到雪花飛舞，天氣預報說會有大雪，結果第二天起來居然是大太陽天，連地面都沒溼。
真是萬事不能當真。
老媽術後恢復不錯，仗著身子骨有個好底子。二十多天禁食期結束後，她看到小米粥就跟我看到小鮮肉一樣，兩眼放光，把頭埋到碗裡一口氣幹光。嚇得我，跟訓孩子一樣吼：不準吃了！一次只能吃一碗！
碗太小了！
就是隻能一碗！
有了精氣神，她開始關心起年輕的小護士、愛笑的男醫生來，多大了，有對象沒，孩子幾歲了？看那架勢，恨不能立馬翻身下床給他們張羅著介紹對象去。
這種時候，我都趴在窗臺上假裝看風景。住院樓後面還是一棟白牆黑窗的長方形樓，毫無生趣，但不讓人尷尬。
一次，被問東問西、指點人生的小護士走了後，老媽也走到窗前來，猶豫了一兩秒，突然抓起我的手，攥在手心，擼起袖子，捏著我的胳膊說，看你瘦的，都不長點肉。
我停住不動，使勁控制住把手抽回來的衝動。在之前三十多年的人生裡，從不從記得和老媽有過親密的肢體接觸，連幼時也不記得被她抱過、攬在懷裡或者牽過手。
記憶裡，有聲嘶力竭的打罵，有熱氣騰騰的飯菜，有養育我的辛酸、磨難，唯獨沒有母女間的親密。而今，我能回饋的，只有深沉的感激，那種母女間自然而然流露的親暱，不知何時消散在何地。
淚水只適合感恩，愛，則需要很多的歡樂和寬容。日日相對，對你我都是折磨，不過我盡力做到：在需要的時候，陪伴在前。
被老媽牽著手的感覺太奇怪了，生疏，不安，羞愧，只能在心裡默唸著：可以了可以了。
老媽是真的老了。
願安康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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