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出的幾步崖

生在沂蒙,長在沂蒙。一睜眼是山,一邁步也是山,山連山,總是看不盡,走不完。

幾步崖,又名幾輩崖,是我家鄉的山,恆河沙一般,在沂蒙群山中好不起眼。

站在幾步崖的山頂上,朝日初升,有人說可以看見東海如一碗水,水面滾動,浮在碗裡的太陽,鹹鴨蛋黃般,紅的流油。有人說如果你順著那碗水的方向一直走,就會走出沂蒙。

站在幾步崖頂上,向西看去,一層層的山峰,如海中的波浪,依次排闥而來,望不到邊際,有人說,當你走到日落的地方就出了沂蒙。

也有人說,那就不要走山路,順著水流的方向,坐著船,入了溫涼河,隨著河流進入到沂河,隨著沂河前行入海,也就走出了沂蒙。

走不出的幾步崖

幾步崖,孩子希望所居為福地,然而翻遍史書,尋遍野史,難得其片言隻語,孩童懵懂好奇,就央求上了年紀的老人講一講,講一講本地的值得自豪的傳說。

傳說,老頭子喜歡擺弄那幾根鬍子,閉著眼睛想,想來想去,就那麼一個故事,不知講了多少遍,婦孺皆知,有時孩子還會打岔,不按常理,出乎意料的提問,讓老頭措手不及。

看到沒有,這老頭手向著幾步崖一指。午後,一片烏雲罩在山頂,輕風一吹,欲雨未雨之時,一縷白雲嫋嫋升起于山頂巨石之間隙。

小孩子看的發一陣呆,老頭繼續說,那附近有山洞,在我幼年之時,曾見有道士出入,也曾聽到過誦經之聲,中間還有木魚之聲,梆梆梆,現在似乎是很難聽到了。

此時山間白雲逐風而起,緩緩上升,崖壁之間酸棗樹,掛破了白雲的紗帳,整個山頂如一座紗罩的閨床,包藏著神秘,觀者尚未來得及遐想。山雨如豆般,落了起來,天地迷茫一片。

此刻幾步崖如在仙境,如霧繞,如煙籠。

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李太白窮遊一世,以入世之心做出世之事,詩篇飄逸,灑脫,終歸理想事業未成,自然也沒有尋到神仙。

很想對太白言,尋仙不必五嶽遊,幾輩府邸神仙留。

驟雨初歇,雲隨風散,陽光刷拉一下子,照亮空氣中留存的珠露,一座彩虹,俗稱弶,呈現於東邊的一片天,將幾輩崖與附近的柱子山連接起來。時近傍晚,眾人開始看弶,誰也不敢用手指,因為當地人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弶不可指,誰指誰會爛手指。

沒有了雨,蟬(節流)又開始鳴叫,不一會日落淹茲,新月初升,新雨洗過的天空,風一吹,月華被吹的淡淡的,散散的,蝙蝠(揚帖狐子)在空中飛來飛去。有人拿著手電筒去樹林(行子)去尋節流龜(蟬的幼蟲),耐心一些,一夜可以尋到多半桶。用水洗過以後,經油一炸,金燦燦,香噴噴,是下酒的美味。

幾步崖影影綽綽於遠方,守山的人,點起了野火,驅趕夜間的潮溼與蚊子。黑夜中的火,讓人想起了山裡的神仙,沒有人知道神仙叫什麼名字。有人說是黃石公,有人說是華石公。世人之心揣度神仙之意,未免把神仙看的太低了,他們才不在乎自己叫什麼名字。

走不出的幾步崖

山火閃耀,遠遠看去一豆之光,坐在樹下乘涼的人說起了山上的神仙舊事。

有一魚販,路遇書生,自稱東海龍王,因有事難以分身,欲求其捎書一封,送往幾步崖。

魚販子知幾步崖在不遠處,滿口應承下來,東海龍王將書信遞交給他,然後說道:“我這朋友性格乖張,平素不與人交往,若去幾步崖,你需這般做,這般說。”

東海龍王說完取出一些銀兩,作為報酬,魚販推辭,笑著說:“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行至一飯店,此地與幾步崖相距不遠,魚販想起東海龍王所託之事,在此店常來常往,他與店老闆熟悉,將車子寄存後,向幾步崖走去。

十多里的山路,走了約摸半個時辰,到了幾步崖山頂,按照東海龍王所說,左旋右轉,果然見有一山洞,洞口有兩扇石門緊閉,撿起一塊石,一邊輕叩石門,一邊高聲唱到:“洞門開,洞門開,東海龍王捎書來。”

話音剛落,就聽吱呀一聲,洞府敞開,一道士,約摸四五十歲光景,手拿拂塵,將其迎入。魚販將書信轉交於他,道士接過書信,看其氣喘吁吁,甚是勞累,抓過一隻蒲團,讓其小坐一會,遞給他一杯茶水,先潤潤嗓子。

而後道士又詢問魚販:“走這麼長路,餓不餓?”

魚販憨厚的笑了笑,說道:“不餓。”

道士然後讓他小坐片刻,道士取出菸袋模樣的傢什,尋了幾粒稻米,塞入其中,點上火,孩子過家家一般,開始做飯。

魚販坐在洞中,只見洞外燕子飛來飛去,草木綠了又黃,黃了又綠,心裡甚是好奇,想起東海老王說起這人性格怪異,不宜相處,滿腹的疑問也就壓在心裡。

“好了,飯熟了。”在魚販發呆之際,道士輕聲說道。

這飯,就那麼幾粒米,怕是餵雞都不夠,魚販知道士疾苦,沒有想到眼前這位真是苦到了極點,心想,自己在外面雖是辛苦一些,至少還可以吃上飽飯,這點飯還是給他省下得了。

道士似乎看穿他的心思,笑了笑,沒有說話,拿起一隻小碗,滿滿裝了一碗,竟還有盈餘。

結果飯碗,魚販嚐了一口,米粒生香,從沒吃過這樣好吃的米飯,忍不住多吃了幾碗,在看菸袋之中米粒不少,還是舊樣。拍拍肚子,已經很飽。

道士開玩笑的說道:“你這飯量,實在太小。”

說完一口將剩下的米飯吃掉,又休息了片刻,道士取出一杆綠色玉杖,贈予魚販,說道:“多謝義士送信,我們也算是有緣,若你回家後,還想再來,這便是此間的鑰匙。”

魚販心想,不過送一次書信而已,何必這般客氣,轉念又想,恭敬不如從命,接下綠色玉杖。

出了洞府,此刻正是下午,魚販還惦記自己那車子鹹魚,急吼吼向著那家店奔去,走至半路,以為那玉杖是高粱秸,隨手放到了路上。

一路之上恍恍惚惚的,總是感覺有些不對,等到了店,自己放車的地方,只剩下一輛車架,不禁心下存疑,進了店,魚販就問起店主去了何處,店主以為他要住店,過來招呼。

所見非故人,魚販蒙了。

就說出自己認識的店主,店主此刻蒙了,魚販所說的人是他祖父,已去世多年。

等再問起一車鹹魚之事,店主想起,記得祖父曾說過一人將車子寄存此地,總以為他很快就會過來,結果一直放了這麼多年,至死都沒有等到那人回來,多年風吹日曬之後,鹹魚早已爛掉,車子也僅存車架。

魚販說自己就是當年寄存之人,眾人大驚。

魚販想起妻兒老小,急忙回家,到家後,推門而入,見一老嫗在燒鍋做飯,老嫗見其面熟,仔細辨認許久,還是不識,魚販就高聲問老嫗:“你是誰,為何在此?”

鄉下人喜看熱鬧,此刻正是飯時,聽得有人說話聲音怪異,俱來圍觀。魚販對於眼前的人一個也不認得,彷彿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魚販說起自己的相識,年輕一些的搖頭,年老一些的低頭沉思,顯然這些人已經作古多年。

莫非曾經的傳言是真,有一人為了送信,上了幾步崖,多年沒有音信,此刻卻又重新出現。

眾人捋清了思路,燒飯的老嫗驚叫起來,這眼前人莫不是傳聞中的公公。

等著魚販兒子在外回家,兒子已不是當年襁褓內四條腿走路樣子,換成了三條腿蹣跚而行。

面相之中可以見到自己的輪廓,魚販此刻不過三十模樣,那拄杖老者至少也要七十光景。

世間還是那世間,這裡已經沒有他的位置,魚販惆悵萬分,或許幾步崖才是他唯一的歸宿。想起道士臨別贈送的綠玉杖,已被遺棄,於是起身去來時路尋,見有一片茂密的高粱地,綠玉杖已經化作了高粱,哪裡尋得到。

無奈之下,魚販到了幾步崖,然而卻再也找不到那洞府。

他萬念俱灰,登上崖頂,縱身跳下,欲尋短見。

有人說,山上的神仙救了魚販,魚販也成了神仙,也有人說,東海龍王救了他,他已成為龍王的客人,常伴龍行。

那放魚的店,因為有鹹魚的臭味,那村子也就被命名為爛魚店子,現在改名餘家店子,遺棄鑰匙的地方,有一個村莊,就被命名為半路,雨水衝過的爛魚進了河,河水流經一個地方魚腥味最濃,當地人就叫那地方為腥莊,後改成新莊。

如果你有心去幾步崖,就可以看到這幾個村莊。

少時聽時,總覺荒唐與好奇。

走不出的幾步崖

雨後,我們可以去尋仙,山松的清香襲來,讓人心神舒爽,山松濤聲起伏嗚咽,如夢如幻,讓人耳目清新,山間的泉水清醒過來,流韻傾心,潺潺于山間細石之間,泠泠作響,塵慮盡失。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便是這般意境,也是這般秘境。

密林裡樹莓已經成熟,紅紅的果子,掩藏在濃密林木之中,那是山裡神仙的食物,找一枚,酸酸甜甜的,吃完後,手指存留著芬芳,讓人吮吸著手指。

神仙的府邸,誘人前尋,沿著山頂巨石,慢慢搜尋,崖壁間,石隙裡,都不放過,希望尋個一鱗半爪,往往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去,神仙之境或許就在我們內心深處,我們已經把它隱藏起來,物外去尋,怕是難以找尋。

走累了,就坐在暗黃色石上,看著苔痕,看著崖壁之間的灌木,那裡或許就是雲起之處,也許是神仙出沒之地。

有一年,眾人在山石之間,見一巨蟒,前不見其首,後不見其尾,在洞內棲息一個時辰,忽然電閃雷鳴,雨停之後不見其蹤跡,更添此地神秘色彩。

時光長流,我則漸行漸遠,曾向著日出的方向一直前行,到過海邊,進入到海里的島上,見識過如鹹鴨蛋蛋黃一般的太陽,奇怪的是,看著太陽,卻讓我想起了幼時攀頂的幾步崖,我也曾向日落的地方行進,翻越一座一座大山,登頂俯視,滿目雄偉壯麗景色,風吹衣衫,內心仍然會想起幾步崖。

我曾坐在飛機上向下望,一座一座的山,如花瓣一樣,緊緊包圍著幾步崖,幾步崖如蕊一般,幼年之時,這花則沉睡於我腦海中,不覺其美,等我長時,這花漸漸開起,綻放於我的心中,時間越長,越是豔美異常,其美不僅僅在色彩與風景,更多的是我們當地人的重諾言,輕回報,不慕名利,紮根大地的敦厚淳樸。

生活在幾步崖,不會離開幾步崖,即便身離幾步崖,心兒也會常回來。

百年於一瞬,幼時感慨時光太慢,當我回家時,才知在外的生活,真讓我進入了仙府,等到我再次登臨,幾步崖上青棗滿山,金銀花成片,相識之人變了容顏,不禁感慨萬分,換了人間。

● 張之 自由職業

● 成人組

走不出的幾步崖

主辦:山東省旅遊發展委員會

協辦:山東省作協 澳洲山東同鄉總會 澳中文聯

法國山東商會 德國山東同鄉會 加拿大齊魯同鄉會

執行團隊:山東海岱傳統文化研究發展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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