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日晚，一檔真人秀體驗節目《極限挑戰》，帶領觀眾跟隨藝人們，經歷了一場“高考”；似乎，每個成員們都感慨萬千，甚至動情灑淚。
我關注的，是其中的一個環節“人生起跑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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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目中，“極限男人幫”向考生們提及是否“贏在起跑線”的那六個問題，戳中了太多人的軟肋。
這六個問題是：
1. 父母接受過大學教育，往前走六步。
2. 父母有能力支持你學特長一直堅持到現在，往前走六步。
3. 父母為你請過一對一家教，往前走六步。
4. 曾經有過出國經歷的（18歲前），往前走六步。
5. 父母承諾過你出國留學的，往前走六步。
6. 父母一直視你為驕傲，一直在親友面前誇耀你的，往前走六步。
每提一個問題，操場上的學生就有一部分人往前走；問題越往後，能往前走的人就越少。但也有人，從第一個問題開始，就停留在原處，沒有動。等六個問題問完，學生們稀稀拉拉站在了不同位置。
節目組說：這就是你們的起跑線。
在這裡，我不談節目，只想分析一下，人人都說起跑線，這個起跑線到底是什麼？能夠像這個節目裡表現的一樣被量化嗎？看起來，這種社會現實對孩子們很殘忍啊。
很遺憾，我認為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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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現實世界的運行規則，比節目組安排的，還要更殘酷一點。
細看就會發現，以上六個問題針對的是背景相差不大的城市中等收入家庭的學生，已經篩去了富有的和貧困家庭的學生。假如放在更大的標尺下，這些十七八歲的高三學生的家境的差距還可以拉更大。這裡也有新的六個問題。
1. 你雖然生活在中國，但卻是外國籍，尤其是歐美日澳等國家的國籍，往前走六步。
2. 你在國際學校、雙語學校、貴族學校，不用參加中國的高考就可以進大學，往前走六步。
3. 你的家庭在兩三年前就已策劃你的出國事宜了，等你高中畢業就可以出國了，國外還有親人照應，往前走六步。
4. 你不僅從小培養興趣愛好，而且你的興趣還屢屢拿過大獎，對你的人生影響深遠（比如鋼琴比賽全國大獎、高爾夫球少年組全國冠軍、藝術作品在海外多次展出等），往前走六步。
5. 你不在中國，你出生在美國紐約，不用比了，你的賽道不在這裡，你去別的地方吧。
再說下去，可能我就露怯了，就變成是鄉下人想像著皇后娘娘闊氣的樣子：一次可以買兩個蔥油餅，一個吃、一個扔。
畢竟，中國社會里存在著“看不見的頂層”（保羅·福塞爾《階層:中國人的格調與階層品味分析》）。這個“頂層”，不在於開豪車、買愛瑪仕、坐遊輪、出國遊等等著了相的東西，這都是所謂中產們努力一把就能夠得著的；而是，他們的教育、事業、人生目標和價值觀，已不在你接觸得到的範圍裡了。
節目組裡涉及的那些城市居民們，他們的父輩可以為他們提供教育，有的還能進階若干步；可以保障他們留停在原有的中產階層裡，或者略微前進一點，但很難一步登天（個別天才、或有奇遇的是特例）。
而那些“看不見的頂層”，他們的教育和格局，都是按他們的身份來訂製和打造的；說得直白一點：他們的孩子雖然跟你可能在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學裡唸書，但他不參與你們的競爭。你努力，你競爭的是拿到一個好一點的飯碗，他也努力，他競爭的可能是拿到一所連鎖酒店的管轄權，或者栽培若干年之後，擔任某某官職——都是量身訂做的。
之前有一種說法：現在在格子間裡的白領、碼農，其實就相當於以前的車間工人。只不過工作方式發生了改變，藍領換成了白領，但實際的價值，與流水線上的工人差異不是那麼大。
高等教育水漲船高和錢幣通貨膨脹，會讓人誤以為自己學歷提升了、收入增加了，洗腳上田，變成了中產階級。其實，在整個社會的相對位置上，你與你的父母是沒有多少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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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同時還有更多的人，他們的家庭甚至不能像普通的城市居民那樣，給予孩子或多或少的扶助；相反，在孩子到了高三、接近成年的時候，他們需要儘快索取子女的回報，提早就在想著如何向子女吸血、養老了。
這裡也有六個問題：
1. 父母希望你報考一個不用交學費/助學金高/委培的專業或學校，儘快為家庭減輕經濟負擔的，往後退六步；
2. 父母希望你早點結婚，早點生孩子，早點傳宗接代，往後退六步；
3. 父母要求你離家近，好照顧他們或祖父母生病的身體，往後退六步；
4. 父母沒有停止過對你的羞辱，動不動就說“看別人家的孩子”，儘管可能衣食不愁，往後退六步；
5. 你想買的玩具、想學的東西、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不僅幾乎從來沒有實現過，還會被挖苦一番，往後退六步；
6.你沒有讀高中，直接出局，遊戲結束。
你會看到，不僅大量的孩子在不斷地往後退，而且，還有很多孩子直接成了場外觀眾，沒有資格加入競爭。
不信的話，可以看看斯坦福大學教授、學者，經濟學家羅斯高（Scott Rozelle）在“一席”上，通過項目組對中國農村長期調研得出來的結論《現實是有63%的農村孩子一天高中都沒上過，怎麼辦？》（戳舊文《63%的農村孩子沒上過一天高中，都是媽媽的錯？||問答》）
起跑線，真真切切地存在。
以前說“富不過三代”，那是因為傳統社會里改朝換代、天下不太平，法律不彰、規則無序，無法守住財富。那樣的社會風險極大。如果在一個特別穩定、安全、規則明晰的社會里，則相反。“真正的貴族需要三代形成”，形容的就是一個階層固化的過程：權貴階層清晰地掌握遊戲的玩法，他們通過一定的時間鞏固和完善這個規則，非掌握其奧義者無法得其門而入，門檻越建越堅固。同時，他們也很難墜落——就像我前面提出的“朝前走六步”的遊戲一樣，他們已經比後面的玩家領先了那麼那麼多步，就算做錯了事，往後退幾步，那又有什麼大不了呢，不還是排在前列嗎？
還有另一句話：“窮不過三代”，除非是玩笑“祖宗三代都很窮的人是不可能娶到老婆的”，否則，窮，真的是可以繼承的。而且，隨著中國的教育水平的提高，不同的階層之間的教育資源的差異越來越大，僅靠孩子的努力，越來越難以彌合這種差距。
人家是全家一起託著孩子往上走，你們是一家子人全吊在孩子的脖子上往下墜，然後，你還想你的孩子飛得比別人高嗎？
結論
說了那麼多，不是要你絕望，而是讓你看到希望。
這六個問題，在我來說，全都是否定的，我留在原點，我父母無力給我豐富的教育資源。惟一慶幸的是，父母沒有拖我後腿。在當時，已算不容易了，要感謝他們。
但這六個問題，對我的孩子來說，全都是肯定的，雖然他還小。他這一代人，肉眼可見，就會比我這一代人要強。
有時，這個社會的輿論引導我們的不切實際，試圖讓我們相信，階層固化多麼可怕啊，多麼可怕，彷彿考上個好大學不能雞犬升天，是社會對不起他似的。但如果換一個角度想，大富大貴、大起大落、大喜大悲；財富、素質、階層完全不能積累，一代一代全都清零，全都從來，這個社會得有多混亂？得有多不安全？
如果社會里的每個人還有一點機會慢慢往前六步、往前六步，走得更遠，那就不算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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