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像極了女漢子，眉梢間還流露著嫵媚，性格卻豪爽得驚人。似乎昨日還是悽悽冷風，轉眼便驕陽高照。大叔、大媽們還沒來得及脫掉笨重的棉襖，姑娘們已是裙角飛揚。在措手不及間花都開了，草也綠了，麥苗竄高了，秦嶺腳下的黃土地上處處生機勃勃。
吳守旺放下肩頭的扁擔把籠裡的糞倒在地頭上，這是他大半輩子的習慣。每天，東方剛剛吐白，他就擔上一擔糞穿過村裡的小路一直走到村口的自留地。他站在地頭上伸展了一下發酸的胳膊，喜滋滋地望著他家核桃園那滿樹綠茵茵的新芽。
“吆！桂花，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桂花打開門，頭也沒抬端著尿盆就往自家的菜地裡潑，被守旺一喊，臊紅了臉。
她用手攏了一下雞窩似的頭髮說：“守旺哥，你可真勤快，糞都擔到地裡了！看我才起來。”
“我全喜兄弟給你把活都幹停當了，你起那麼早幹啥啊？就享福吧。”吳守旺從口袋裡摸出旱菸袋，按了一鍋煙點上火。
“桂花，你看我這核桃樹長勢咋樣，估計今年就能掛果。”他得意地指著核桃園問桂花。這些樹確實是守旺的驕傲，地是生產隊分的自留地，家裡人畜的糞便都給這塊地施了肥。在前年核桃最值錢的時候，他一狠心，把兩畝綠油油的麥地挖了成百個坑，栽上了核桃樹。他那時心疼那麥子啊，眼睛一閉就能看見麥田裡滿地面目猙獰的坑，像疤痕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裡。
“守旺哥，你再別提那核桃樹，提起我就鬧心。”桂花把尿盆在地上一扔，指著不遠處自家的核桃園說：“你看，我家的核桃樹去年都掛果了，那可是新疆引近的新品種，皮薄，仁香！誰知核桃價說跌就跌，剝的仁子賣不掉，全壞了……”提起核桃，桂花滔滔不絕，話像散落的珠子在唇邊不停地滾動。
守旺漸漸聽不清字音，思緒飛奔到收核桃那年……
“嫂子，守旺哥就等你放口話了，你把戶口本拿出來。”全喜和根子坐在守旺家的炕沿上，幫守旺說好話。“嫂子，只有三戶聯保才能多貸些款，你想讓守旺哥收核桃，沒本錢咋行啊？”
守旺蹲在門邊一口接一口“吧嗒”著旱菸，煙鍋上的火星一閃一閃的。
秀珍靠在櫃前，把一大串鑰匙緊緊攥在手心裡。她說：“我就怕你們生意做賠了，這三萬貸款拿啥還？你們也知道我們家這光景，房沒蓋，還要給娃娶媳婦呢。”
“嫂子，你不用擔心，根子精的很，他都收了幾年核桃了，賠不了。”全喜用腳蹬了一下根子，給他使了個眼色。
根子一激靈，說道：“嫂子，你就放你一百個心，甘肅那邊我有朋友，核桃絕對便宜，拉回來就是不剝仁子，一倒手一斤都能賺好幾塊，我哪年不掙幾萬塊？想跟我去的人有的是，我就是看守旺哥人好，嘿嘿……”
誰不想賺錢啊？誰不想日子好過些？秀珍知道守旺是怕自己不同意，讓全喜他們來當說客的，她轉過身偷偷抹了一把眼角的淚，用鑰匙打開了櫃上的鎖。
有了戶口本貸款順利的拿到了，守旺跟著全喜和根子在甘肅跑了五天，吃喝拉撒都抱著裝錢的布袋，幾宿沒閤眼，終於拉回了兩大卡車青皮核桃。
“秀珍，你跟桂花在村裡找些人褪青皮。”守旺囑咐完去找男勞力一塊卸車上的核桃。
不一會兒，男女老少來了好多人，大家圍著丘陵一樣的核桃堆爭先恐後，人多手快，褪了皮的核桃都曬在了大場上。
不想，天說變就變，剛剛還是晴天大太陽，轉眼，陰雲密佈，電閃雷鳴。核桃是不能進水的，秀珍他們都慌了，趕緊收核桃。雨點一大滴一大滴掉下來，“守旺，你們快去拿帳子。”秀珍亂了手腳，幾乎帶著哭腔喊。
雨大了，像從天上潑下來一般，一陣狂風掀起了帳子。秀珍和桂花死拽著，雨水順著她們的頭髮往下流。“桂花，你們往回走，要核桃不要命了。”全喜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咆哮著。守旺把她們拉到屋簷下去避雨，秀珍看著浸泡在雨水裡的核桃“嗚嗚”地哭起來。老天像是跟他們在開玩笑，不大的功夫就風住雨停，雲開日出，天邊還掛上了一道美麗的彩虹。
那一年守旺賺了一萬塊，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第二年全村人都做起了核桃生意，拉回來，加工後賣出去，這全身是寶的核桃很快風靡全鄉。大家都栽起了核桃樹，守旺一狠心，也給自家最肥沃的自留地挖了成百個坑……
“叮鈴鈴”一陣清脆的手機鈴聲驚醒了守旺，他在口袋裡一陣亂摸。
“啥？挖核桃樹？你訂購了一車白皮松……白皮松那麼值錢啊？嗯嗯。”原來是桂花的手機鈴聲，她拾起尿盆，揮了揮手機，說：“守旺哥，不諞了，我家那挨千刀的要挖核桃樹呢，讓我找人幫忙呢。”
她頂著雞窩似的頭髮匆匆離開了，丟下嘴巴驚成一個“O”型的吳守旺。
每天早起是守旺的習慣，擔上糞去地裡更是他不變的習慣。出了門，一陣寒氣襲遍了全身，“嗖嗖”的冷風穿透了守旺那褪了皮的皮夾克，他不禁打了個寒戰，嘟囔著：“這天！熱時把人能熱死，冷來了把人能凍死。”
地裡白茫茫一片，泛著星星寒光。“媽呀！陽春三月下雪了？”守旺放下肩頭的扁擔，揉了揉眼睛，湊近仔細瞧了瞧，原來地裡厚厚的一層霜。他再瞅瞅滿地的核桃樹，綠茵茵的新芽全黑了，樹身也黑了。
“核桃樹都讓霜煞了啊！”守旺用顫抖的雙手撫摸著一樹樹蔫蔫的核桃芽，混濁的淚水模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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