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是位於魯西南的一座北方小城，四季分明，物產豐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飲用水不好喝，口感像多年前一首流行的西北風歌曲中的一句歌詞：……低矮的草房，苦澀的井水……我們世代喝得就是這井水，一直到我離開故鄉前。可是就是這苦澀的井水，孕育出的兒女行走於天地間卻是那樣的磊落和灑脫。
老家是座落在小城衚衕裡的一座老宅，世代相傳，鄰居也是幾輩子交情的老鄰居，衚衕裡來個生人，一望便知。白天，家家戶戶都開著大門，很晚才關上。
老家人稱呼姑娘時喜歡把名字後一律加個妮字，比如我們衚衕裡的女孩子劉燕燕，人們都叫她燕妮，結婚後依然如此。燕妮比我小几歲，我離家那年二十，她才剛剛長成為一個少女，身材幹瘦，容顏秀麗，扎著雙馬尾辮，一雙眼睛圓鼓鼓的，有神。這妮子不愛紅裝愛武裝，居然跟衚衕裡的一位老拳師練了幾年紅拳。
老家是不經常回去的，幾年後回去時，那時我還沒有結婚，老家年輕人結婚早，衚衕裡和我同齡的發小和比我小几歲的男孩、女孩都結婚了。而再見到燕妮時，她已經守寡一年。
燕妮的老公是她的初中同學，就住在離衚衕不遠的東關外。兩人上學時一個班，加上幾個男女同學經常一塊上學放學，嘻嘻哈哈的一來二去就處出了感情，他們初中畢業不久，還不滿二十歲就結婚了。東關外有一些人以自制鞭炮然後出售為業，燕妮老公家也幹這行。婚後不久，燕妮老公在作坊制鞭炮時，出了邪門，不知什麼原因，火藥爆炸，老公被炸死。兩人孩子還沒有，燕妮就守了寡。燕妮久久地沉默著，坐在床頭無聲無息地目光呆滯地看著窗外寒冬臘月裡同樣無聲無息地漫天飛舞然後落在地上的大雪，沒有掉下一滴眼淚。不吃不喝了三天，後來婆婆流著淚勸了一天一夜，嘴皮子磨破，燕妮才“哇”得一聲哭了出來，和婆婆抱頭痛哭。從此後，燕妮看到鞭炮就躲得遠遠的。
又過了幾年，等到再見到燕妮時，她已經二婚又離婚了，還帶著一個眼睛不好的女孩。第二任老公喜歡杯中物，孩子眼睛的不好肯定跟他經常過度飲酒有關。兩人為孩子的眼睛經常吵鬧，最後分手了事。
此時燕妮帶著孩子又回到了衚衕裡的孃家生活，平時以到下面鄉鎮趕集擺地攤賣衣服為生。
燕妮一大早騎著一輛舊摩托車，馱著幾大包衣服，像一個男人一樣“突突突……”地從衚衕裡騎出摩托，騎向山東平原上小城的某一鄉鎮。分別在在山東平原和江南丘陵生活多年，騎車外出時，一馬平川的平原和高低不平的丘陵的確不同，果然平原就是平原，丘陵就是丘陵。
常年累月的風吹日曬和勞動的鍛鍊，燕妮瘦高的身材變得人高馬大，臉膛黝黑。生活的艱辛，婚姻的不幸，並沒有打垮她，她依然像從前一樣樂觀、開朗，並且依然嫉惡如仇。在這段時間發生了一件事，讓燕妮名揚我們這條街上的幾大衚衕。
一個夏天的一天，日頭白晃晃的曬得大地快冒熱氣了，樹葉也被曬得蔫了吧唧的，衚衕裡沒有一絲風，樹上的黑蟬焦躁地鳴叫著。燕妮因為女兒過生日，難得的沒有出攤。中午，吃過午飯，母親在大門下和隔壁鄰居二嬸乘涼聊天，燕妮打了一桶水在大門外不急不忙地擦著她的破舊的二手摩托車。忽然，衚衕口傳來一陣人聲嘈雜，燕妮抬頭一看，看到一輛自行車的兩邊各架著一個褐色的藤條筐，中間連著筐的部分架在自行車後座上，好像是收破爛的自行車。一個戴草帽的中年男人正和另外兩個矮小的中年男人邊推推攘攘邊在吵罵，燕妮抹布沒顧得丟就跑了過去，人還沒到，大嗓門就喊了起來：“咋回事？”
戴草帽的中年男人激動地說：“大妹子，他們是騙子，用石頭充廢鐵賣給我！”
燕妮跑到筐前一看，只見一蛇皮袋子裡裝了好幾大塊水泥一樣顏色的石頭，並且袋子裡還冒著熱氣和飛揚著粉塵。
“剛才明明是廢銅爛鐵，他們走後不久就變成了你現在看到的這樣！我連追了兩個衚衕才追上他們。”
“不是我們的！”這兩個矮矮的中年男人操著外地口音眼神慌亂地說。
雖然來得是個女人，但卻長得粗壯，還比他們高了半個頭，加上做賊心虛，所以他們還是害怕，四肢不由得加快了掙脫收破爛男人控制的速度和力量，不久一人已經完全掙脫開，另一人也即將滑脫收破爛男人的控制。說時遲，那時快，燕妮迅速丟掉手中的抹布，順手撿起地上的半塊磚頭，一把揪住那個已經完全掙脫開控制的外地男人的衣領，磚頭懸在那男人的頭上方，目光閃動，厲聲喝到：“把騙他的錢拿出來。”
外地男人看著燕妮眼裡尖刀一樣的寒光和頭頂隨時可能拍下的板磚，嚇得忘記了掙扎，乖乖地交出了錢。燕妮和收破爛的男人這才鬆了手。只見兩個外地男人像兔子一樣，不一會兒就一溜煙地跑得無影無蹤了。
燕妮這才回到車前繼續擦車，擦完後把車推到了院內，這時那個收破爛的戴草帽的中年男人抱著兩個大西瓜走進了院內，看到燕妮，把西瓜往她跟前地上一放，微笑著感激地說：“謝謝了，大妹子，要不是你，我就吃大虧了。”
燕妮急忙說：“快別這樣說，沒幫你什麼忙，我也是做小生意的，知道掙兩個錢不容易，你把西瓜拿走。”
收破爛男人一聽這話，更是堅持要表示一下心意了。
最後在燕妮母親和二嬸的勸說下，她才收了一個西瓜。
收破爛男人走後，二嬸有些後怕地問燕妮：“那兩個男人如果身上有刀，拿刀捅你怎麼辦？”
燕妮凝視著瓦藍瓦藍的天空自信地說：“我手裡不是有磚頭嘛，再說我還練過幾年紅拳呢！”
燕妮勇鬥騙子的事一時之間在我們那條街和街兩邊的衚衕裡傳為傳奇。
只不過事隔多年，我們始終搞不明白，那騙子是怎樣把石頭變成廢銅爛鐵的？
衚衕裡的人生很精彩，衚衕裡也有一些傳奇的人物，燕妮這面對坎坷人生依然樂觀向上、面對騙子俠肝義膽、“路見不平一聲吼。”的巾幗不讓鬚眉的衚衕妮子也算得上一位現代奇女子了。
閱讀更多 七彩風箏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