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中拜謁司徒雷登先生之冢》
文 | 黃瑞勇
上週因私事去餘杭臨平，遭遇了老友——餘杭文史通金國強先生。說起餘杭的底蘊，國強先生如數家珍：將大杭州建城史推至五千年前的良渚文化，宋代五山十剎之首的徑山寺，茶聖陸羽寫《茶經》的故地，京杭大運河畔的水鄉重鎮塘棲，以十里香雪海名播天下的超山梅花......喝茶間，我順便聊起可能是因為餘杭的風水極好，所有不少外地名人把墳冢設在餘杭，比如吳昌碩，比如潘天壽......這時只聽國強先生說，“黃老師，你知道嗎？燕京大學首任校長司徒雷登的墓也在餘杭。”一聽到這句話，我頓時有了極大的興趣，趕忙和國強先生約定1月25日再來臨平，由他帶我去拜謁司徒雷登老先生之冢。
約定的日子到了。沒料想從杭州至臨平的路上，遭遇了近年來極大的一場雪。辦完公事後，老友金國強先生和施筠女士帶著我們，頂風冒雪，朝著浙江安賢園公墓進發。
到得安賢園，真是遍地瓊瑤。山含銀姿，樹披白妝。從車水馬龍的市區，一下子切換到清幽無比的所在。只是朔風捲雪，觸目所及，到處是茫茫的一片鵝毛亂舞。坐上園區的電瓶車，彎回路轉，終於到了司徒雷登老先生的墓前。
此墓在眾多靈冢之間，很不顯眼，一如先生一貫的低調。除了墓碑上的名字：John Leighton Stuart司徒雷登（1876-1962），接下來的介紹就是短短几個字：“燕京大學首任校長”。除去墓碑，還有鏤空的“十”字雕塑，表明司徒雷登是基督徒。另外還雕有鴿子，象徵司徒雷登愛好和平。我們獻了花，順便膜拜了幾下。晶瑩的白雪，襯出墓碑的莊嚴。為中國培養出無數社會棟樑的堂堂燕大校長，墳冢如此簡單，令人慨嘆。
巨蟹座的司徒雷登，雖然是美國傳教士第2代，但他出生於如今人流如織的杭州延安路銀泰百貨後面之耶穌堂弄。司徒雷登會說正宗的杭州話，是個地道的杭州伢兒。他的獨生子Jack，清朝末年也生於杭州。司徒雷登擔任燕京大學創始校長，和同為基督教大學：之江大學校長的弟弟司徒華林一道，傳為美談。他知人善用，不拘一格提攜人才。錢偉長的叔叔、國學大師錢穆，幸賴雷登先生提攜，隨後由燕大走向全國。如今北大校園裡著名的“一塔湖圖”：博雅塔和未名湖，名字就來自於雷登先生任校長時。只是誰也意料不到1952年的院系調整，燕大突然被撤，一代名校就此消匿於世間。燕大校園，也拱手相讓給原來位於沙灘的北京大學。如今偌大的北大校園，唯有“燕園”2箇舊稱，才能讓有心的人，懷想起燕京大學原來的高格。
司徒雷登，為中國高等教育界立功非凡。他成功地說服匯文大學和協和大學2所高校管理層，並順利將2校合併為燕大。他為燕大在北京西郊、清華園附近買下陝西督軍陳樹藩的一塊地，以此為擴充，慢慢將其發展為美麗的燕園。他出任校長後，燕大和哈佛合作，成立哈佛燕京學社，最終使燕大在海內外達到聲譽頂峰。客觀地說，近現代中國的許多重大事件，都和燕大或多或少相關。民國年間，中國10多所基督教大學在教育近代化過程中，起著相當的示範與導向作用。因為基督教大學在體制、機構、計劃、課程、方法乃至規章制度諸多方面，更能直接地引進西方近代教育模式，從而在教育界和社會上產生極為深刻的影響。
縱觀司徒雷登的一生，有50多年生活在中國。某種程度上說，中國才是他的祖國；所以他對中國和中國土地上的人，充滿深深的感情。在他任燕大校長和校務長的時間裡，頂級教授濟濟一堂，如馮友蘭、顧頡剛、吳宓、費孝通......畢業生也是人才輩出，黃昆、孫道臨、冰心、王世襄......在他的帶領下，燕大發展為中國最頂級的學府之一。令人感懷的是，1931年“九一八”事變發生後，雷登校長親率數百名燕大師生上街遊行，他自己在隊伍最前方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雷登校長因拒絕與日軍合作，被關押在集中營，直到日本投降後才獲釋。
1949年4月，解放軍攻佔南京，時已擔任美國駐華大使的司徒雷登，沒有隨國民政府南下廣州，而是繼續留在南京。8月2日，由於美國在華政策的徹底失敗，美國國務院又不准他去北平參加燕大校慶，司徒雷登不得不離開中國返回美國。回到美國後，他被國務院下了“禁言令”，後來又被麥卡錫主義者不斷騷擾。晚景淒涼的司徒雷登，伴隨著他的，只有腦血栓、半身不遂和失語症。
1962年，司徒雷登因心臟病突發在華盛頓去世，終年86歲。2008年11月17日，這位杭州人的骨灰終於回到故里，也算是葉落歸根。在安賢園裡，有張聞天、諸樂三、徐世浙、陳招娣等諸多名人和雷登先生相伴，想必他也不會孤單。
聞一多在《最後一次演講》中提及先生：“現在司徒雷登出任美駐華大使。司徒雷登是中國人民的朋友，是教育家。他生長在中國，受的美國教育。他住在中國的時間比住在美國的時間長，他就如一箇中國的留學生一樣。從前在北平時，也常見面。他是一位和藹可親的學者，是真正知道中國人民的要求的。這不是說司徒雷登有三頭六臂，能替中國人民解決一切；而是說美國人民的輿論抬頭，美國才有這轉變。”
司徒雷登先生，一直是燕大校訓的踐行者。燕大校訓如此說：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務（Freedom ThroughTruth For Service）。遺憾的是，在先生當年竭盡全力打造出風光旖旎的博雅塔、未名湖畔，竟然找不到一星半點緬懷先生的痕跡。好在無私的歷史，終究會將1個人的多面維度，記錄並展示於世人面前。
謹以此篇，向這位浙江鄉賢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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