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歲入喜連成
馬君為天方教,原籍陝西扶風,“扶風堂”、“扶風社”蓋均本諸此也。父馬西園,業商,當年曾與弟馬崑山(馬最良之父,年前逝於陝)等在阜成門外組織“門馬票房”。彼時連良尚在稚齡也,每隨乃父出城走票,見眾人由鼓板伴奏,引吭高歌,及到歸家,必仿照至再。乃父友朋見其此種舉動,群謂之長大了必也是個戲迷。西園先生聞此,亦樂而接受也。
迄宣統二年,連良已經九歲矣,經諸親朋提議,不如把他送到喜連成學戲去。西園先生亦以其平日喜歡這個玩意,於宣統二年,經張君之介,入喜連成坐科矣。
入科見師傅日,為宣統二年正月十五日,經乃父伴送至大柵欄廣德樓,彼時喜連成尚在該處演唱也。入後臺見師傅葉春善先生,葉見其長相頗豐滿,端相良久,謂乃父曰:“這個孩子長相不錯,先讓他學學武生看看成不成!”自此西園先生即退出,馬君亦正式入科,俟戲散已將八時,隨大隊回科班矣。
是日入科後,未與教師及師兄弟交一語,當日極感不安。九歲離家,可謂苦矣。
馬連良之便裝照(時年30歲)
入科未久患病一段經過
入科第二日,葉春善將連良喚至面前,詢以在家裡學過戲沒有?並讓唱兩句聽聽,以次評定學甚麼。學時歌“聽譙樓打罷了四更時分”一段,葉聽完謂左右教師曰:“嗓子不錯,讓他文武兩門抱吧!還是先學武生得啦”。自此即從教師開始正式學戲矣。
入科未數日,與諸師兄弟練功際,忽覺一陣痰迷,口吐白沫竟倒地不起,狀頗危篤。師兄弟睹狀大驚。當時經春善先生請醫陶某為之診治,陶謂人已無救矣。師傅當時遣人為乃父送信,未片刻西園先生趕至,謂葉先生曰:“您彆著急,他不成了算是他沒造化,還能有救好了還是您的徒弟,您還得栽培他!”語畢即攜連良歸家調治。經醫積極診治,然仍一連數日昏迷不醒,街房鄰舍鹹謂孩子恐怕已經沒救。彼時春善先生也曾屢遣人赴馬家看視。迄至第四日始緩醒明白,將養一月,身體始完全復原回科學戲。科班教師及師兄弟等聞馬連良病癒消息,以當時鬧病情形竟未出意外,多謂“馬連良命大!”溫如今日提及此事,似仍有餘悸在焉!
茹萊卿開蒙,先學武生戲
病癒回科後,春善先生對之慰問有加,彼時即許將來必成大器也。開頭學武生戲,開蒙為茹萊卿(茹富蘭之祖父)授《探莊射燈》之石秀。全劇唱腔身段共學兩月餘,熟練後,春善先生曾使之扮出來看看。見其果然英俊不凡。以後又學《蜈蚣嶺》之武松。按此戲今楊盛春等人公演著厚底靴,馬當年學此戲亦著厚底。所學均為武生戲。師傅對之極為關心,時詢諸教師連良怎麼樣?用功不用功?對其愛護有如此者。蓋前次鬧病乃父曾有一大遍肺腑仁義話,葉乃對之另眼看待、盡力栽培也。今日馬說及昔日自己跟師傅之投緣對勁,仍有無限感動。
唱過老旦與小丑
馬氏幼時性喜武戲,既能《石秀探莊》與《蜈蚣嶺》後,繼學各武戲之上下手;半年餘師傅命可以登臺實習矣!首次出臺在肉市廣和樓,戲碼為《大賜福》飾張仙,此為首次出演最可紀念之一頁也。溫如是日謂:“想起三十年前的事還真跟過去沒有多少日子一樣!”當日師傅怎麼教的,自己怎麼唱,無功無過,平穩無疵而已。未幾又演《大神州》之上手,此角為今日雙目失明之朱玉康所授。馬身體靈便,有不少起打玩意,此時即文武兩門抱。因年歲太小,正工戲尚輪不到自己頭上。馬彼時年幼因尚無爭名奪利之雄心,師傅讓學什麼學什麼,讓唱什麼唱什麼而已。
馬在科班曾唱過《金水橋》、《硃砂痣》、《法門寺》之老旦,當時曾有人謂連良扮出來倒像個老太太,不如就讓他唱唱老旦吧!然師傅對此則堅持不準,蓋恐被埋沒也。葉每謂唱老旦的有幾個龔雲甫,昔年偏袒馬有如此者!
再有馬曾唱過小花臉,武戲《五人義》等小丑即以馬扮演。蓋科班短一個人,這個人的活頭他人也能來,馬每謂“科班的好處是一齣戲比如是《捉放曹》吧,我學陳宮,除去學陳宮的詞身上以外,其他曹操、呂伯奢以致迎接家爺的那個童兒的一切我全得學。表面一個人學一個角,實在即不止於此”。的確,科班出來的博學多聞即在此。
馬連良唱過老旦,曾唱過小丑,馬氏更表示這幾齣戲這幾個角現在咱們還是拿起來就唱!可見此數出戲予溫如印象之深刻也。
《黃鶴樓》之劉備為試金石
如此凡四五年,始終未能大紅,唱老生不過來個施公活頭耳!按彼時老生有雷喜福、王喜秀,及外搭班之貫大元、周信芳,未能一展所長。迄雷滿科出外,王嗓倒,貫、周等亦相繼離社,學時成青黃不接之局面。師傅即屬意於連良,更經蕭長華、蔡榮桂兩先生之垂青,從此即學正經活頭,不再打入武戲之中矣。
馬初次露正戲為與二科師兄弟程連喜、王連浦等合演《黃鶴樓》之劉備。此戲為蔡榮桂所教,演出成績相當圓滿,葉春善曾謂扮出來稱得起是雍容華貴。自此以後大塊戲如《探母》,如《失街亭》,小塊戲如《借趙雲》,如《狀元印》等戲,即掌握自己手中,成富社一日不可少缺人物焉。
蕭長華、蔡榮桂為馬排《借東風》等戲
《借東風》、《四進士》、《一捧雪》等戲,均為彼時經蕭長華、蔡榮桂等排演,每演此戲必列大軸。蕭曾謂連良以演此類戲最合身份,蓋扮相瀟灑,身上亦頗好看,道白與唱均適於此類“衰”派戲。連良今日果以此類戲享名。蕭和老之看得出人來,看得出材料來,為今日各老伶所不及。
馬連良之《借東風》
琴師、鼓佬用名家,聲譽鵲起
連良乍紅時,老譚尚演唱,當時之操琴人為徐蘭沅,打鼓佬則為劉順,此二人增色,為老譚晚年場上不能稍離之人物也。未久老譚逝去,葉春善乃不惜重資挽約為連良操琴打鼓,此固亦為捧連良之表示。迄徐、劉為馬做活,果得臺下觀眾注意,聽戲的每謂看臺上的場面簡直地跟老譚在臺上唱一個樣,又多以為連良年既幼,得徐、劉之伴奏應付得過去,譽為大好人才。馬彼時即頗機警,在後臺時與徐、劉二人研究今個怎麼唱,那點來點花哨,以致上去嚴絲合縫,唱主與胡琴、小鼓絲毫不差。連良在科之紅起,確得利於徐、劉不少。當年聽戲的多崇拜偶像,以為老譚既死,在場上能看見這兩個人,一個胡琴,一個鼓佬為幸事,況連良彼時之唱滿工滿調從不惜力,從此馬連良即成為喜連成科班一日不可少缺之臺柱子人物矣。
迄今連良名成業就,徐蘭沅亦為今日胡琴第一把人物,劉順則早故多年矣,人之幸與不幸真不可預料也。
與筱翠花合演《烏龍院》
馬近年來屢於合作戲中,或義務戲聯和筱翠花演《烏龍院》、《坐樓殺惜》。一時聽眾譽為雙絕作品。當馬於坐科時,亦每以此劇號召,聲勢固不弱於今日也。其他每於壓軸與小生程連喜(按連喜唱唸做打扮相均不弱,大可媲美今日之葉盛蘭,不幸出科後臀部生一疙疸,迄今病逝亦數年矣),合演《借趙雲》、《八大錘》等戲最為聽眾賞識。連良於倉期亦能對付得過去,唱出來像當年之賈洪林,實則馬所唱固不一定為宗賈,當年之刻若用功較諸今日之青年伶人自有天淵之別。蕭長華時誇馬坐科時只知道用功學戲,心不二用,今日小不大的則稍微有點名氣,則不可一世,以致現在別說找一個像老譚的人物,如譚富英亦少見,實是風氣使然。
出科後去福建露演,北歸又演《大紅袍》
連良十七歲時,科班又排新戲一至十本《大紅袍》(即《五彩輿》),自飾主角海瑞。該戲演出成績極為良好。迄至十八歲滿科,嗓正倉期未復,應福建某戲院之約去該地演唱月餘。此行固為闖練闖練實習實習,抵達該地露演頗得彼處人士歡迎。歸來後因科班所排之《五彩輿》尚未排至十本,馬為全始全終起見,又回科班為師傅效力演《大紅袍》之海瑞。又越一年,彼時嗓仍未完全倒過來。未正式登臺演唱之先,戲園老闆曾使之調段聽聽,結果該人聽完認為嗓子不好,此行未能得意,此為馬初次去滬也。
馬在科時即與於連泉、馬富祿、譚富英等投緣對勁,與富英合演《取南郡》一飾孔明,一飾魯肅,當時均不過十六七歲也,今日均成全國馳名之紅伶。馬等今日說及往事,常有無限感慨在焉。
普通老生戲無不能之
在科時與連良配青衣者為李連貞,配花旦者為筱翠花,普通各戲如程連喜,如王連浦,均時常演唱合作戲。按連貞亦為二科學生,扮相、身段、唱腔等均像李世芳嗓未倒在科時之紅紫,捧者亦眾,時與連良唱《武家坡》、《探母》等戲曾轟動一時。連良與之感情素洽,未嘗不為出科後有所借重也。不幸天不假年,連貞命短,中年夭亡,以其之材料、人品,均不得不使教師師兄弟一掬同情之淚也。
致力老本重排之老戲時,舉凡普通老生戲無不能之,如《失街亭》、《洪羊洞》、《奇冤報》等演出均頭頭是道,以及前數年在新新戲院曾貼《失街亭》、《洪羊洞》二戲,以馬富祿反串司馬懿與孟良,成績亦頗美滿。連良有武底子,靠背戲尤有相當根底。
馬連良、王幼卿之《蘇武牧羊》
初與尚小云、朱琴心等合作
正式離開富社後,曾與尚小云,朱琴心等人合作,埋頭用勁,每日必往城南一帶喊嗓,果也嗓音全部復原,彼時即紅運當頭矣!更得蔡榮桂之助,於二十八歲時組班。按馬為十八歲滿科,十年後始自唱頭牌,固不似今日諸童憐離科班或學校不久即組班唱戲,即是頭牌。有資格之名角目睹今日一般青年藝人之畸形發展,鬧得烏煙瘴氣,恆加感慨至再。三十二年來馬之所以所以有今日決非易也,出科十年後始獨當一面,較之今日之出來就挑,自不啻天淵之別矣。
民國十七年七月十五日正式挑班民十七年經蔡榮桂等人組班就緒,首於大柵欄慶樂園打炮,日期為農曆七月十五日,戲碼為《定軍山》,蓋取其一戰成功之意也。彼時配角旦角為王幼卿,花臉為錢金福、郝壽臣,丑角為王長林等。此戲為在科時之代表作品,未開戲即告滿座。時蔡在後臺囑場上別忙,沉住了氣,連良亦知此日為個人成名與否最大關頭也,場上盡全力以赴之。嗓正復原未久,頗為動聽,試弓之唱即滿堂紅矣,以後坐帳之二六,以及流水等均應付裕如,“管教他”唱嘎調,予聽眾一絕大興奮。此劇公演後,即無往不利,博得顧曲人士之賞識矣。
當年曾有鬚生三大賢之稱謂,所謂三大賢即餘叔巖、馬連良、高慶奎。按馬年紀雖小於高子君,然高之成名則在連良之後也。餘、馬、高三大賢各有拿手,每期公演一二場,叔巖亦正生氣勃勃,為當時戲迷最飽眼福之際。
馬氏素喜提掖後進
馬氏素喜提掖後進,張君秋固得馬之一手提掖,始有今日之榮譽也。以致君秋每向人表示對馬提掖之熱忱感戴不置。憶君秋初隨馬去滬出演於黃金戲院,馬對之提倡備至,並使黃金為之制霓虹燈牌匾一方,種種均為使張成名也。扶風社旦角決始終以君秋擔任。外傳張最近隨譚富英去滬,擬約侯玉蘭事,據聞根本無此項擬議,蓋侯所演各戲均為《探母》、《紅鬃烈馬》等,此類戲馬已不動久矣。況個頭高亦不適宜,扶風社將約侯玉蘭或為一般人揣測之詞也。素對李世芳亦極愛護,憶世芳嗓未復時,正值張君秋隨譚在滬,曾經萬子和之撮合,約代君秋與馬演《打漁殺家》一場,馬對此極表同意,然世芳個人嗓未全復,未敢接帖,恐由於個人連及全戲也。再袁世海在科時與李盛藻演《火牛陣》之伊立,彼時馬即屬意於世海矣,今果如願,世海成扶風社一日不可少缺之人物。人謂馬氏素日對於輔助個人之人才,向來走了一個還能有一個,如走了一個劉連榮,還有一個袁世海;走了一個楊寶忠,還有一個李慕良,蓋均如此也。
扶風社為最整齊之劇團,角色均為上選,基本演員為張君秋、葉盛蘭、馬富祿、袁世海、李洪福、馬春樵等,各演員對馬派戲均極熟練,起碼追隨馬氏亦有五年曆史。
排新戲與灌唱片
連良之新戲多出自蔡榮桂之手,組班成功後,即由蔡排《要離刺慶忌》、《三顧茅廬》、《假金牌》、《清風亭》等新戲。每演各新戲均加票價,而每場皆滿,此為民十八年最得意時也。以後又去上海公演,大紅大紫,一洗初去之羞。
按馬組班演戲十餘年,全國各地將去三分之二,所灌唱片大致可分三個時期,最先則在民十八年,至於《春秋筆》等戲則為近二年所灌製也。
年來致力於老戲,如《串龍珠》、《春秋筆》、《臨潼山》等戲,出演成績極為人稱道。近除積極排演《十老安劉》外,更排新戲全部《鐵串鈴》。按此戲系本諸《老殘遊記》,馬自飾主角老殘,描寫遊歷各處之景象,正研究全戲服裝、唱詞、場子等,預備來年春暖花開去滬時在申作首次公演,張君秋、葉盛蘭、馬富祿、袁世海等均扮劇中重要角色。
馬連良之《臨潼山》
首去煙臺《四進士》戲最受歡迎
遍遊各大商埠,而從未到山東煙臺。前次經丹桂戲園之約,往該處演唱三星期,以《四進士》、《借東風》、《清風亭》等戲最得該地人士歡迎,最高票價賣十塊錢,每張飛票賣至四十塊錢,聲勢之大可以想見。該地最歡迎老戲,馬氏數年未動之《南天門》曹福前次亦於該處公演矣!此戲為馬在科時之負譽作品,唱工身段倍極繁難,以此單出戏賣十塊錢,仍起滿座滿,據該地觀眾謂,看馬之盛況為數年來煙臺戲院僅見之盛舉。由煙臺又去青島,在光陸劇院演河北同鄉會主辦義務戲五日,最高票價賣六塊錢,亦呈空前絕後之盛況。五日票於一日即賣空,各地馬迷何以如此之多也。
家庭概況及所收弟子
馬氏家庭之間極為融洽。乃母今年七十歲,然身體頗健。夫人陳慧璉女士,年三十一歲,操持家事頗為能幹,為連良之賢內助也。有六子,長崇仁,次崇義,三崇禮,四崇正,五崇智,六崇延。二女公子,長靜文(即萍秋),次靜珊。除崇仁學戲外,餘均在育英中小學讀書。據馬錶示,六子中將投其所嗜任其發展,願意學戲可學戲,願意唸書可唸書。馬氏即退休舞臺,有此六個佳兒,亦足堪告慰矣。
馬連良與陳慧璉之結婚照
收弟子甚多,然均為掛名者,實際者只李慕良與言少朋。慕良今年二十三歲,拜馬時在長沙,年紀不過十八歲耳。拜師後即隨師北來學戲,不幸嗓倒(按慕良於新新戲院開幕時會曾與乃師一演《龍鳳呈祥》之趙雲),經師主張改弦易轍,從徐蘭沅研究胡琴,未久即有大進展,迄今終佐乃師於胡琴焉。至周嘯天系在上海經尚小云之介收為記名弟子。他如王和霖、王金璐等則更不足道矣。
富社五科武生黃元慶,馬對之極為寵愛,許為可造之才,後經哈寶山之母等撮合,以長女萍秋適小黃,人謂俟雙方正式迎娶結親後,扶風社之武生必為黃元慶無疑也。
(《立言畫刊》1941年第16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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