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遇茶館口渴討水喝,隔天去道謝我嚇懵:是片墳地

荒郊遇茶館口渴討水喝,隔天去道謝我嚇懵:是片墳地

1

馬上就是盂蘭節了,這是往生彼岸忘川森林裡彼岸花開得最好的時候。

笙歌早早地來到往生岸,往生海的水還是跟以往一樣,平如鏡面,光線只進不出。千萬丈深的水下,巨石看起來只如巴掌大小,讓人產生這水只有齊膝深的錯覺。但昏暗和曠遠的陰冷警告著每一個人,眼前的海,無風無浪,寂靜且危險。

“往生者甚是懶惰,半晌也不見一隻船。”

笙歌嘆了口氣,她想看那世間絕無僅有的彼岸花海,才特意來這麼早,可往生者的船遲遲不來,她擔心會錯過最佳時期。

突然鼻腔一陣騷動,笙歌眯著眼睛,一聲“阿嚏”突如其來。

笙歌摸了摸鼻子,慢慢轉身向後看去,眼神猶疑。

2

這間酒館委實寒磣得很,兩間木屋,破舊而蕭索,門前荒草叢生。要不是外面掛著一個顯眼的酒肆旌簾,還有屋裡傳來的些微陽氣和濃濃酒香,笙歌幾乎以為這是個荒冢。

笙歌又回頭看了看仍舊無邊無際、死水無瀾的往生海面,略一沉吟,自顧自掀起門簾,矮身進去了。

“今日有客官呢,我們這裡只有酒,客官來一壺嗎?”

屋裡矮几上躺著一個男人,他身上搭著一條幹淨的舊毯子,側身面對著笙歌。他半眯著眼睛掃了笙歌一眼,淡淡地問出口,絲毫沒有因為來了客人而高興。

“好。”

笙歌走到那張唯一的桌子旁坐下,在桌上挑挑揀揀,捏起一隻粗茶盞給自己倒了涼茶,好整以暇地看著男人。

男人慵懶地起身,到後廚房打酒,不一會兒就單手託著一個盛滿的酒壺走過來,仍舊睡眼惺忪。

笙歌也不接,她就坐在那裡仰頭看著男人笑,突然她反手自袖裡祭出一張符,然後伸手成掌向男人的胸前拍去。

意外地,符並沒有落到男人的額頭上,男人反而壓制住了笙歌攻擊的右手,他仍舊半眯著眼睛笑道:“大師,且莫要心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笙歌眯起眼睛,僵持之中,她發力將男人拉下來,近了的時候才說:“你身上有鬼。”

男人把右手的酒壺放下,撓了撓頭,“我知道,那是安漾。”

笙歌斂去了笑容,冷冷地看著男人,確切地說,是看著站在與男人咫尺距離的女子,此時那女子同樣冷眼盯著笙歌。

她束著長髮,圓臉杏眼,消瘦的面容蒼白冷漠,身穿黑色的束腰對襟軍袍,看起來乾淨利落。她面無表情,對笙歌也毫無懼意,即便是笙歌祭出驅魂符的那一刻她也無動於衷,像個旁觀者。

男人放開笙歌,隨意地在笙歌對面坐下,也挑了兩個粗瓷盞,先斟了杯酒放在自己身旁的空座上,又給自己和笙歌斟了酒。

良久,他眼神放遠,右手摸著自己的胸膛,喃喃道:“我叫祁江,我和阿漾,一直在等著這一天啊。”

3

“一炷香時間內登上山頂,否則軍法伺候!”

“是!”

“開始!”

一旁手拿黃旗的指揮兵滿面肅穆,他說完雙手將旗以標準的姿勢向前一揮,身旁的五千將士得令,都背起一百斤重的大石頭迅速地向前方山頂跑去。

指揮兵仍舊滿面肅穆,目不斜視。他又一揮黃旗,下一撥人數也是五千的士兵齊步上前,整齊劃一地將面前都是一百斤的大石頭扛在背上,咬緊牙關,只等指揮兵一聲令下,他們就齊齊向山上奔去。

整整二十支分隊,十萬兵甲,面對從雞鳴至深夜嚴酷的體能訓練,沒有人敢懈怠,沒有人反抗,甚至沒有人抱怨一句累。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將要面對的,是殺人不眨眼、勇猛剽悍的閩越。

戰場上生死難論,人命如草芥,此時多一分努力,不久之後在戰場上就會多一分生的可能。沒有人想死在戰場上,但他們退無可退,因為他們背後,是日夜守望他們的妻子兒女,是父母家園。

更何況,他們的副統領還是個女子,但這些訓練時刻不落,不比他們任何人差。連副統領都不曾哼一聲,那他們這些男人,有何理由承受不住這樣的訓練?

隊伍的最前方,是一個身穿黑色束腰對襟軍袍的女子。她高束髮髻,粉黛不施,明明是柳腰粉頸,看起來瘦弱不堪,背上卻揹著一塊比所有人都大的岩石。

安漾自始至終咬緊牙關,眼神堅毅,從山腳到遠處的山頂,她僅用了半炷香的時間便到了。

“阿漾,你本不需要和我們一起訓練,這又是何苦呢?快喝口水。”

祁江比安漾早一步到達,堪堪放下自己揹負的石塊,就等著安漾上前。看到她頭上細密的汗珠,祁江皺著眉頭,急忙將水囊遞過去。

可安漾只是冷冷地看了祁江一眼,也不接水囊,“叫我副統領。”

祁江頓了頓,無奈地笑了笑,“是,安副統領,你歇歇吧。”

安漾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也不回頭,冷著聲道:“不必了,我還要下山監督。”

不待說完便自顧自沿著原路下山了,祁江看著安漾遠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幾乎能遮住安漾半個身子的石塊,無奈地收回水囊。

他不知道這些年安漾過得怎麼樣,他只知道自她跟著援軍來的時候,便是這樣時刻把自己逼在絕境,對所有人都很冷漠,更是拒他於千里之外。

安漾,她不記得他了。

4

安漾所到之處,無人不停下腳步向她行禮,但她目不斜視,徑直趕往下一個訓練場。

除了體能訓練,這些士兵還需要有基本的應變能力、騎射能力、合作能力。

不遠處就是騎射場和演武場。

軍隊馬匹有限,只能進行分批訓練,只有三項訓練都表現優異的人才能選入騎兵營,而最差的士兵便做步兵或者留在後方供給。

演武場裡偌大的空地上,是兩人一組的士兵們,他們之間隔著相等的距離,一列列方正整齊。

兩人組裡一個人攻擊,另一個人防守,片刻之間便是一半人被擊倒在地,喊聲震天。

安漾登上高臺,視察下方的訓練狀況。

“安副統領來了,快好好訓練。”

“哎!知道了知道了,不能給安副統領丟臉。”

被擊倒的士兵恍然看到高臺上那一抹清瘦的黑色身影,迎著炎炎烈日,即使看不清面容也能想象得到安漾臉上寒氣繚繞。他忍著肋下的疼痛趕緊爬起來,從防守位換成攻擊位,絲毫不敢懈怠。

方圓十里的士兵,少有人不記得當年安漾初初被命為副統領時,他們都因為安漾是女子而不屑,群起嘲笑她。哪知道演武場上,安漾手執一劍,以一敵十,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他們一群大老爺們成群結隊地上前,卻都被她挑在劍下。

後來騎射場上,安漾一把弓箭,三十丈開外連穿三個靶子;體能訓練場上,她一個人揹著一塊一百五十斤、幾乎比她本人還大的岩石,健步如飛,半炷香就爬上了他們平時爬得叫苦不迭的高山山頂。

從此再沒有人敢輕視這個看起來清瘦冷淡的女子,他們打心底裡欽佩她,再加上安漾的不苟言笑,一幫大男人見到安漾,反而跟老鼠見了貓一樣異常溫順。然而也有例外,比如他們的祁副將就敢不識眼色,時不時去招惹這隻貓。

安漾站在高臺上看著下面如火如荼的格鬥,眉頭略略舒展。她抬頭看向遠山淡影,楓葉紅成一片,蜿蜒連綿,像極了當年衛城的斷壁殘垣,血流成河。

她的眼神突然凌厲起來,薄唇緊抿,雙拳緊握。此次迎戰,必滅閩賊,報她至親血海深仇!

5

大梁西南地接閩越,遊牧民族剽悍好戰,經常擾得大梁邊境不得安寧。梁帝大怒,派了大將軍盧陟帶領軍隊十萬前去剿滅閩越。

可盧陟卻並不著急,他知道閩越軍隊易聚易散,來去無時,反而停在這重山之間兀自訓練下屬。

面對安漾的催進,盧陟卻只是閒庭信步般微笑道:“精兵難得,韜光養晦的道理你怎會不懂?”

安漾抬頭看了看盧陟堅定的表情,突然不知道說什麼。她只是個副將,軍法嚴明,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反駁上級的想法,只好一如往常地冷著臉下去了。

盧陟轉過身來,看著安漾一步步走遠的背影,不屑地冷哼一聲。

前方屢有軍報傳來,他都一一按下了,也從未與各位副將,甚至從未與祁江和安漾透漏半點風聲,只當什麼也沒發生過。

邊城破滅,與他何妨?生靈塗炭,與他何妨?

6

“祁副將,你可知道前線吃緊,將軍為何遲遲不肯動身?”

安漾雙眼直直看著祁江,帶著壓迫,明明是一雙清亮好看的剪水杏眸,卻偏偏冰封千里,好像在看著他卻又好像不是。

祁江放下剛瞄準靶子的弓箭,沉吟道:“前方屢有軍報傳來,只是將軍說沒有什麼要緊,自己看完就燒掉了,也不許我等近身,你怎麼知道前線緊急?”

安漾突然眼光放空,她的唇抿成一條直線,一向面無表情的臉上似乎有些鬆動,良久她才開口道:“閩越是遊牧民族,每到這種青黃不接的時候最是暴虐,常來攻城。一旦城破,百姓便是死傷無數,財產被奪,最是以衛城首當其衝,我……就是衛城人。”

話到最後已經是一字一頓,安漾眼裡逐漸泛紅。

“我知道。”

祁江突然回答,他定定地看著安漾,眼裡都是不忍和心疼。只是眼前的女子眼裡似乎除了仇恨,甚至容不下一草一木,更何況是他。

祁江嘆了口氣,看著她消瘦倔強的臉,想伸手摸摸安漾的發,只是剛抬起手,已恢復平靜的安漾便抬起頭,眼神愈發空冷。

“報……”

突然一鐵騎急急闖來,一個士兵舉著梁營軍旗,一臉慌張。

不待祁江反應過來,那士兵便被安漾一個石子打落在地,安漾疾步上前。

“大膽!”

那士兵眼露倉皇,只是他還沒說完便被安漾一掌打在頸窩暈了過去。安漾一把搶過軍報,展開來看,只見她的眉越來越緊,最後竟起身,直直地衝向大帳。

祁江一看不好,心裡擔憂,他何嘗不知道安漾在想什麼,只是這麼一來太魯莽了。

“你不必跟著我,去把各位將領都叫來大帳集合!”

安漾回頭橫劍攔下就要跟著她的祁江。

祁江無奈,只得停下腳步,他也知道盧陟就算生氣一時也不會拿安漾怎麼樣,只是事情的發展宛如炮仗炸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當祁江趕回來的時候,大帳裡副將、參軍、監軍、軍師幾乎將整個桌子圍滿,所有人都橫眉倒豎,雙眼大睜,而安漾站在離盧陟不遠的地方瞪著盧陟,她眼裡大浪滔天,殺機四溢。

祁江見狀心頭狂跳,他撥開人群快速地走上前隔在盧陟和安漾之間,不動聲色地將安漾擋在身後。

“將軍!”

他毫不猶豫地單膝跪下。

可盧陟仍舊坐在那一張木几旁,手持閒書,一臉無謂,徐徐睜眼笑道:“我知道你們此來是要我發兵,但我自有計較,此事不必再議。安副統領私自攔下軍報,罪本當誅,但本將軍念你練兵功高,且自降兩級,從此禁止議事,都下去吧!”

盧陟說完又翻了一頁書,眾人此時正不知如何,只見安漾冷哼一聲,她第一次怒形於色,將佩劍一把按下。

“將軍,前方吃緊,衛城已民不聊生,只等將軍前去殲滅閩越,救國民於水火之中。可將軍卻在此耽於享樂,你如何配為將軍?”

安漾冷厲的聲音響徹大帳內外,其他人素來敬重安漾,也都不是貪生怕死之輩,見安漾如此也都將佩劍按下,齊齊拱手道:“將軍!”

盧陟卻拍下書籍,一把揮掉桌上的酒囊,酒水汩汩流出,不一會兒就浸溼了大片土地。

他一把拔出佩劍,指向眾人,厲聲道:“到底誰才是將軍,你們知道什麼,都想造反嗎?我說按兵不動就不動,依令行事,違者斬!”

盧陟雙眼亦是血紅,怒火滔天,眾人見盧陟這樣,都不敢再說什麼,只好唉聲嘆氣地出去了。祁江知道盧陟此時聽不進去任何話,他強制住安漾的雙手,幾乎是將滿身戾氣、就要拔劍相向的安漾抱出了大帳。

本以為安漾會生氣地跟他對質,可安漾出來之後又恢復了平靜,她看了眼大帳,像是放棄了盧陟。她垂下眸子,還是一派冷淡,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要走。

祁江下意識地一把拉住安漾,“阿漾……”

可安漾回頭冷冷地瞧著祁江,對上她眸子的那一刻祁江瞬間洩了氣,他輕輕地放手,而安漾轉身便走。

祁江的目光追隨安漾,她好像永遠都在緊繃著,背影也消瘦得讓他不知所措。他呆立半晌,良久才垂下眼眸。

安漾不記得他了,她怎麼能忘記他呢?

7

“祁哥哥以後要幹什麼啊?”

小小的安漾抬起頭,脆生生地問正爬在樹梢上給她摘柿子的祁江。

“我啊,要當一個頂天立地的將軍,永遠保護阿漾。”

樹上的祁江看著樹下女孩清亮的眸子,她乳發還沒長齊,額上一圈細碎的發染著夕陽,金黃得格外好看。他笑了笑,把摘好的柿子兜在懷裡,就準備下來。

他拿了一個柿子擦乾淨了遞給阿漾,牽起她的手準備回家,突然遠處一陣騷動,似乎隱隱聽見人家說:“不好了,賊人又來了,城要破了……”

眼看著城門開始起火,煙霧滾滾,而此時天也暗了下來。剛才明亮的夕陽轉瞬就被滾滾東來的烏雲遮住,四下裡突然湧起了大風。

祁江不知道城破了會怎樣,但他知道那些人都是強盜,他蹲下來背起安漾就往家裡跑去,只恨自己年紀太小不能護安漾周全。

鄰里鄰居都亂作一團,對街的安漾爹孃都在到處喊安漾,看見祁江帶回了安漾,急忙過來抱了安漾就走,祁江一把扯住安漾孃的衣袖,“嬸子,城可能要破了,快把阿漾藏在地窖裡,壓好地窖口。”

安漾娘蹲下來,神色慌忙,她摸了摸祁江的臉道:“阿江啊,好孩子,快回家告訴你娘,賊人又來搶東西了。你是男孩子,要保護好你娘。你放心,你和阿漾的親事是自小就定下的,我們阿漾要是有福氣長大了能跟你修成正果,嬸子和叔叔也開心,快回家吧。”

說完就和安父趕忙往家裡匆匆去了,豈知這一別竟那樣慘烈。

此次閩越攻城不同往常,大梁此前國力強盛,閩越不敢正面對抗,只是時不時地來搶些金帛食物罷了。但近年,威震邊疆的陸威大將軍去世,聽聞梁帝老邁昏聵,大興戰事,又濫殺忠臣。於是好幾個閩越的部落首領聯合起來,想趁大梁疲弱之時攻城略地,永駐於此。

他們破了衛城以後沒有像往常一樣搶劫一番就走,而是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在城裡肆意作踐了三天才離去。

祁江和阿孃在自家地窖裡過了三天水米稀缺的日子,等他們再出來的時候外面都變了樣子。到處都是斷壁殘垣,屍身遍地,本街到對街連著一片的房屋都被燒得片瓦不留。

他急急跑去安漾家,只見地上只剩兩副燒焦的枯骨,似乎是與賊人發生了爭端。祁江心神巨震,他到處喊阿漾,最後在他家幾乎被砸爛的地窖裡,於一個破舊的箱籠裡找到了已經餓暈的安漾。

十歲的祁江把五歲的安漾抱出來,放眼望著衛城的一片慘淡,劫後餘生的少部分人們都在收殮親人屍骨,也有些女子大哭著跳了井。

祁江滿面淚痕,他恨自己不是個大人,不能保護好安嬸子安伯伯,也不能像真正的男子漢一樣守衛城門。

祁江安葬了安漾雙親,只是安漾自那之後再也不說話了,整個人悶悶的,眼裡也失去了往常的光彩,她不哭也不鬧,安靜得像個雪人。

不久阿孃也過世了,祁江含淚葬了阿孃,舉目四望,天大地大,竟只剩他和安漾相依為命。

祁江知道衛城是不能再留了,這裡幾乎是安漾的地獄,她在這裡失去了一切至親,他要帶她走。於是祁江收拾行囊,將所有還能變賣的東西全部賤賣了,帶了足夠的乾糧悄悄地離開了衛城。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過了多少個城池,戰火逐漸不見,所到之處都是一片祥和。只是安漾還是冷冷地不說話,祁江盤纏有限,而阿漾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他只好找了一處很小的寺廟,用了所有銀錢租了一間客房。

後來朝廷徵兵,保衛邊疆。祁江看著不說不笑的安漾,心裡似乎有一片血海翻騰不息。

可安漾突然抬起頭,低低地笑了笑,全然不像個小孩子,她問祁江:“祁哥哥以後要幹什麼啊?”

小女孩雙眸仍舊天真,只是冰冷。

“我啊,要當一個頂天立地的將軍,永遠保護阿漾。”

祁江因為安漾突然言語欣喜若狂,他蹲在她面前,牽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按照那年的話細細地回答,喉頭哽咽。

他真怕安漾再也不跟他說話了。

安漾突然綻放出一個笑容,“祁哥哥,你去吧,我等你回來。”

8

演武場的幾個人匆忙跑進來,形容狼狽,“報——”

“安副統領……不,安隊長去演武場帶了五千人,騎了馬,又帶著騎射場的武器若干,往前去了!”

那士兵滿頭大汗,聲音顫抖,生怕殃及自身。祁江聽了眼前一黑,喉頭一陣腥甜,他抽出佩劍撐在地上,良久才緩過來。

可盧陟仍舊坐在那裡翻著一冊書,眼皮也不抬一下,“知道了,留她不住,且讓她去吧,生死有命。”

“這……是!”

那士兵詫異非常,但還是下去了,祁江疾步跟了出去。

盧陟見祁江形容,眼神複雜,正要起身,終究還是坐下去了。他把那書翻了好幾頁,卻是再也看不下去了,最後乾脆把書扔了老遠。

“都反了,反了……”

前線戰事接連吃緊,安漾知道兵貴神速,她心裡焦灼,已是日夜兼程,急急趕往衛城。

行到不遠處時,便有探子來報,前方山谷發現敵情。安漾立刻勒馬停下,她緊皺眉頭,“難道衛城、宣城接連被破,敵軍已經打到這個地步了嗎?閩賊猖狂,盧陟誤國!”

她大吼一聲:“將士們,衛、宣已破,閩賊已經闖入家門,想想你們身後的妻子兒女、父母國家,我們能讓他們過去嗎?”

只見安漾高舉著佩劍,身形消瘦,說話卻句句鏗鏘。

“不能!”

這些日子以來沒有人不知道安漾,訓練時她衝在最前面,殺敵她衝在最前面。她雖是個女子,卻從未叫苦叫累,反而體恤下屬,對他們極寬容,常坐在他們一堆男人裡喝酒,只是悶聲不響。

他們從不知道安副統領過去經歷了什麼。在一個如花似玉的年紀,行事說話卻偏偏像個垂垂老矣的長者,帶著一股子歇斯底里。此時敵寇已經殺入大門,是她帶著他們不顧軍令衝出來,她並不大的聲音傳到每一個人的耳裡,再看時,她在那面巨大的軍旗下彷彿一尊可靠的神。

安漾高高地舉起手裡的劍,眼裡都是寂滅,“殲滅閩賊!”

許多人淚流滿面,他們都舉起劍來,齊齊喊道:“殲滅閩賊!”

“殲滅閩賊!”

“殲滅閩賊!”

……

一時間梁軍氣勢震天,地動山搖。

9

聽聞安漾帶兵前進的時候,祁江心急如焚,他再也不顧盧陟怎樣,集結了願意跟隨的眾將士。

各個將領紛紛響應,竟有七八萬將士舉起梁旗,浩浩蕩蕩地往前走了,只餘下一萬多人跟隨著尚在飲酒的盧陟原地不前。

前方頻頻傳來戰報,樁樁件件,皆是噩耗。

“報——衛城已破,閩越騎兵圍困宣城,宣城守將楊京請求支援!”

“報——宣城已破,守將楊京被殺,閩越趕往京都,距此不到五百里——”

“報——安隊長軍隊在方尚谷交戰閩越,寡不敵眾,死傷慘重,安隊長請求支援!”

……

祁江已經眼神癲狂,他狠夾馬腹,加快速度,“大軍跟上,支援方尚谷!”

“是!”

大軍蜿蜒,一路前進,而前方已經血流成河。

方尚谷一戰,安漾五千騎兵遇敵十萬,明知沒有勝算,可安漾巧設陷阱,各處派兵埋伏。第一日便殲敵八千,自損兩千。閩越畏懼,原地休整,安漾得以喘息。

後來閩越激流勇進,閩越人數眾多,安漾已是強弩之末,但她成功為援軍的準備爭取到了寶貴時間。

祁江趕到的時候,只見最後一隊零零散散的十幾號人往谷外撤退,形容狼狽,見到支援大軍皆涕淚齊下。

那些人跑過來跪在眾將面前齊齊大哭,指著後面道:“快,快救安隊長!”

“駕!”

祁江一馬當先,衝進了山谷。及至近了,只見安漾堪堪斬下最前面一個敵軍將領的頭顱。她一人守在那裡宛如一尊神,後方閩越竟不敢上前。

祁江勒馬揮劍,“殺——”

“殺啊——”

援軍如潮水般向前湧去,閩越未料到援軍來得如此迅速,竟然潰敗如堤,節節退去。

祁江跳下馬,幾乎踉蹌著上來扶住安漾,只見安漾支撐不住單膝跪地,單手撐著劍,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她費力地睜著眼睛,殺伐之氣逐漸散掉。感覺到有人在身邊,她緩緩轉過來第一次看清了祁江的臉,竟覺得分外熟悉。

“就是他——玷汙了我娘,殺了我爹,哈哈,爹,娘,阿漾為你們報仇了。”

祁江看著安漾手指的頭顱,心如刀絞,眼前一片模糊,卻偏偏掉不下一滴淚,他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的臉。

“阿漾,阿漾,你怎麼不等我去找你,等我保護你,如今反倒走在前面,保護了祁哥哥呢?”

本來只有呼吸力氣的安漾,聽見祁江的話眼睛動了動,她第一次認真地端詳祁江的臉,半晌喃喃道:“祁……祁哥哥?阿漾……阿漾冷……”

“阿漾,你想起我了,你想起我了啊。不怕不怕,祁哥哥暖著你,呼……”

祁江抬手將安漾的手牽起,果真冰冷一片,他使勁往安漾的手上哈氣想讓她暖一點。可再抬頭時,剛剛想起他的阿漾已經目光渙散,再沒有氣息,他手一鬆,安漾的手便無力地垂下去了。

“阿漾啊……”

祁江輕輕地呼喚著,他小心翼翼地把安漾抱在懷裡,低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吻,然後他溫柔地微笑起來,滿眼浮光,彷彿只當她在懷裡睡著了。

“安隊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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