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麗榮記得，有一年從部隊回家探親，家裡突然來了好幾個警察借宿。
當時，村裡幾乎每戶人家，都有警察借宿。
“他們去山上抓捕，到村民家做短暫休整後，繼續上山”，周麗榮老家在龍泉市龍南鄉，“聽家裡人說，這些警察正在抓兩個殺人兇手。”
這場麗水警方史上最大規模的搜山，發生在19年前的11月底。
當年，警方調集雲和、龍泉、景寧、慶元四地400多名警力搜山。
這些警察被分為兩個大組，在海拔1400多米的兩座大山中穿梭，時間長達七天七夜。
當時的周麗榮當然不會想到，19年後，他親自抓住了其中一名兇手。
周麗榮現在是雲和縣公安局刑偵大隊大隊長。
一對舅甥失蹤
當年那場大搜山與一對舅甥的失蹤有關。
古田，在福建寧德，距離麗水雲和有300多公里，失蹤的舅舅姓黃，在家排行老三，外甥姓江。
1999年11月20日，黃家來人到雲和報案，說半個月前，自己兄弟到雲和收塑料薄膜後，就失去了聯繫，本要來幫忙的17歲小外甥也失蹤了。
“他身高多少？穿什麼衣服？”民警警惕地問。
7天前，也就是11月13日，有人在雲和鎮鳳凰山水庫中發現一個編織袋浮在水面上，看著鼓鼓的。
編織袋袋口捆著鐵絲，勘查現場的民警摸了一把袋子，下面還有兩塊大石頭，血水正往編織袋的縫隙裡滲出來。
屍體打撈現場
打開一看，是一具已經腐敗的男屍。法醫鑑定，死者頭部有多處鈍器傷，年齡在25歲左右，經解剖，在死者的胃內容物中發現“毒鼠強”的成分。
他是誰？查明他的身份，或許是解開謎底的密鑰。
民警翻看了近期失蹤人員報警記錄，沒有線索，所以，當黃家人把要找的人的信息一點點說出來時，民警的臉色凝重了。
從死者穿著、身上物品等來看，正是失蹤多日的黃家老三。
第一現場
很快，民警發現，黃家老三生前和龍泉龍南鄉一個叫陳永松（化名）的人曾做過生意。
當年，麗水很多地方都種香菇，當地人把香菇的菌種和鋸末還有營養液拌在一起,用塑料膜包起來,做成一根一根棒子，叫香菇棒。
等香菇長滿後，塑料膜就被村民丟棄了，陳永松在村裡收購後賣掉，黃家老三則是去村裡收購塑料膜的，拿回去賣給當地塑料廠。
黃家人說，老三到雲和就是去收塑料膜的，身上還帶了近兩萬元現金，但他被發現時，錢不見了。
經查，陳永松住在雲和縣城一個小旅館裡，但他已經退房了，他在縣城有個老鄉加好朋友，也姓陳。
陳某最早開拖拉機，和老婆離婚後，去縣城踩黃包車了。
找到陳某出租房，也人去樓空。“房東說，看到過出租房門口好像有嘔吐物，以為是喝醉了吐的”。
陳某的出租房在二樓，地上掃得很乾淨，民警仔細勘查發現了貓膩：地板上被拖過了，靠牆角地面上，有些血跡。
作案第一現場
顯然，有人想清理掉一些什麼，但還是留下了蛛絲馬跡。這裡就是第一現場。
毒鼠強是國家禁藥，人稱 “三步倒”，毒性劇烈，只要幾毫克就足以致命。中毒後，人會出現嘔吐抽搐癲癇等症狀，房東曾看到的嘔吐物可能就是中毒後留下的。
大搜山
大搜山就在之後。
當年，馬路上還沒有監控，雲和縣警方也還沒有配備警犬，追捕，只能靠兩條腿。
陳永松家住在龍泉著名的鳳陽山山腰處，而陳某家住在黃坑嶼，山連著山，雲和、龍泉、景寧和慶元彼此群山接壤。
此時已經是深秋，山上開始結冰了。
“我們有搜山，也有在山下設卡，輪流進行”，雲和縣公安局副局長周仁禮當年參加大搜捕時，還是刑偵大隊民警。
好幾次，他們都是深夜接到指令，說在哪個範圍發現線索，翻山越嶺趕到，遇到過離家出走或迷路的村民，卻沒有逃犯。
一天半夜，他們接到線索，稱陳永松從景寧方向往雲和方向跑了，“我們開著摩托車到路口，藏在草叢中，守了一夜”，天矇矇亮，路口依然沒有人影……
周麗榮看到的大搜捕就是發生在那個時候，他老家和陳某老家是隔壁村。
山裡的秋天已經像冬天了，加上綿綿細雨，山林雲霧繚繞。
倉促出發衣著單薄的民警們，穿梭在海拔1400多米的大山中，扯起茅草捆在身上、腳上來取暖，下雨時就地取材，將農民放置在地面的廢棄塑料薄膜充當雨衣，披在身上繼續搜尋，渴了喝泉水餓了啃方便麵……
七天七夜搜山搜下來，當年參加搜捕的民警搜山面積大約有20平方公里，而當大部隊撤離時，周仁禮和同事們還在鳳陽山那蹲守了一個多月，“我們一邊尋訪一邊跟村民說，發現了，要及時報告……”
“當時還沒有警犬，也不像現在有無人機”，當年參加過搜山的民警，得知他們大搜山時陳某就躲在大山的某處後，還有很深的遺憾。
缺席的審判
大搜山3個月後，專案組2000年2月12日在江西省武寧縣抓到了陳永松。
他交代了殺人經過。
1999年10月底，兩人商量著去搞點錢，他們想到了在村裡收購塑料膜的黃家老三。
“香菇筒袋已經收購好，只需過來支付貨款將貨運走”，黃家老三信以為真，帶著外甥一起到了雲和。
最初，他們想通過打牌做老千贏錢，把他們身上帶著的錢騙走，很快他們放棄了：因為黃家老三和外甥不會打牌。
他們想出狠招，正值午飯時間，把毒鼠強放在了燒好的粉幹中，黃家老三和外甥不明就裡吃了，沒幾分鐘，毒性發作，外甥倒在地上，黃家老三意識到中招了，想往外跑，喊救命，被他們拖了回來，用鋼管猛擊兩人的頭，兩人倒在血泊中，他們搶走了黃家老三隨身攜帶的18100元。
隨後，他們用借來的三輪車把屍體運走，扔到了鳳凰山水庫中……
運屍用的黃包車
陳永松被抓後第三年，被執行死刑，這是終審判決，但這也是一場被告之一缺席的審判。
陳某一天沒抓到，仍是懸案。陳某逃亡後，家裡就剩下年邁的父母和他兒子。
“有的逃犯他不和至親聯繫，可能還會和遠親聯繫，但他沒有”，周麗榮說。
時間，可以用來遺忘，也可以用來紀念，還有一種作用，它會讓人的靈敏慢慢退化，這，對一個逃亡路上的人來說，是極其危險的。
這是個時間問題，解開這個懸案的接力棒如今交到了周麗榮手上，他很清楚這一點。
龍家康不是龍家康
5月23日，溫州洞頭警方發現在杭州桐廬有個叫“龍家康”的男人很可疑，他在桐廬曾用假身份證去銀行開戶，被銀行報警。他們分析研判，他可能就是雲和警方在緝捕的逃犯陳某。
但“龍家康”堅持說自己就是龍家康。
周麗榮帶著專案組民警連夜趕到洞頭，一照面，他與他對視了一眼，周麗榮的直覺：“是。”
“陳xx”，周麗榮用龍泉話喊了陳某名字。
“我叫龍家康，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
他的矢口否認等於無效，“他回我第一句，我就知道他肯定是了”。周麗榮知道：鄉音無改鬢毛衰的道理……
更何況，他的體態還是那樣：走路一晃一晃的、外八字……人的習慣一旦形成，是很難改變的。
最終，他交代了自己就是逃亡19年的陳某。
陳某指認現場
那年逃到山裡後，他在山上躲了一個多月，仗著自己熟悉地形，餓了就偷山民種著的紅薯吃。
下山時，他看了一眼霧茫茫的大山，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回頭了。 這些年，他輾轉去過安徽、湖南、貴州、陝西、山西等地，在工地以打零工為生，甚至幹過挑糞的小工，居無定所，常常露宿街頭，直到後來逃到了桐廬，在建築工地上打零工，還認識了一個女友……
“我們去了黃家，告訴他們這個消息”，19年過去了，悲劇對黃家的影響無法挽回，黃家老三遇害後，父母受到打擊一病不起，黃家老三一個兄弟和外甥的父親又遇到了車禍，外甥的媽媽接連遭遇打擊癱瘓在床……
“謝謝你們還記著我們，終於把最後一個兇手抓到了”，他們含著淚說。
圖片由警方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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