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令,宋詞的一道風景

小令,宋詞的一道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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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詞中字數最多的詞牌是《鶯啼序》,四疊,240字,但比較少見。常見的《賀新郎》,116字。《沁園春》,114字。《雨霖鈴》,103字。《念奴嬌》,100字。《八聲甘州》,97字。《水調歌頭》,95字。《滿江紅》,93字。還有其它的。這些都是90後的大戶,也被稱作長調。

而從59字起,到90字止,為中調。比如《風入松》,《破陣子》,《一剪梅》等等就屬於這一夥。

我們所說的小令,以不能超出58個字為限,是詞中的小字輩。字少,短小,似乎易作,其實相反。因為文字騰挪的空間缺少餘地,必須精煉,到位,一字一句的篩選推敲,需嚴謹細緻,能完成以少勝多的任務,才行。

長調與中調,因為有字數的優勢,可以引用典故,可以設置比喻,可以細緻描繪,可以盡意抒情。小令,可不能這樣任性,它常常素面朝天,依靠簡練,通俗,淺白,看似平淡如水的語言取勝,在宋詞中打造出另一類風景。

1

黃庭堅是蘇軾門下的四學士之一,依據詞作風格,可以把他劃到以他老師為首的豪放派隊列中。可他的一首《望江東》,卻寫得樸實散淡,別具一格。

“江水西頭隔煙樹,望不盡江東路。思量只有夢來去,更不怕江闌住。/燈前寫了書無數,算沒個人傳與。直饒尋得雁分付,又還是春將暮。”

這是抒發“思量”之情的小令。“江東”那邊有個人,一準牽腸掛肚,“隔煙樹”,“望不盡”。可有個東西倒是隨便“來去”,“不怕江闌住”。什麼呢?是“夢”。

一個“夢”,把“思量”限定在虛幻縹緲之中,多麼殘酷無情。於是過渡到下半闕,企圖給“思量”尋找個實在著落,以信傳情。但是“燈前寫了書無數”,可沒有誰能送過去,真是無可奈何。

“燈前”是“思量”的最佳時間段。“無數”,則可見“思量”的程度。而這七個字,簡直就是一句大白話。整首詞也是如此,無形容,無修飾,只是照實敘說,讀起來沒距離,十分親切。

2

我們再看看晁補之的《鹽角兒·亳社觀梅》:“開時似雪,謝時似雪,花中奇絕。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徹。/佔溪風,留溪月,堪羞損,山桃如血。直饒更疏疏淡淡,終有一般情別。”

這是觀看梅花的感想。可全詞不見一個“梅”字。倒是重複的字和詞極多,“似雪”,“香非”,“時”,“溪”,以及“疏疏淡淡”。

冷眼一看,像在玩文字遊戲。稍加琢磨,就覺察到這是在展露觀梅的一種心態,閒散,輕鬆,自由自在。然而並不意味看的粗心大意,恰恰相反,竟然看得入梅三分。

由“開”與“謝”的形態,可以看出它的“奇絕”。從“蕊”與“萼”,可以感知到“骨中”具有的質地。怎樣的好眼力,才能看得如此深刻透徹?

最後一句,是順口說出的結論,好像有點抽象發空,可它有上面那麼多的直觀鋪墊,這結論立刻顯出它的份量,挺沉實,很有說服力,又容易讓人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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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哪邊,眉眼盈盈處。/才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

這是王觀《卜算子·送鮑浩然之浙東》,很著名的一首送別詞。先把要去的地方,用“水”與“山”作代表,寫得那樣美,那樣好。可它們的樣子,卻不是用描寫之類的文字完成的,別出心裁的拿人們都熟悉的面容,打個也都很熟悉的比方,“眼”與“眉”。

可見,小令並不是絕對排除比喻。排除的是那些特含蓄,讀者需要付出許多智能的比喻。小令要的是清淡如水,一切以樸素為標準。“波橫”,“峰聚”,都不繞彎子,一眼把什麼全看清楚了。

還有個有趣之處,是把送的“君”,和“春”緊緊捆綁在一起,它們成了一對夥伴。“送春歸”與“送君歸”是一樣的讓詞人傷感動情。而那個“和春住”的祝願,是從心窩子裡迸發出來的,清純,真誠。

這樣有“春”在身邊,即使詞人這樣的朋友遠在他方,也不會孤獨了,還帶去一股浪漫氣息,增加了色彩。“千萬”是囑託,平常兩個字,承擔了送別時的重大使命。

4

字數最少的小令,大概就是《長相思》這個詞牌了,僅僅36字。看看万俟詠這首以“雨”為題的《長相思》:“一聲聲,一更更。窗外芭蕉窗裡燈,此時無限情。/夢難成,恨難平。不道愁人不喜聽,空階滴到明。”

不只短小,更像平民百姓在衚衕小巷裡傳唱的歌謠,琅琅上口,明白易懂。表面看,詞人寫的是“雨”,其實寫的是情,通過“雨”抒發出來的情,孤獨,寂寞,冷清,是漂泊在異鄉的旅人,在思鄉?思家?思人?或者把這幾個思,都包括在“長相思”之中了。

詞短,營造出的氣氛,卻是濃濃的,化都化不開。營造的手法,依靠的主要是時間和空間。由“一更更”到“燈”,再到“明”,足見時間的漫長。由“窗外”“窗裡”再到“空階”,則渲染出空間涵蓋的廣泛。這兩個方面合攏在一起,構成的正是相思者的心境。

寫雨,不見“雨”字,能入眼的實在景物,也只有“芭蕉”和“燈”。字句全集中用到表達思緒情感上了。有“夢”,有“恨”,有“愁”,有“不喜”。而動詞的“滴”,最能讓人聯想到“雨”,它硬是和“不喜聽”的“聽”作對,一個勁兒在“滴”,直到天亮。回過頭一想那兩個“難”,安排得真叫恰到好處。

5

朱敦儒在他的《好事近》中,詞牌下特意註明為“漁父詞。“搖首出紅塵,醉醒更無時節。活計綠蓑青笠,慣披霜衝雪。/晚來風定釣絲閒 ,上下是新月。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鴻明滅。”

詞中人物果然是個打魚人。劈頭一個“搖首”,動作那麼鮮明醒目,就跟在眼前見到一樣。特別值得讚歎的是,這動作不只是外在的,還寄寓著內裡的意蘊,即對於人世真諦的清醒感悟,所以才能“出紅塵”,也不再計較什麼“醉醒”了,我們馬上會聯想到那句“出汙泥而不染”。

想幹的“活計”,以清淡卻奪人眼球的色彩(“綠”與“青”),富於代表性的穿著(“蓑”與“笠”),以及豪放姿態(“慣披霜衝雪”),暗示出在“打魚”。這一切,都給“出紅塵”作了形象化註解。可語言那麼質樸,直來直去,像在聊天。

下半闕的“孤鴻”,自然指的是“漁父”,在“上下”“千里”與“月”“水”,也就是天地之間,隨意從容的來來往往,進一步凸顯了“出紅塵”獲得的仙人野鶴那般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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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下面還是一首《好事近》,是楊萬里的作品:“月未到誠齋,先到萬花川穀。不是誠齋無月,隔一庭修竹。/如今才是十三夜,月色已如玉。未是秋光奇絕,看十五十六。”

詞以“月”為吟詠的中心,道出了主人公賞月時的獨特感受。說到的“誠齋”,是楊萬里的住所。開篇就流露出來一點遺憾,身為“誠齋”主人,誠心誠意期盼“月”的光臨,可它卻率先到了那個景色優美的地方,是不是有點兒偏心呢?

結果是一場誤會。“月”其實不偏不倚,它也到了誠齋,之所以沒見到,原來是被一叢高高的竹子,遮擋住了。似乎不盡如人意,但“ 修竹”為“月”提供了那麼優雅的背景,相互烘托,不也是難得一見的境況嗎?應該開心才是。

下半闕出現了一連串的數字,先說今天晚上剛到“十三“,月光已經皎潔似玉了,但是語氣一轉,還沒到“奇絕”的地步,真正好看的時候,那得是“十五十六”。

字句不多,仍然能夠寫得跌宕起伏,用來避免行文的呆板,這是那些小令佳作,都少不了的技巧,由此也可以看出詞人的筆下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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