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的節目與好看的電影一樣,適合二刷甚至三刷。
越看越有味道。
而越是這樣有味道的節目,越不屑於吆喝自己,所以知道的人往往甚少。
今天獨角獸就為大家推薦一部這樣的「良心之作」——《局部》
時隔3年,《局部》第二季終於來了。
口碑十分穩定,兩季都是豆瓣9.5!
可這樣一檔優質的節目,上線3年來的評價人數才7千,實在是可惜了。
獨角獸必須來一發安利。
《局部》的主講人陳丹青,是當下著名的作家、主持人、文藝評論家。
但在這之前,令他成名的身份是畫家。
早在1980年,他就用一組劃時代意義的《西藏組畫》轟動中外藝術界,成為中國藝術界巔峰人物。
3年後,陳丹青成為第一位在美國舉辦畫展的中國畫家。
《局部》就是透過陳丹青的眼睛來欣賞世界名畫,以及珍貴的藝術財富。
每期主題,既有藝術熱搜榜上的名家大作,也有不為大眾知曉的冷門傳奇。
但不管講什麼,陳丹青就是陳丹青。
他在節目中說話的樣子,總是有種難得的樸素、純真和睿智,還透著一股子犀利與清醒。
他只講那些讓他動了心的作品和人。
帶著他個人獨特的品味,不矯揉造作,卻時常平靜地語出驚人,從容中帶有一種強大的力量。
中國山水畫發端,比歐洲的風景畫早了上千年。我們想象中國古典畫家的時候,都是白鬍子老頭。
這個印象是從哪來的呢?明清文人畫。
它確立了山水畫中的老人符號。
黃賓虹、齊白石、張大千都證明了人們這種單一想象。
但其實,中國古代也有美少年畫家。
陳丹青在《局部》的第一集,就講了一個18歲少年用一幅畫diss了全世界的故事。
下圖是王希孟的一副二十米長的手卷,宋徽宗年代的《千里江山圖》。
畫出這幅畫的時候,王希孟只是個18歲的少年。
陳丹青評價,
他不可能老,他正好18歲,長几歲,小几歲,都不會有《千里江山圖》。他好像知道,過了幾年就死了。
《千里江山圖》旁有題字,解釋了畫的由來。
大概意思是,少年王希孟學畫,被皇家畫院錄取了。獻了幾次作品都不夠好,宋徽宗看他聰明就親自調教,不到半年,他就畫出了《千里江山圖》。
同樣是少年出大作,陳丹青想起了委拉士開茲,就是畫出《宮娥》的那位畫家。
他也是在18歲的時候,就在美術領域造詣非凡。
18歲是什麼概念呢?按照現代慣例,就是成年了,可以抽菸喝酒開車。
突然想到,今年,2000年出生的人也就18歲了。
不管是哪種文化之下,人類都有個大傳統。
自古英雄出少年的話,沒有錯。
張愛玲說的出名要趁早,也是這個道理。
古代沒有現在的大學中學小學,很多孩子會在十二三歲學一門手藝,十五六歲就可以獨擋一面出來接活了。
全部的美術史和工藝史,太多的作品都是年輕人做的。
陳丹青老師說,現在學院裡十八歲的青年,頂多是附中的學生。他根本看不起自己,也沒有人注意他們。
繪畫是手繪的,手藝第一,手藝之上是眼光。
眼光有兩層,一是指觀察之眼。二是經驗範疇,一邊畫一邊判斷自己這幅畫。
觀察之眼,不可學不可教。
所謂天分,指的是這個。
18歲的時候,感知功能是全息的。
好比全新的電腦,下載功能,搜索功能,反應功能,那是一流。
一個少年看世界,簡直渾身都是攝像頭。
宋徽宗自己也是高明的畫家,但他知道,自己畫不出《千里江山圖》。
通常老熟的成年畫師,喜歡做減法,也就是所謂取捨和概括。可是18歲的王希孟,忙著做加法。
人在18歲年紀,才會有這股子雄心和細心。
一點不亂,不枝蔓,不繁雜。
通篇貴氣,清秀逼人。
陳丹青說,王希孟自己大概也鬧不清怎麼畫出這副偉大的畫作。
18歲乾的事情,多半其實是不自知的,好也好在不自知。
比薩斜塔大家都知道,比薩斜塔旁邊有一個墓園。
2013年夏天,陳丹青去到這個墓園,意外地看到一幅大畫。
用他的話說,當場就魂飛魄散。
這幅畫是布法馬可的《死亡的勝利》。
文藝復興時期的畫,陳丹青大部分都知道或看過,怎麼從來不知道有這麼一幅大畫。他把這稱為「無知的好處」。
你熟悉一個畫家,終於有一天站在他的畫面前,那是一種快樂。
你完全不知道一個畫家,也不知道一幅畫,忽然給你撞見了,更是一種大快樂。
那種歡喜快樂好像忽然回到小時候,小時候的大歡喜大驚訝,其實最珍貴。
就好比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圖》,如果沒有18歲少年的那種大歡喜大驚訝,不會有這幅畫。
所以陳丹青建議所有人:還請諸位好好保留自己的孩子氣,如果你有的話。
木心先生說過,所謂元氣,就是孩子氣。不曉得大家同意不同意,如果不同意呢也蠻好,說明你很有學問,你很成熟。
陳丹青有自己的「偏見」。
他認為歐洲最好的畫,不是油畫,而是溼壁畫。
溼壁畫在意大利真的太多了,而且保存非常完整,在各地的教堂裡,半生都看不完。
經過歲月的包漿,甚至比當時還要好看。
13-14世紀,意大利出了一連串大畫家,各有各的好。
布法馬可就活躍於14世紀,文藝復興之初。
在他的《死亡的勝利》中,是死人堆,棺材,還有貴族男女在樹林裡宴飲。
他畫完這幅畫幾十年,歐洲就發生了黑死病,瘟疫過後人們慶生,忽然注意到這幅畫,大為崇拜。
陳丹青講這幅畫的目的只有一個,請大家注意早期作品。
斯賓格勒在《西方的沒落》中曾談到一個觀點,所有文明都有春夏秋冬、生老病死。每個畫家和畫派也是如此。
都很簡單,但是生猛。
都很幼稚,但是天真。
都難免粗糙,但是精力飽滿。
用中國的古話,就是元氣淋漓。
比如敦煌的壁畫,敦煌壁畫起於魏晉,穿越唐宋遼金,尾端進入明清,前後一千多年。
要論黃金時代,大家公認是唐宋的敦煌壁畫最好看。
可是要論元氣淋漓,要論動人、想象力、生猛,還是北魏的壁畫。
陳丹青看畢加索的《格爾尼卡》時,看了幾分鐘就走了,頗感失望。
他感覺,可能是因為自己看過更粗獷有力的北魏壁畫。
畢加索哪天如果看到了北魏的壁畫,他會嚇壞的。
北魏壁畫中,雖然細節程度遠遠不及唐宋人。
他們可能還不太懂畫,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作畫的也是我們不知名的畫師。
可是藝術頂頂要緊的,不是知識,不是熟練,不是咱們現在說的所謂文化教養。
而是直覺,而是本能。
是那種最最新鮮的感受力。
這是一種可貴的無知。
可惜我們總是看不起早期作品,總是盯住盛期的那些著名作品看來看去。
一個畫家也是如此,他有自己的早期作品和盛期作品。
陳丹青喜歡極了的一幅畫,是梵高作為初學者塗抹的一副未完成作品。
用他的話說,怎麼看怎麼喜歡。
他講述梵高,並沒有講那個人人都知道的梵高。
而是講,初學者梵高。那個還沒去巴黎的梵高,沒有畫出《向日葵》的梵高。
他說,梵高是畫家有史以來最憨的一位。
但最讓陳丹青迷戀的,正是梵高的憨。
畫畫要畫得巧,不那麼難。有才華、經過磨練,熟能生巧,這是很常見的。
但是有一種畫好就好在憨。這個沒法學,是天分,你有就你有,沒有就沒有。
憨人有種難以覺察的內秀,在畫中就會流出來。大巧若拙,大智若愚。
他還與國內的教育做對比,將近三十年來,中國美術學院倉庫裡頭堆滿了上千萬張考生初學的作品,都畫得很認真,這些畫打死梵高都畫不出來,他要是跑到中國排隊考,肯定準考證都拿不到。。。
可是每次看到咱們考前班的這些畫,看到考場的這些素描我就想死,我寧可一輩子都不會畫畫。。。同樣對比,將梵高初學畫畫時的那些畫與咱們美院的素描對比,後者死路一條,是一場災難,是反藝術的。
西方繪畫有一個主題,在中國繪畫中很少涉及。
屍體、屠殺、死亡,在西方繪畫或者電影中也是經常出現。
羅蘭·巴特曾經說過,屍體作為屍體,是活生生的。
但中國人就不畫這些。
這是不同文化中對生命、死亡和藝術不同的看法。
陳丹青說,因為我們中國的繪畫文化和傳統是《千里江山圖》,不是《死亡的勝利》。
這其實解釋了很多事情。
上世紀中國最偉大的人道主義畫家,他認為是蔣兆和。
蔣兆和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是畫於戰爭時期的《流民圖》。
這幅畫和這位畫家一樣,幾乎被歷史遺忘。
他一輩子沒畫過壯麗河山,只喜歡畫人,可憐的受苦人。
陳丹青認為,論一位藝術家在淪陷期間所能做出的強悍的回應,《流民圖》超過畢加索的《格爾尼卡》,而《流民圖》成稿之間的政治語境,比《格爾尼卡》更危險更艱難。
這幅畫曾經在莫斯科展出過,當時俄羅斯的畫家說過一句話,這是你們中國的倫勃朗。
只可惜我們只知道國外的倫勃朗。
1943年,《流民圖》畫出,在北京太廟展覽。
只展覽了一天,日本憲兵就終止了展覽。
1944年,在上海第二次展出。兩週後日本當局沒收了這幅畫,之後數年下落不明。
蔣兆和畫這幅畫之前還有一個插曲,他與一位漢奸官員認識,對方說會贊助他作畫,但並沒有兌現贊助。
而這讓蔣兆和揹負了罪名,按老說法,他結識漢奸,是個有歷史問題的人。
1953年,在一個倉庫裡,《流民圖》被找到。半截畫面已經沒了,殘缺不全。
接下來被定性為“賣國的大毒草”,差點被銷燬。
1979年,中央美院根據組織鑑定, 要重新定性,為蔣先生,也為《流民圖》。做出結論,還報請文化部批准。總算被認為是愛國主義的現實主義作品。
這才為他正名。
《流民圖》問世於淪陷時代,日本當時對它怎樣憎恨,已經是明擺著的事實了。
但勝利後,在本國還是遭遇憎恨。
《流民圖》中的流民就像鬼魂一樣,流進這幅畫,結果這幅畫也像鬼魂一樣,揹負罪名,差點被銷燬。
我們牢記對日本侵略者的仇恨,但是現在有誰還記得這幅畫,記得蔣先生?
現在看畢加索的《格爾尼卡》,這幅畫的誕生同樣是為了同胞的受難,同樣也是在二戰時期。
它的命運就完全不同,被美國收藏當作鎮館之寶,後來西班牙政府交涉,盛大的儀式迎接它回到西班牙國內。
《局部》每季十六期,每期大概25分鐘。
陳丹青時而抽身出來,站在全局角度看局部,橫向縱向古今中外進行對比,帶我們暢遊一方沒有邊際的時空;時而又像孩子一樣,俯下身來就具體講某一幅作品的好,好到令他也失言,講不出好的理由。
獨角獸雖然是對繪畫、雕塑等藝術知之甚少的人,看了整季節目卻心潮澎湃。
陳丹青從容閒聊,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講述也十分個人化,並不完全客觀。
他自己也謙虛地說,自己說的是「偏見」。
可藝術難道不就是一個人的偏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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