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法郎:谁来“烧钱”?

非洲法郎:谁来“烧钱”?

8月26日,祖籍西非国家贝宁、出生于法国并拥有法国国际的黑人社会活动家凯米.锡巴(Kémi Séba)因“烧钱”的罪名被西非国家塞内加尔警方拘留:他在自己推特账号上公布了焚烧一张据他所称是5000非洲法郎(FCFA,1欧元等于655.957非洲法郎)纸币的照片,而焚烧法定货币在塞内加尔是不折不扣的犯罪行为。

不过这位颇富争议的黑人社会活动家为自己辩护,称“不是真烧”、“只是个行为艺术”,目的是表达自己“反对非洲法郎的正义呼声和坚定决心”,因此不应该受到惩罚。

锡巴的诉求在非洲绝非曲高和寡,而是有相当深厚的群众基础。锡巴曾先后在西非多个法郎区国家搞“反非洲法郎”的行为艺术,受到不少人的热烈追捧。此次在塞内加尔的“艺术表演”就得到当地尔著名的“反非洲法郎带头人”萨尼亚(Guy Marius Sagna)积极响应,后者在锡巴被拘留后认定“锡巴有理无罪”,并表示将发动为锡巴鸣冤叫屈的“群众运动”。

这就令人费解了——当年曾有非洲人将非洲法郎和非洲航空公司(Air Afrique)并称为“非洲当代最杰出的两大创举”、“最受欢迎的新生事物”,由于它稳定的币值,良好的汇兑保障,非洲法郎区各国几十年来幸运地躲过了非洲金融最常见的痼疾——通货膨胀,并可以相对稳定的价格和法国、欧洲乃至整个国际市场交易。说它是“非洲人的最爱”也不为过,为什么会有非洲人反对它?

原来在许多富有民族自尊心的非洲人看来,非洲法郎的稳定,是寄托在法国国库担保承兑基础上的(最初锁定1法国法郎兑换25非洲法郎,后曾两次贬值各100%,法国加入欧元区后折价为目前的兑换率,再未变过);而后者当然不是无条件做好事的“活雷锋”,它的担保前提,是非洲各法郎区国家将自己的外汇储备寄存到法国中央银行,这样一来,包括西非经济与货币联盟8国、中非经济货币共同体6国和科摩罗共15国的非洲法郎区固然获得了一个平稳的金融,一种可靠的货币,却付出了牺牲本国财政金融主权的代价。这些激进派非洲人认为,应该“在黑非洲清除一切白人痕迹,让黑非洲成为100%的‘黑非洲’”,为此即便牺牲非洲法郎的方便也在所不惜。

锡巴此次直播“烧钱”,目的是效仿当年南非曼德拉烧毁自己的南非护照和穆罕默德.阿里改名拒绝参加越战,“激励非洲人民起来打倒‘法国非洲(Françafrique)的残渣余孽’——非洲法郎”,而这个主张在非洲是有一定市场的:不仅“草根”,就连一些法郎区国家权威机构都曾提出“不能在FCFA一根绳子上吊死”,如法郎区国家多哥的官方媒体《共和国报》就曾刊出评论员文章,建议西非法郎以和“一篮子货币”(欧元、美元、日元、瑞郎等等)挂钩取代目前单纯和欧元挂钩,以免在欧元和美元间汇率波动时被殃及池鱼。

然而同样有为数不少的非洲人、尤其一些专家对此不以为然,如塞内加尔著名经济学家希亚(Ndongo Samba Sylla)就质问道,难道一个稳定的货币和金融体系不好么?非要弄成几内亚法郎或津巴布韦元(这两样都是非洲著名币值不稳定的货币)那样才算是“真正的非洲本色?”

更有分析家指出,法国早就“不想带非洲法郎区玩了”,如果“反非洲法郎”的势头太猛,法国顺水推舟“解套”,热闹可就大了。

前面提到过,FCFA曾和非洲航空并称,而后者同样是成立于上世纪60年代初、由法国政府通过法国航空公司(Air France)、空海运输联盟(UAT)担保并参股,才得以维系全盛时期辐射非洲全境、连接非洲各地与欧、美几十个城市,四通八达客、货运航空服务网络的,非航当初的破产解体,并非由于市场缺乏需求,而是由于非航股权结构复杂,存在大量国家资本、非市场因素考量,不少航线明明亏损却不得不维持,另一些有利可图的航线反倒投入不够,加上人浮于事、官僚主义、腐败盛行,以及法航自身管理和决策的不善,欧洲和非洲本土雇员的隔阂、扯皮、内耗和互不信任,导致经营千疮百孔,原本持股比例高达60%的13个非洲国家“甩包”给法航,不堪负荷的法航最终不惜放弃50亿非洲法郎担保金“脱逃”,令曾傲立非洲大陆的非航在2001年底轰然破产,清盘时账户上流动资金仅剩500美元。自那之后,“什么时候不再背非洲法郎这个包袱”就成为法国政商各界的热门讨论话题,有人指出,非洲法郎体系建立时,法国经济对非洲资源依赖严重,这个体系有利于降低进出口成本,是划算的,可如今法国经济结构已升级换代,对非洲资源的依赖早已不复当年之盛,再劳民伤财地维持代价高昂的非洲法郎体系,就颇有些死要面子活受罪之嫌了。

右翼萨科齐总统执政时曾流露出“脱钩”的意思,当时曾有一副著名的漫画,漫画中萨科齐指着非洲法郎吐槽“50年的‘法国非洲’,这足够长了”,只是他竞选连任时输给左翼的奥朗德,后者出于政治考量搁置了“脱钩”构想,非洲法郎才得以维持现状至今。

目前的情况是,不管是支持或反对非洲法郎的非洲法郎区人士,暂时都要继续拿这种“法国人强加的货币”讨生活、做买卖——因为“非洲人自己的货币”不仅外国人不收,连本国小贩也不喜欢,而法国方面是否会一直维持现状,谁也说不好。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某个新兴大国——比如中国——愿意“挺身而出”,为非洲法郎“接盘”,甚至牵头创建一种比非洲法郎适用面更广阔的“泛非货币”,前景会如何?

当然,一部分法国人会有如释重负之感,但另一部分法国人恐怕会怅然若失,并因此加入“唱衰”的行列。

同样,非洲人的反应也会趋于两极,既有出于经贸利益考量表示热烈欢迎的,也有出于民族自尊心考量重演“烧钱”一幕的,且两者的声音和动静都不会太小。

问题不在于他们,而在于“接盘侠”自己是否做好了足够的准备:资金的、政治的、文化的,以及心理和思想的。

“法国的非洲法郎五十年”用宝贵的时间和巨大的代价,为后来者提供了一个出色的镜鉴,和一份价值连城的忠告:在非洲这样一个充满特殊性的广阔地域,尝试搞一种类似非洲法郎体系的跨国、保兑、高稳定性货币体系,是要“烧钱”的——真正在“烧钱”的并非锡巴这样的社会活动家,而是法国财政这样的“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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