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門縣城東面四五十里光景有一個百十來戶的小鎮，叫悅來鎮。鎮東市有一飯店，叫悅來飯店。店的屋角斜挑著一個酒望子，誰見了都想進去喝三杯，所以生意特別興隆。
有一天早晨，悅來飯店正在熱鬧當口，忽聽廚房裡有人驚呼：“了不得啦，出人命啦！”人們跑去一看，只見廚房裡一具血淋淋的屍首撲倒在地，頭滾在一邊，店主王發財面孔嚇得鐵青，手中的菜刀還在往下滴血。眾人正要打聽為了啥事體，忽然人群中鑽進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三腳兩步趕過去，撲在屍體上，號陶大哭起來。這青年是誰？到底是樁啥事？
悅來鎮北面五里路光景，有戶姓曹的人家，主人曹仁義已經年過花甲，老伴早已亡故，跟前有個二十來歲的兒子叫曹小乙。這曹仁義是個相風水的先生，名氣很大，人們給他起個外號，叫“曹半仙”。
一天晚飯後，父子倆在燈下閒話。兒子曹小乙對老爹說：“老爹，你既是半仙，為什麼不預先給您老自己揀一塊寶地，將來您老百年之後，葬身寶地，也好讓我們作子孫的發發福？”半仙聽兒子這麼一說，不由觸動心事，長嘆一聲說：“小乙，我老早就有這個打算。但我看你不是個辦大事的料子，即使為父的揀了塊寶地，恐怕你也沒福氣。”小乙道：“老爹說話好沒道理，只要您老怎麼說，我小乙就怎麼做，怎見得就辦不成大事？＂半仙板著面孔，沒再說話。
第二天，小乙起床後，跑到老爹房中一看，已不見老爹的影子。小乙知道老爹的脾氣，常常喜歡到悅來飯店裡去吃早點，也就·不以為怪。可是當小乙在整理床鋪時，一眼看到父親枕頭邊有一個信封，拆開一看，不覺大吃一驚！他口裡連叫“不好”，急忙朝悅來飯店奔去。原來這是曹仁義寫給兒子的一封遺書。遺書上將自己因何要去悅來飯店自尋死路，自己死後如何處理等等交代得清清楚楚。等到小乙飛奔到悅來飯店時，老爹腦袋已經搬家！他萬萬沒有想到昨晚自己隨便講了幾句話，竟然斷送了老爹一條性命，真是後悔莫及。
那麼，曹半仙到底是如何死的呢？原來曹半仙早就相中悅來飯店這塊寶地。可惜這塊寶地被王發財所佔，開了大飯店，而這王發財又是個惹不起的地頭蛇，他不來尋你事就算上上大吉，你反過來要謀他這塊地盤，簡直是比登天還難。曹半仙想，除非是如此這般，才能成其大事。昨晚經兒子這麼一說，觸動了他的心事，於是連夜寫好遺書，第二天一早來到飯店。他坐下後，要了碗陽春麵，扒了兩口，從袖中摸出一個鹽包，把鹽盡數抖落在碗中，然後叫來跑堂的，問：“這面是誰掌的鍋？＂跑堂道：“怎麼啦？是小人掌的鍋。”話未說完，曹半仙早一個巴掌打過去，大聲喝道：“你們飯店賣面哪？還是賣鹽哪？”跑堂無緣無故捱了一巴掌，還沒有答腔，店主王發財已聞聲走來。他見曹半仙這麼橫，二話不說，端起那碗剩面喝了一口面汁，乖乖，真鹹得發苦。他心中好奇怪：明明是我親眼看著夥計掌的鍋，怎麼會這樣鹹？他肚裡一盤算，明白了：這老傢伙肯定是手頭緊，來吃白食的，在面裡做了手腳。他本想和曹半仙幹一仗，轉過來一想，算啦，做生意講究個笑臉迎客，和氣生財，何況早上顧客盈門，一旦爭吵起來，攪散了生意划不來。
於是，忍住火氣，賠著笑說：“半仙息怒。區區一碗陽春麵，又不值什麼銀子，有啥子要緊？生什麼閒氣？坐坐坐。本店再奉送一碗。”說著轉身進了廚房。他恐怕曹半仙再刁難，親自掌鍋，專門煮了一碗，多加作料，親自給曹半仙端去。心想：這次你該沒啥話講了吧。誰知曹半仙今朝是瞎子買扁擔——專尋結疤。他吃了幾口，趁人不備，又做了手腳。然後端了半碗剩面，大呼小叫地闖進廚房，指著王發財破口大罵：“好你個混賬東西！我看你是不想開這飯店啦，睜開狗眼看看，你給老爺端來的是什麼東西？”王發財一看，麵碗裡竟然躺著兩隻紅頭蒼蠅，心想這曹半仙竟會做出這等惡毒手腳，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曹半仙手兒一揚，半碗剩面連湯帶水朝王發財劈面打去，打得王發財眼睛也睜勿開哉，當然王發財也絕不是好惹的人，他順手操起砧板上菜刀，睜圓雙眼，手指曹半仙大喝道：“好你個曹仁義，尋事尋到我頭上來啦，你也該長著耳朵打聽打聽，我王老爺可是盞省油燈？我看你是活夠啦，吃我一刀！”說著揮起菜刀向曹仁義劈面砍去。曹半仙是存心送死的，眼看菜刀落下來，他非但不躲，反而猛地把頭往前一伸，本來砍不到要害，結果這一伸脖子“咔嚓”一聲，一顆腦袋骨碌碌滾將下來。
再說曹小乙雖然明知是老爹自來送死，怨不得王發財，但想起老爹遺書上的叮囑，便忍住悲痛，依計行事。他收淚向眾人道：“我老爹無端被殺，請大家做個見證，我要去衙門告狀。”眾人一聽，大眼瞪小眼，為難起來。為啥？原來過去有這麼個規矩：地方上出了命案，告到官府，官府派人到場驗屍，不但要追捕兇手，連四鄰八舍都要收監看管。名義上說是隨時聽審作證，實際上是乘機敲詐勒索。有錢的，打通關節，取保釋回；無錢的等於陪吃官司。
雖說不受皮肉之苦，但初一拖到月半，月半拖到三十，就是不放你回去。如果案子拖個一年半載，家中無人，荒了田地，那是吃不消了。最好是不去驚動官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於是大家都出來勸說。曹小乙一聽，馬上來個假戲真做。
他一把抓住王發財的衣領說：“王發財，你殺我老父，我與你不共戴天，你今朝要官了還是私了？＂王發財也懂得殺人償命，歷來如此，就算是地頭蛇也免不了一死，於是一個勁兒地表示願意私了。曹小乙聽了，正打心上來，就提出了這樣那樣的條件。王發財滿口答允，馬上叫人把個興旺的悅來飯店拆成一片白地，並拿出許多銀子，辦完了喪事，趕緊收拾些值錢的東西，攜帶家眷，連夜到山東濟南府謀生去了。
那曹小乙在悅來飯店舊址上安葬了老父以後，就照老爹遺囑上說的，在家裡設了靈堂，靈桌上端端正正擺上“先父曹公仁義之位”的牌位。牌位前倒扣上一隻幾十年前用作小便的馬桶。這是做啥？曹小乙自己也勿曉得，反正是老爹遺書上交代的，這隻老馬桶要在靈桌上扣七七四十九天，他照辦不誤。
當時民間有個習俗：人死了要“哭七”。就是從死者死日算起，每過七天，死者家屬便要在靈桌前痛哭一番。有些至親好友也要前來祭奠。
不過，親朋好友要是登門一看，見靈桌上扣著一隻老馬桶，臭供供的，那成什麼體統？所以“頭七”時，曹小乙推說老爹慘死，他傷心透了，無心應酬。到了“二七”“三七”，曹小乙又謊稱自己因傷心過度，臥病在床，家裡無人照料，又將親朋好友謝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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