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素芷一早來學校的時候，桌面上已經放著牛奶和麵包，沒有留下字條。
但是周圍的人卻已經完全是一副瞭然的神情，略帶一絲鄙夷的目光落在素芷身上，聲音裡滿是嘲弄的味道：“哎喲，某人居然這麼貼心啊，還愛心早餐呢，好窩心。”
“也不知道是用什麼錢買，人家會偷東西，可有本事了。”
“哈哈，不然學校怎麼不敢收他啊。”
一時間，周圍的人全都笑開了，吵吵嚷嚷，明嘲暗諷。
最後素芷把書包重重地摔在桌面上，發出“嘭”的一聲巨響，頓時氣氛就冷了下來，沒有人再敢吱聲。
誰都知道素芷是出了名的脾氣差，所以周圍的人對她敬而遠之。
素芷平靜地把書包塞進抽屜，然後拿來牛奶，插上吸管，拆開面包，開始吃早餐。
其實，她從葉敬然退學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她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在做什麼，是不是還在流浪。
這是她第一次收到他給的東西，她知道，他是在告訴她，他一切都好，還解決了溫飽問題。
晚上的飯桌上，席如紅像往常一樣朝她投來詢問的目光：“沒跟那小子來往了吧？”
“嗯。”素芷隨口答應，埋頭吃飯。
“我跟你說了，他不是什麼好東西，家裡沒人管，性子野了，你老是跟他處一起，就算不是男女朋友，也落不著什麼好處……”席如紅看她的回應太敷衍，於是又開始新一輪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勸說。
席如紅有過兩任丈夫，一個是素芷的生父，天生的賭徒，散盡家財，萬念俱灰之下衝到馬路上，被一輛大卡車硬生生碾死。
還有一個，就是現在素芷的繼父，婚前是“三好”男人，婚後兇相畢露，嗜酒如命，折騰得全家人不得安寧。他不過是為了素芷生父留下來的那點保險賠償金而已。
席如紅的一生太不如意，所以她的擔心素芷完全可以理解。
但是有些時候，有些人就是放不下，有些事就是忘不掉。
02
素芷決定去補習，時間定在晚上，她也坐不起出租車，只好走路去。剛開始的幾個星期都很平靜，沒有遇到麻煩。漸漸地，素芷也放鬆了警惕。可沒想到，她真的遇到了搶劫。
“把錢交出來，還有手機，別給我耍花樣。”對方的刀就抵在素芷的脖子上，另外一個人抓住她的兩隻手腕，鉗制住她。巷子裡太黑，沒有燈光，她連人臉都看不清楚。
但是她一向都不是膽子小的人，掙扎了兩下，最後說：“東西都在包裡，你先鬆手！”
“想得美。”對方不給她掙脫的機會，拿刀子的人收了刀走到素芷身後開始翻她的包，因為巷子太黑，最後不得不拿手電照明。
燈光一亮，靠在牆上旁觀的人立馬進入素芷視野，下一秒，兩個人都僵在原地。
“素芷？”最後葉敬然先反應過來，一腳踹開還在翻素芷包包的同夥，扯掉拽住素芷的手，眼睛裡燃起層層火光，“都他媽給我住手！”
“喂喂，搞什麼？都得手了……”被踹的同夥一臉不情願地朝葉敬然看過來。
“全都給我滾！”葉敬然一把把素芷的包包搶回來，然後又對另外一個人補了一腳。
兩個都是第一次見葉敬然動這麼大的肝火，只能咬咬牙，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巷子。
兩個人一走，巷子裡又陷入一片黑暗，氣氛變得尷尬，安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最後，還是葉敬然按耐不住，先開了口：“我送你回去吧，這裡不太平，以後別走這條路了。”
素芷沒有接話。
葉敬然頓了頓，撓撓頭：“還是不要了，被你爸媽看見也不好，我送你出去坐出租車吧。”
回應他的仍舊是一片沉默，如果不是聽得見素芷的呼吸，置身在這樣一片黑暗裡他真的會覺得自己是在自言自語。
“別擔心錢的問題……”說到這裡，停頓片刻，才又開口，“如果錢不夠可以來找我，別委屈自己。”
然而，素芷始終沒有開口回答他一句話。
最後她只是用葉敬然幫她奪回來的書包狠狠地砸在他身上，然後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跑出這條巷子。
葉敬然站在原地，聽著腳步聲漸漸平靜，臉上浮起一絲苦笑，漸漸蹲下身去，為自己點了一隻煙，夾在指間，看火星明明滅滅。
驕傲如她，定不會容忍他的墮落。
03
素芷收到過葉敬然的一封信，他在信裡說，自己到別的城市去打拼了，做的是正經工作。
他沒有留下地址，素芷也就沒有回信。
她讀書用功，頭腦靈光，高考成績不錯，可以進一流的大學。在要報志願的時候，她不經意間發現了放在抽屜底端的那封信，上面寄件人信息上只填了郵編。
素芷讓室友幫忙查了一下，地址是北方的Y城，離L市山迢水遠，志願表上只有一所還過得去的學校是那一帶的。
不知道為什麼，當時她下筆寫下校名的時候，沒有過多的猶豫。
也許她只是想去那裡看看而已，僅此而已。
她如願以償地考入了Y城的那所大學，新的城市，嶄新的生活，平靜安寧。
課餘的時間她儘量找各種各樣的工作，穿梭在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裡，只是依然沒有所謂的“偶遇”。
她本來就已經告訴席如紅自己在打工，收到的生活費卻越來越多，她打電話回去給席如紅說她不需要這麼多錢。
但是席如紅卻說：“有錢別省著不花，咱們家雖然沒多大錢，但也別叫別人都看扁了。有什麼漂亮衣服儘管買。”
“媽，這些我知道。但是我真的不用那麼多錢……”素芷忍不住嘆氣，然後又問，“這些錢是哪裡來的？都快抵得上你一個月的工資了啊。”
席如紅頓了頓，隨後笑笑：“你爸現在懂得顧家了，出去賺錢了。”
素芷拿著電話，微微笑了，鼻尖有點酸。
素芷再次見到葉敬然，是在目睹一場嚴重的械鬥之後，當時一起出來唱歌的舍友和同學全都被嚇傻了。
最後警車來了，一下子人群全散了，只剩下幾個傷得比較重的沒辦法逃跑。
結果素芷看到了葉敬然，他的手和腳都在流血，臉上有淤青，在昏暗的燈光映照下，那張臉顯得格外桀驁而猖狂。
素芷幾乎就要叫出他的名字，可是葉敬然也看到了她，那種猖狂立刻變為慌亂，他失措地回過頭去，然後還朝幫忙救護的醫生大吵大嚷：“孃的，你怎麼做事的？動作不會輕點麼？弄疼老子，老子要了你的命！”
醫生也很鎮定：“現在兇器和繃帶都在我手上。”
逗得旁邊的小護士咯咯地笑起來。
素芷最終也沒有叫出口，看著葉敬然被醫護人員抬上擔架，然後在救護車尖銳的呼叫中離開自己的視野。我只是想來看看而已，看看你過得好不好而已。
04
遇見葉敬然之後，她就經常會在夜裡夢到他們小時候的事情。
他們是鄰居，從咿呀學語開始就認識。葉敬然的父母全都不務正業遊手好閒，好賭如命，和素芷的生父是賭友。小時候他捱打就像吃飯那樣稀鬆平常。每次挨完打，他就跑到素芷家，找素芷大哭一場，一直賴在她家不敢回去。
再後來，素芷爸爸因為賭錢輸光了積蓄，山窮水盡，最後決定自殺。
素芷是和葉敬然一起目睹那場車禍的，但是葉敬然及時捂住了素芷的眼睛，她只看到一大片的黑暗。自從從那天以後，素芷就變得安靜，冷冽。
而葉敬然，父母離異，雙方都各自組建了新的家庭，他顯得多餘，過著在兩家輪流生活的日子。
他們還是像過去那樣經常湊在一起，素芷因為個性關係，朋友很少，一直都是葉敬然在極力維護她。
每一次，她的夢都到這裡就戛然而止了。因為她不敢再睡下去，接下去的劇情，於她來說比噩夢更加讓她覺得絕望。
05
素芷和葉敬然最後一次碰面是在一家酒吧門前的街上，他身上的傷好了大半。素芷說，我們可不可以談一談？
葉敬然略微頓了頓，最後點了點頭。地點是一家咖啡廳，在繁華的路段，客人很多，人聲嘈雜，很好地掩飾了彼此的忐忑。
最後，葉敬然朝素芷笑了：“你還是一點都沒變嘛。”
他的笑其實很好看，只是帶一點痞氣的味道。他此時的笑容顯得不太自然，目光也有些躲閃，幾乎不敢直視素芷的眼睛。
“為什麼你每次都要弄得像自己做錯事了一樣，錯的明明是我！”素芷看著葉敬然的笑容，積蓄多年那一絲被隱藏起來的情緒終於悉數爆發，聲音都帶著輕微的顫抖。
葉敬然微微低垂著頭，沒有說話。
“我知道當初是你發現了我偷東西才故意站出來頂罪的……”素芷的身體都在顫抖，“我明明知道你是無辜的，但是我就這樣看著你被學校開除，看著你因為這樣被趕出家門，看著你在外面流浪居無定所……我知道我自己真的是壞透了。我一直想忘記，我一直想讓自己相信你不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的……”
葉敬然抓住素芷的手，用目光哀求她不要再往下說下去。
“可是……不是這樣……”素芷忍了太多年的眼淚終於決堤，“沒有我你不會落到這個下場……我知道你一直在給我媽寄錢，你一直怕我過得不好，你卻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我真的騙不了自己，我沒辦法心安理得地活著，我才應該下地獄！”
葉敬然把手握得更緊了一些，良久，他才開口，他說：“你沒什麼好自責的，我這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在這個世界上，你就是我唯一在乎的人，只要你好好活著，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們在一起吧。”素芷突然停止梗咽，聲線變得堅定，“一切重新來過……”
葉敬然苦澀地笑笑，鬆開了素芷的手。
那天，葉敬然離開之後，素芷就再也沒見過他。他留的地址是假的，手機號從那天之後就再也撥不通，他又一次消失在她的世界裡。
再後來，她就接到了葉敬然入室搶劫被捕，案情嚴重，被判終身監禁的消息。
她收到了一封來自他的信。信很短，只有一句話：忘了我，重新開始 。
他用最決絕的方式，割斷和她的聯繫，給她一個等不到的目標，讓她永遠都站在他的世界外面。
他的世界太黑了，伸手不見五指。就像當初他用手捂住素芷眼睛的時候那樣，他想在災難過後還給她一片光明，哪怕代價是自己下地獄。
他就像是一束煙花，急速地在夜空裡耗盡自己，照亮了她的世界。
— END —
出自《故事林》雜誌
2015年1月下半月刊
欄目：星光
原文標題：《煙花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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