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與僱主:兩個單親家庭的血色怨懟

2013年9月22日晚10時許,64歲的退休教師傅國華在其南京市秦淮區藍旗新村住處,被一個瘦高個男青年當胸連刺兩刀,傅國華當場倒地身亡,行兇青年則趁著夜色逃離現場。然而5小時後,案情告破:除行兇的男青年鄭舉落網外,傅國華的親生女兒胡小燕也落入法網,她竟是一手導演了這幕慘劇的幕後僱兇者。

兩個人的“互煎”

“胡小燕從小就沒有得到過父愛,一直與單身母親生活,這導致了她自小就對男人有較強的抗拒心理。”胡小燕的高中同學小華在得知胡小燕僱兇殺父的消息後直言,“悲劇的種子早在胡小燕父母離異的那一天就播下了。”

1989年,胡小燕剛1歲,剛剛睜開懵懂的眼睛看世界,她還沒有學會叫“爸爸”,爸爸就遠離了她的生活:因為性格不合,胡小燕的母親胡慧琳與胡小燕的父親傅國華離婚了。胡小燕隨母親生活。多年以來,胡慧琳對離婚的解釋是:“傅國華有強迫症,實在無法一起生活。”

但令人奇怪的是,離婚後的傅國華與胡慧琳都沒有再婚重組家庭。胡慧琳不再結婚的理由是:“女兒就是我的全部,我不想因為再婚而讓女兒受委屈。”傅國華為何沒有再婚?雖然他如今已身赴黃泉,無法得到他的正面回答,但是可以從傅國華的鄰居口中得知:老傅離婚後,性情大變,不愛搭理人。

這一點,可以從傅國華鄰居老張師傅口中得到驗證:“我們製衣廠辦在這兒十多年了,我跟老傅幾乎天天要見面。每次碰見,我大都會老遠地打招呼。但是老傅卻一直不回應,始終板著臉陌路人似的走開。”而且,在藍旗新村,許多相處多年的老鄰居對傅國華並不瞭解,給他的評價是:“為人保守低調,不愛交朋友。”

事實上,在離婚前,傅國華是個熱情的人。很顯然,那場失敗的婚姻在他心裡留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離婚後,同事或親戚朋友都給傅國華牽過紅線,但是傅國華與別的女人始終“熱不起來”。

按照離婚協議,傅國華每月給付胡慧琳30元的撫養費,這在當時是一筆不小的費用,但胡慧琳一分也沒要。她對協調此事的傅國華的弟弟說:“我自己有能力撫養女兒,不需要他給錢。”其實,胡慧琳在南京一家汽車廠上班,工資並不高,單身女人帶著女兒生活,經濟上並不寬裕。

胡慧琳之所以如此,是不想再與傅國華有任何糾葛。不僅如此,她害怕傅國華對她的糾纏,特意將住處從秦淮區搬到了相隔較遠的玄武區。可是有一個細節不得不提起,那就是胡慧琳雖然讓傅國華找不到她,但是她卻記著傅國華的電話號碼。她說:“要是女兒將來找爸爸,就可以憑這個電話號碼找得到。”

“傅國華與胡慧琳之間是較著勁的關係,他們都在相互煎熬著對方。可以看出,兩個人的心氣兒都比較高,胡慧琳與丈夫之間的恩怨必然會影響到對女兒的教育。”江蘇省婚姻問題專家劉芳對此剖析道。

7歲那次不歡而散

“我沒有爸爸嗎?”、“我怎麼沒見過爸爸?”這些問題是胡小燕上幼兒園時經常向母親發出的疑問。和所有單親家庭的孩子一樣,胡小燕記事時起,就產生了對“缺位”父愛的渴盼。

胡慧琳也意識到了這一點。1995年的7月,胡小燕7歲時,胡慧琳主動聯繫了傅國華,安排胡小燕和他的父親見面。見面的地點選擇在一家肯德基門店。傅國華在南京行知中學的一位同事回憶,為了那次見面,傅國華罕見地把自己打扮了一下,還主動笑吟吟地告訴這位同事:“我今天就要和我的女兒見面了,幾年沒見,真想她。”

見面那天,胡慧琳將胡小燕帶到了肯德基門口,但她沒有進去,她不想與傅國華正面接觸,她讓女兒直接去見她的父親。那天,胡慧琳在門外設想了父女倆見面的各種場面,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一直向她要“爸爸”的女兒,進去了僅僅十多分鐘,竟然哭著跑出來了。

“女兒一出來,就向我哭訴,說爸爸罵她,數落我們娘倆。言辭很是激烈,小燕從小到大我都沒打罵過,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爸爸罵她,她自然受不了。”胡慧琳至今也想不通,傅國華對她再有看法,也不應該在幼小的女兒身上發洩啊。

對於那次在女兒面前的“失態”,傅國華並不認為自己有過失。他曾告訴自己的弟弟:“女兒見了面,不肯叫我爸爸,一定是她媽媽事先教唆的,我問她一些事,她也不肯說。”也許,傅國華覺得受“冷落”的不是女兒,而是他自己,所以他的脾氣也一下子暴躁了起來。

不管怎麼說,那次見面後,胡小燕再也沒提過“爸爸”的話題,並且再也不肯去見爸爸。從此父女倆的親情隔絕長達17年之久。

胡小燕上小學、中學時,傅國華得知了女兒的就讀學校後,曾幾次到學校找過胡小燕,一見面,他就追問胡慧琳住在哪兒。可是,胡小燕遵照母親的囑咐,絕口不說。有兩次,擺脫不了傅國華的“糾纏”,她“靈機一動”,鑽進了附近的超市,然後從超市另外的門跑出去,以此來甩脫傅國華。

傅國華的親友分析,傅國華之所以去打聽胡慧琳的家庭住址,極大的可能是他覺得胡慧琳依然單身,他以為胡慧琳依然在等他,他期待復婚。儘管傅國華從沒對任何人提起過想復婚的想法,但他對胡慧琳的關注,依然表明著他對前妻餘情未斷。

74天的“電話戰爭”

在所有認識胡小燕的人眼裡,胡小燕是個好學上進且對母親極有孝心的女孩。

高中畢業後,胡小燕本來有上大學的機會,但她放棄了。她對同學說過,她覺得母親一個人把她養大不容易,高昂的大學費用會讓母親不堪重負。雖然沒有讀大學,但步入社會後,胡小燕卻報名參加了經濟管理、財會專業的自學考試。而且,她還做過一段時間的網絡寫手。

2013年7月10日,胡小燕接到叔叔(傅國華的二弟)從國外打來的電話,在電話裡,叔叔對胡小燕說:“你爸爸年紀大了,孤身一人,我們又在國外發展,他的身邊沒有親人,身體又不太好,他是你的親生父親,你有時間就關心一下他吧。”

放下電話後,胡小燕與母親商量,胡慧琳也覺得女兒大了,應該對父親盡點兒孝心,也就同意了。胡小燕第一次主動與父親通電話。電話那頭,傅國華很是興奮,他對胡小燕說:“你明天來見我,我給你6000元。”

胡小燕沒有正式工作,一直打零工,聽說父親一下子給自己這麼多錢,她也很開心。第二天,胡小燕到了父親指定的銀行去與父親見面。然而傅國華在取錢時,特意轉頭對胡小燕說:“你別看。”直到胡小燕扭過了頭,他才用手掩著輸入了取款密碼。這一個細節,胡小燕後來特意告訴了母親,她覺得父親對她沒有一點兒信任感。

那天,傅國華沒有給胡小燕約定的6000元,只取出5000元給了胡小燕。並且,還從中抽出了100元,說是給胡小燕買零食吃,胡小燕實際拿到手的是4900元。這讓胡小燕認為父親不守信用。

取完錢後,傅國華帶著胡小燕去了光華門的一幢房子,這幢房子已被他出租。他之所以這麼做,在胡小燕看來:父親是在向她炫耀他的經濟實力。隨後,傅國華帶女兒到他在秦淮區藍旗新村9幢3單元一樓的家中去“坐坐”,而正是這“坐坐”,讓胡小燕徹底對父親撕破了臉。

當天晚上,胡小燕哭著回到家,一進房間,她就把房門關上,埋頭大哭。在胡慧琳的再三追問下,胡小燕才說出一個令胡慧琳吃驚萬分的事:我進了他家,他立即關了門,然後撕扯我的衣服,在我身上亂摸……

說到這兒,胡小燕臉色通紅,說不下去,眼淚再一次湧出。“簡直是禽獸,對自己的女兒竟然性侵、猥褻!”胡慧琳氣得直咬牙,“以後別再理他!”而且,胡慧琳還打電話向傅國華“興師問罪”,傅國華卻辯稱:“我對自己的女兒,表示一下父親的愛撫不行嗎?”

此後,直到案發時的9月22日,這74天內,傅國華幾乎每天都要給胡小燕打電話要求見面。但胡小燕要麼不接,要麼將父親痛罵一通。

兩條平行線的相交

“女兒自從遭到親生父親的性侵後,整天提不起精神,班也不上了,就把自己關在房裡上網。”胡慧琳對女兒情緒的變化,看在眼裡疼在心裡,但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勸說女兒。

2013年8月,傅國華打電話給女兒,女兒不接,他報警稱:“女兒失蹤了”,這更激起了胡小燕對他的痛恨。表面上,胡小燕在母親面前表現得十分平靜。但是讓胡慧琳沒想到的是,平靜的湖面下卻暗流湧動:胡小燕竟瞞著她在網上尋找“殺手”!

對於僱兇殺人這一細節,胡小燕在案發後向警方交待:遭到生父性侵、猥褻後,我頭腦裡就想著要復仇,特別是他經常電話騷擾我,我復仇的想法更加強烈。我就在網上搜索“復仇、殺人”的關鍵詞,然後就找到了一個名叫“暗殺”的QQ群,與群主鄭舉聊了起來。

鄭舉是什麼人呢?現年19歲的鄭舉出生在河南安陽農村,他與胡小燕一樣,生活在一個被母親拋棄了的單親家庭,他跟著爸爸一起生活。鄭舉的父親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村人,沒能力賺錢,鄭舉上到初中就輟學了。他十分憐惜父親,可又找不到賺錢門路。2013年初,他組建了這個“暗殺”QQ群,開始“接單”做生意。

這個名為“暗殺”的QQ群裡有100多個成員, QQ資料顯示地址為香港。“群主”鄭舉的留言是“只要肯花錢,什麼事情都能做到。”

鄭舉和胡小燕都來自單親家庭,但一個生活在繁華的大城市,一個生活在偏遠的農村,他們的命運本來是兩根平行線,永遠不會交匯。可是,“復仇”心切與“賺錢”心切的兩個人一拍即合。當胡小燕提出要“做掉”父親時,同樣觸碰了鄭舉長期以來“被拋棄”的報復心理,他立即贊同,表示會“按約行事”。

而且,鄭舉為了讓胡小燕相信自己的“能力”,他告訴胡小燕,他是個“富有經驗”的殺手,幾次殺人都沒失過手。然而,鄭舉在落網後供述,受僱於胡小燕殺人是他的第一次。跟胡小燕所說的都是吹牛,目的是儘快接下這個“訂單”。

胡小燕對鄭舉所言十分相信,她覺得惟一擺脫煩惱的途徑就是殺掉父親傅國華。兩人在網上訂立了協議:事成之後,胡小燕付給鄭舉兩萬元的酬勞。

協議一達成,鄭舉隨即趕到南京“踏勘現場”。鄭舉到了南京後,胡小燕並沒有與他見面,而是通過ATM機給鄭舉匯去了1000元的定金,此後,她又付給了鄭舉500元。

裡應外合的謀殺

9月22日,鄭舉做好了行刺前的準備。按照胡小燕提供的地點,他從當天傍晚時分,就潛入傅國華所住的藍旗新村。

當天,傅國華並不在家,鄭舉與胡小燕通過電話聯繫定下了“裡應外合”的計劃。所謂“裡應外合”就是由胡小燕打電話問清父親當天所穿什麼顏色的衣服,並且把傅國華“釣”回家,以便由躲在樓梯暗處的鄭舉動手。

當天晚上,胡小燕主動打通了父親的電話,她一改往日冷冰冰的語氣,換了一種關切的語氣對傅國華噓寒問暖起來。在電話中,她套問出傅國華當天所穿衣服的顏色後,又讓傅國華早點回家,說想晚上去看他。

傅國華做夢也沒想到女兒要殺了自己,他高興地應承了女兒。當天晚上10時許,傅國華從外面回到家,誰知,就在他藉著樓梯昏暗的燈光開門時,冷不防從角落裡躥出了一個瘦高個青年,他以手中的水果刀為行兇工具,在傅國華還沒反應過來時,對著傅國華的胸口連刺兩刀,鮮血瞬間從傅國華的胸腔噴射而出。

傅國華倒地時還拼命叫喊“救命”,鄰居們聽到呼喊聲後,紛紛開門出來查看,鄭舉驚嚇之下,趕緊趁著夜色一路狂奔,逃之夭夭……

就在鄭舉行兇的前後,胡小燕也心神不寧,為了緩解心中的恐懼感,她主動提出要與母親到新街口看一場音樂會。走到新街口廣場時,胡小燕因要與鄭舉通話,就藉口到超市去買雞腿,讓母親胡慧琳原地等著她。

藍旗新村慘案發生後,120急救車趕來搶救,但傅國華已經身亡。南京市公安局秦淮區分局連夜奮戰,根據目擊者和兇手現場留下的線索,很快鎖定了兇手鄭舉。9月23日凌晨3時許,鄭舉與胡小燕雙雙落網。

2013年10月29日,南京市秦淮區人民檢察院發出對胡小燕、鄭舉的逮捕令,兩人被正式批准,將接受進一步的法律嚴懲。

值得一提的是,身在看守所的鄭舉十分害怕,對於他的“俠客夢”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一直提心吊膽,怕被判重刑。儘管他以不懂法來為自己開脫,但是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他必將為自己的草率與血腥付出沉重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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