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說湖南湘鄉人喜歡窩裡鬥,為何曾國藩能團結他們幹大事?

《湘軍如龍行天下,撼搖霹靂震河山》,作/左都建(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

咸豐三年,就在曾國藩在長沙創建湘軍的時候,江忠源受朝廷之命往援江西。

七月,廷樾等至南昌,諸生見賊爭搏戰,死者七人。國藩雖聞敗,頗悅,以為諸生果可任,非綠營巧懦者比也。

也就是說,夏廷樾率部在南昌戰敗,有七個領兵的書生戰死了。曾國藩聽了不僅沒失望,反而“頗悅”,為什麼呢?因為“以為諸生果可任,非綠營巧懦者比也”。這些書生確實可用,遠比綠營那些聞風即逃的軍官強。

顯然,書生們表現出的血性遠比他們的作戰技術要寶貴。這場戰役,堅定了曾國藩“選士人,領山農”的建軍思想。

湘軍的出現,與湖南獨特的“士風”分不開。

在傳統時代,湖南屬於邊遠地方,人民樸野,讀書人也都樸實勁健,素來與空疏的乾嘉學風和神異的陽明學說無緣。所以,湖南人重“實學”。在道光咸豐年間,我們注意到一種奇怪的現象,那就是湖南的書生,不論是在朝還是在野,都喜歡看地圖、讀兵書。

曾國藩在北京諸部為官時,“尤究心方輿之學,左圖右書,鉤校不倦,于山川險要、河潛水利諸大政詳求折中”。喜歡研究地理,瞭解全國的山川險要。

而舉人左宗棠和秀才羅澤南李續賓等人,在湖南鄉下一邊做著孩子王,一邊也在研究地理和軍事。左宗棠“胸羅古今地圖兵法、本朝國章,切實講求”,羅澤南“其所著地理水道書,多論兵家形要”。李續賓更為投入,“益精研兵事,恆以巨幅紙繪圖,累數百”。

所謂“近日尤怪事,往往愛談兵。”

為什麼呢?因為這些注意研究實際問題的讀書人“深憂天下將亂”,他們從種種徵兆判斷,一場翻天覆地的大亂將要降臨,需要他們及早進行知識準備。

正因如此,他們一旦放下書卷,跨上戰馬,馬上表現出相當高的軍事素養。比如做了多年孩子王的老秀才羅澤南,雖然以前從來沒摸過兵器,但一旦領兵,居然卓有成效,征戰四年,克城數十,歷經二百餘戰,幾無敗績,屢屢以少勝多。

除了實用知識的儲備外,湖湘理學還給了這些書生強大的精神力量。他們在出山之前,已經解決了生死問題,因此一出山就能把生死放在度外,“由辭章之儒一變而成為帕首提刀的悍將”,湘軍由此也樹立起“踔厲敢死”的風氣。

相同的知識背景,相同的風土人情,塑造了高度一致的價值觀念和行為方式。因此才出現了一個“湘軍集團”。

毛澤東說湖南湘鄉人喜歡窩裡鬥,為何曾國藩能團結他們幹大事?

毛澤東西行漫記圖冊(網絡圖)

按理說,湘軍隊伍有著相同的知識背景和風土人情,價值觀念和行為方式也極為相近,應該很容易做到團結統一吧?

不盡然。

去年我去了一次湘鄉,地方政府為了接待我,特別請了一位當地研究曾國藩的人來陪我吃飯。整頓飯過程中,普通話說得不錯的他基本都在用湘鄉土話與當地幹部交談。雖然湘鄉土話極難懂,但我聽懂了他的潛臺詞,那就是曾國藩要由我們湘鄉人來研究,沒有你們外地人的事。

飯後,一位在湘鄉工作的外地幹部說,湘鄉人最大的問題,是不團結。

毛澤東也曾經提及此點。他在《西行漫記》中說:因為我不是湘鄉人,又不為人所喜。做一個湘鄉人非常重要,而且是湘鄉的某一區人也很重要。湘鄉分為上區、中區,與下區,上區的學生與下區的學生不斷地打架,完全是因為鄉土觀念。雙方好像要拼個你死我活似的。……

更有人總結說:湖南人缺乏大局意識,有時窩裡鬥;不合群,團結精神差;性格急躁,氣太盛,不能虛衷受益;不善於納言和向他人求教……

其實何止湘鄉人如此,何止湖南人如此,只要是中國人,都知道“窩裡鬥”這個詞。甚至大而言之,整個人類社會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一個領域內,最頂尖的幾個人,關係往往處不好。曾國藩說:忮……每發露於名業相侔、勢位相埒之人。

曾國藩看得很清楚,聲名和地位差不多的人,最容易相互嫉妒,你看不上我,我看不上你。

曾國藩後來在臚陳胡林翼功績時,曾說過這樣一段話:大凡良將相聚則意見紛岐,或道義自高而不免氣矜之過,或功能自負,而不免器識之偏,一言不捨,動成水火。

確實,相輕者豈止文人,各個領域凡才能出眾者,多有恃才傲物、互不相下的毛病。一個集團內部的領導層內,出現矛盾和爭執是非常常見的。

毛澤東說湖南湘鄉人喜歡窩裡鬥,為何曾國藩能團結他們幹大事?

《湘軍九洑洲戰圖》

因此,帶這樣一支隊伍,既容易,又不容易。

在不少人心中,曾國藩這個人往往是“權謀”的代名詞,感覺曾國藩是一個老謀深算,甚至老奸巨滑的人。應該說,這是一個很大的誤區。

曾國藩待人的原則,並非權謀。曾國藩有一句名言,“唯天下之至誠能勝天下之至偽,唯天下之至拙能勝天下之至巧”。

曾國藩在處理湘軍集團內部關係的時候,以“拙誠”為原則,尚拙,尚誠。他對待同事和下屬,第一個特點就是不用權術。他說,“馭將之道,最貴推誠,不貴權術”。要對同事下屬推心置腹,曾國藩在自己集團內部,說話往往是很直接的:“凡正話實話,多說幾句,久之人自能共亮其心。即直話亦不妨多說,但不可以訐為直,尤不可背後攻人之短。” 李鴻章剛到曾國藩大營的時候,曾國藩對他說:“少荃,既入我幕,我有言相告,此處所尚惟一‘誠’字而已。”

胡林翼對曾國藩的這一點非常佩服。他說:“吾於當世賢者,可謂傾心以事矣,而人終樂從曾公,其至誠出於天性感人深故也。”也就是說,我想盡辦法拉攏人才,但是人們還是認為曾國藩更有吸引力,這是因為他的至誠出於天性,所以感人至深。

曾國藩對待部下的第二個特點,是“已欲立而立人,已欲達而達人。”這句話有很多種解釋,我的理解是,你想在這個世界上站得住,也要幫助別人站得住。你想有所發展,也要給別人製造發展的良機。

李鴻章來到曾國藩幕府的時候驚訝地發現,曾國藩的幕府像一個大學校。為什麼呢?因為曾國藩除了帶兵打仗之外,還兼當這些幕僚和將領的老師,每個月會出兩次作文題,讓大家作文,然後他在百忙當中,晚上點燈給大家批改。每天都會找不同的人,和他們進行談話,教他們怎麼做官,怎麼打仗。

毛澤東說湖南湘鄉人喜歡窩裡鬥,為何曾國藩能團結他們幹大事?

曾國藩

曾國藩說:將帥之道,所謂欲立立人,欲達達人也。待弁勇如待子弟,常有望其成立,望其發達之心,則人知恩矣。

曾國藩在保舉下屬方面非常努力。他曾經對皇帝說胡林翼之才勝臣十倍,說李鴻章才大心細,人才難得。李鴻章在安徽混了好多年,仕途一直沒有起色,在曾國藩這呆了幾年後才出掌一方。左宗棠當師爺當了好多年,最後犯了事,大禍臨頭,跑到曾國藩這裡,不過三五年,就當上了總督。曾國藩的部下後來有二十六人成為總督、巡撫、尚書;有五十二人成為三品以上大員。因此所謂湘系“文武錯落半天下”。誇張點說,天下一半的官員,都是曾國藩的部下。

第三個特點,則是一個“恕”字,用寬廣的胸懷容納人。

曾國藩晚年,給兒子寫過一封遺囑,什麼內容呢?重點要求兩個兒子,要避免犯兩個錯誤。一個是嫉妒,另一個是貪求。接著“忮不常見,每發露於名業相侔、勢位相埒之人”,曾國藩又說:求不常見,每發露於貨財相接、仕進相妨之際。

嫉妒與貪求,都是一定距離之內才能產生的。相距很近、地位持平的兩個人,才會相互嫉妒。而在名和利的分配與爭奪之際,最容易產生衝突。

因此曾國藩說,一個人必要的自我修煉,是剋制自己的貪求之心。“忮不去,滿懷皆是荊棘;求不去,滿腔日即卑汙。”

在湘軍內部,曾國藩在處理名和利的時候,非常注意把握平衡。他在給鮑超的信中曾國藩曾說:“凡利之所在,當與人共分之;名之所在,當與人共享之。”凡涉及到利益,一定要注意與人共分,你有好處,也要給別人一些好處;凡涉及到名聲,一定要注意與人共享,不能自己壟斷。所以曾國藩做事, “功不獨居,過不推諉”。有了功勞,分給別人。有了問題,自己承擔起來。“功不必自己出,名不必自己成”。曾國藩死後,李鴻章寫了道奏摺,表彰曾國藩的功勞,說他“論功則推以讓人,任勞則引為己責;盛德所感,始而部曲化之,繼而同僚諒之,終則各省從而慕效之。”這就是他能夠吸引一大批人為他所用並最終成就自己事業的根本原因。

所以在處理人際關係上,曾國藩一直是主張退讓一步。這在他與左宗棠與沈葆楨的關係時表現得最為明顯。

曾國藩能做到這一點,當然是基於境界的高遠和胸襟的廣闊。曾國藩常說:“富貴功名皆人世浮榮,惟胸次浩大是真正受用。”

這就是所謂的聖賢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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