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淺草
“ 戀戀風塵,青春無悔。”
△高曉松
世界盃又來,一代人又開始懷舊。
連高曉松也不例外。
最近,他在《曉說》上請來了自己的老友,曾擔任央視體育頻道意甲解說的黃健翔。
倆哥們面對面一坐,就開始大聊特聊他們的大學往事。那些為球賽花式打call的日子,那些和情書、情敵為伍的時光。
△《曉說》
但是在高曉松的青春時代,最閃亮的標籤還是他寫的那些校園民謠。他把淚眼笑荒唐的日子,都寫成了詩行,譜進了歌裡,鑄就了90年代的輝煌篇章,留給我們這些後來人吟唱。
無論歲月多麼薄涼,那些歌,已成為記憶裡永遠的白月光。
年少時候,我們都寫過一篇關於理想的課堂作文。
有人要當醫生,有人要當老師,當然更多的人想當個科學家。
高曉松本來是有希望當個科學家的。他是成長於清華園的天之驕子,家裡長輩不是國家工程院院士就是大學校長,再不濟也是個清華教授。
而他在1988年也不負家人重望,考進了清華大學電子工程系雷達專業。
△高曉松青年時期(來源《曉說》)
但是最終,高曉松成了一枚氣質飄忽的文青。
後來,他為李曉東寫過一首《關於理想的課堂作文》。
雖然無從知曉高曉松年少時的理想,但他讀大一那年,已經很明確地知道自己想做什麼——玩音樂。
他跑去跟媽媽借錢,說不想上學了,想組個樂隊。
彪悍的松媽二話不說,搜光了他身上的錢,用一張火車票把他打發到了天津自生自滅,聲稱一週後如果他能活著回來,就同意他去玩音樂。
高曉松抱著吉他在天橋上賣唱,一天下來,掙到5毛錢,買包煙後只剩3分錢。一聲嘆息之後,他乖乖回到了校園。
△青銅器樂隊
然,賊心不死。於是集結了一批愛樂之士,整了些破銅爛鐵般的樂器,組建了一支“青銅器“樂隊,併為這支樂隊找了個一流的主唱—老狼。
後來,高曉松與老狼結為最佳拍檔,一起闖蕩江湖,一起度過了《白衣飄飄的年代》,並一起實現了自己真正的理想:做音樂。
後來的後來,高曉松在回憶裡寫:一生當中,再沒有哪一年像1990年般地漫長、歡樂和憂傷。
因為那一年,他擁有了詩與遠方。
高曉松讓老狼先走,自己從此再也沒有回去,用僅剩的一點錢,流浪到了廈門,住在廈大“校中村”東邊社裡面積僅5平方米的小屋裡。
△年輕時的高曉松和老狼
在那裡,他度過了自己最清貧、最荒唐卻也最快樂的時光。鎮日和流浪漢、窮藝術家們、甚至逃犯混居一處,讀顧城的詩,看米蘭.昆德拉的小說,喝最便宜的白酒。
有幸偷獵到一隻離家出走的羊,大夥兒便圍聚一起烹羊飲酒且為樂,醉後曉松高歌三百首。
那個時期的心情,他用一首《麥克》悉數寫盡:
麥克你曾經遠遠飄蕩的生活
像一隻塑料袋在飛翔
麥克你曾經像一條船
長滿了離離貝殼顯得荒涼
落拓、不羈、迷茫、彷徨。這也是青春特有的模樣,而誰在年輕的時候,不曾為荒唐的自己買過單呢?
高曉松憑藉才華,在廈大頗為吃香,自詡成為廈大女生集體仰慕照顧的對象。
其中一名女孩甚至棄自己的精英男友不顧,為他的小家張羅物什。還給他找了份活兒,讓他從臺灣流行歌曲中扒吉他的和絃譜,說有出版社要出版。
一首歌5毛錢,高曉松每天能扒十來首。
多年後,他才知道,根本沒有出版社要出這些東西,是女孩為了顧及他面子找藉口接濟他這個流浪歌手。
而在當時的境遇裡,多情的才子感念伊人美意,寫下了《流浪歌手的情人》。
例行聚會上,他一曲唱畢,座下有人飲泣,原來正是那位紅袖添香。
一段愛情就此發生。
在高曉松語焉不詳的自述裡,他在廈門的流浪歌手生涯,締結了兩段轟轟烈烈的愛情。
他的創作靈感也被激發,寫下了日後在江湖上揚名立萬的幾首歌,其中就包括《同桌的你》。
△高曉松年輕時候照片
傳說當時,他和女友同居在廈門一漁村。某日在幫女友梳頭時,他忽然觸景生情,揮筆寫下:
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
誰安慰愛哭的你
誰把你的長髮盤起
誰給你做嫁衣
這首歌后來拿獎無數,還被評選為1995年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最受歡迎節目一等獎,專輯創下十年來最大銷量。
△1995年央視春晚《同桌的你》
但是,那個曾由他盤起長髮的女孩,真的如他歌中所唱,成了別人的妻。
年輕的時候,總不夠定性,總以為遠方還很遠,不應駐足於當下的溫柔裡。於是,任性地辜負、決絕地告別。
要到很多年後才會明白,日後擁有再多的榮華富貴,也難以換回當年的快樂與純粹。
人不荒唐枉少年,但是荒唐過後,生活還要繼續。
91年,結束廈門的流浪後,回到北京的高曉松過了一段頹靡的日子,用一把破爛得只剩三根弦的吉他寫歌明志,寫完就壓進箱底,不知道屬於它們的光明在哪裡。
後來,他報考過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的研究生,也下海開過廣告公司,錢倒是賺了些,日子卻過得空虛。
如果當年不從清華退學,1993年便是高曉松的畢業季。當年同寢室上鋪的兄弟在畢業典禮上給他打了個電話。
高曉鬆放下電話跑進廁所,出來便有了一首《睡在我上鋪的兄弟》。
歌詞樸素,卻直擊人心。大學時代,誰沒有過一段情如兄弟姐妹的寢室友誼?不自量,自難忘。這樣的情懷,也只有曾經親如兄弟的人才能唱出來。
於是,高曉松把畢業後已經參加工作的老狼找了回來,兄弟倆再度合體,征戰江湖。
那一代年輕人激昂的青春,從前只能悶在啤酒與大排檔裡發酵,如今卻有這樣兩個人,將它們以詩一般的語言吟唱於唇角。
那些懂得與知遇,那些傾訴與傾聽,被高曉松一支靈動的筆寫盡,被老狼一把溫柔的嗓唱盡。
兄弟倆也因此一夜成名。
1995年,高曉松又給老狼寫了《戀戀風塵》。
他是個造境高手,在這首歌裡,他集結了差不多所有關於青春的意象:
黃昏、白雪、紅色的朝霞、透明的惆悵、憂傷開滿山崗、午夜的電影、風塵中的嘆息、相信愛的年紀……
歌聲裡,有追憶、有追悔,有沉落的迷茫,有昂揚的吟唱。這種情愫與記憶,只能屬於青春。
有個女孩說:這首歌輕易不敢唱,一唱就淚崩。
高曉松的筆,是追魂索、扎心針,有那麼多的眼淚在起著共鳴,不紅簡直沒天理。
到了96年,他再接再勵,又出了一張作品合輯《青春無悔》,收錄了十年來沒發表過的壓箱之作:《B小調雨後》《白衣飄飄的年代》《好風長吟》《月亮》……
何謂壓箱之作,來看看歌詞就知道了:
一斜斜乍暖輕寒的夕陽
一雙雙紅掌輕撥的鴛鴦
一離離原上寂寞的村莊
一段段斷了心腸的流光
——《B小調雨後》
大雨如注 風在林梢
海上舟搖 樓上簾招
——《月亮》
一劍蕩平陰山的墓碑
一騎獨行萬里的骨灰
一場大雨淹沒的功罪
西出陽關就沒人再回
——《好風長吟》
流水桃花逐琴音的詩情,紅爐煮酒唱大風的豪情,坐看東籬黃花落的傷情,醉倚斜陽望天涯的閒情,都被他以幾百漢字一網打盡。
而我們縱橫恣肆的青春,也被他的歌一網打盡。
96年底,高曉松在南京舉辦個人作品音樂會,入場人數達到史無前例的一萬兩千人。他成了那一代內地年輕人心目中的民謠教父,行吟詩人。
96年以後,高曉松有9年時間沒有再出專輯,雖然還在給一些歌手寫歌,但那些作品,成了他口中維持生計的“爛歌”,的確有匠氣無靈氣。
而校園民謠的市場,也和他的顏值一樣,慢慢崩壞。
低谷期,他索性給了自己一段假期,去壯遊歐美列國,過起了凱魯亞克式的《在路上》的生活。
在此期間,他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說《寫在牆上的臉》和劇本《那時花開》。
旅行回來後,他收拾心情再度出發,成了作家和導演。99年自編自導了電影《那時花開》。
也是那一年,他與相識僅三天的沈歡閃戀並閃婚。但是三年後,這段婚姻宣告終結。
一首《給S》,許多人猜測是寫給沈歡的歌:
我多喜歡窗外
那個冬天的早上
喜歡看老槐樹梢上
殘留的月光
然後等著太陽
照在我們的身上
你睡得像個嬰兒
甜蜜而憂傷
後來 你問過愛有多長
我沉默 想起了深深海洋
後來 你穿著藍色衣裳
帶走了 我最柔軟的地方
△高曉松與沈歡
當你終結了所有荒唐的戀愛,第一次萌生要與一個人白首偕老的念頭時,不要懷疑那一刻的真心。但是生活往往就像一局輪盤賭,不是你輸,就是我輸。
離婚後的高曉松,好像再一次失去了明確的航向,在多重身份間來回切換,卻難再有令人稱道的作品。
一直到2007年,他給薩頂頂創作了《萬物生》的歌詞,才讓人看到了重燃的火。
你說那時屋後面有白茫茫茫雪呀
山谷裡有金黃旗子在大風裡飄揚
我看見山鷹在寂寞兩條魚上飛
兩條魚兒穿過海一樣鹹的河水
這闕詞的意象開闊、疏朗,既有少數民族巫一般的神秘氣場,又不乏飛鳥與魚的詩意。
大咖總歸是大咖,人生再怎麼失意,格局與眼光總還在那裡,屬於青春期的荷爾蒙也並未消失殆盡。
後來,薩頂頂憑這張專輯成為首位獲得BBC音樂大獎的中國歌手,而高曉松卻在2011年翻了人生中最嚴重的一次車:酒駕撞人,刑拘半年。
在獄中的那段時光,也是他自我沉澱的最佳時期,讀書、反省、沉思,等再次歸來,歷練出一個不一樣的自己。
許多年前,一個叫鮑伯.迪倫的民謠詩人,在他的歌裡發問:一個男人要走多少路,才能被稱為一個男人。
而出獄前的高曉松,寫下萬字長文,向1988年那個暑假的自己發問:要到什麼時辰,一個人才能真正穿過所有的亂七八糟,看到那個True love of mine?
從成長步向成熟的途中,不可避免會經歷迷失,被錢權和慾望左右。翻船不可怕,只要有這個定力反省自己,回到正確的航路上去。
出獄後的高曉松,轉向了“知識分子”頻道,做了好幾檔收視、口碑俱佳的談話節目:《曉說》《曉松奇談》《奇葩說》。
他惡趣味地化身“矮大緊”,屏幕上露一身悍匪相,搖一把紙摺扇,侃侃而談天文地理、正史野史。憑藉博聞強識的才華,成了眾多女文青心目中的男神。
但是微博上,他依舊爆粗口,PO各種自黑的照片,憑藉風流不羈的性情,得到了普羅大眾的喜愛。
大家都以為他就此轉型,不再寫歌了。他卻在2016年為許巍寫下了《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
還有詩和遠方的田野
你赤手空拳來到人世間
為找到那片海不顧一切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人們這才發現:奔五的高曉松依然年輕,依然惦記著詩和遠方,依然會熱淚盈眶。
在他眼裡,慌張就是青春,不慌張了青春就沒了。也許正因為這樣,他才讓自己一直處於動盪中,一直不肯安生。
同時期的哥們兒已經開始每天打坐養生的時候,他依然如一匹野馬馳騁於新鮮的路途上。
都說男人的青春期很長,高曉松的青春期尤其漫長。
時光倒流回到1991年,高曉松用一把只剩三根弦的吉他寫下了一首《青春無悔》。
96年,老狼在錄音棚錄這首歌,回想起和女友的當年,在棚裡哭了。高曉松在棚外看得感慨,兩人就棚裡棚外,用麥克風聊如風往事。
歲月就這樣悄沒聲息地流過了指尖,人和人互相在街邊道再見。驀然回首間,才恍然發覺,原來我們全部的青春期,都藏在了高曉松的詩句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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