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腦海裡會有一個小女生，她和我隔著一條街站立，街上人來如織、車水馬龍，她跳著腳對我說著什麼，我卻聽不清。我們之間隔著那麼多冷漠的人臉，他們忙忙碌碌，各自奔著各自的前方，卻生生將我們隔起、阻斷。我很想衝破了人流，穿越這條阻斷我們的河，跑到她身邊去。可是我邁不動步子。我聽不見她說什麼，她終於不再跳著腳喊了，她安靜下來。太陽光從天上投下來，在她臉上閃著一種光輝。神聖，或者莊嚴。
她突然把兩隻手舉到胸前，手指叉開，然後又把兩隻手連到一起，用左手的拇指和右手的拇指相對，然後彎曲食指，並把它們也連在一起。她高高舉起兩手，伸向我。我看到了，那是一顆心。
有時候，我一直以為這個情形，是一個夢境。其實也許，它本來就只是一個夢，是自己那年反覆出現的一個夢。沒有結果。我想念夢裡，她的手指她的心。多少年了，它們一直高擎著。
我記得那個夏天，城市被酷熱所籠罩，走在燙人的街道上，總讓我想起那句“天乾物燥，小心火燭”。那時我是個剛剛走進城市的農村少年，在校園鮮亮的人群裡總有一點兒灰暗。我喜歡一個城市女生，可越是想接近她就越遠離她。我想這個夏天，至少會有一場火災，蔓延的大火會使一個人在火災中受傷。
我順著馬路邊獨自走在大街上，心事重重，沒有目的和方向。在別人看起來，這一定是個失魂落魄的少年，從他拖沓的步子和茫然的神色中可以看出來。更主要的是，灑水車哼著一種很難聽的音樂正從街道另一個方向駛來，這個少年充耳不聞，兀自慢吞吞地低頭走著。
於是，彷彿來了一場大雨。不是從天而降，而是從旁邊斜刺裡衝來了繽紛的水線。
灑水車攜帶著音樂和水線遠去，我孤零零站在街上，一身水溼。我想至少那場火災，沒有了，浮躁的內心冷靜了下來。我感謝那輛灑水車，讓我開始看清了前面的路再邁動腳步，讓我放下一直燒灼自己的種種情緒：渴望、嫉妒、怨恨。
可是，如今的我，希望那場火災發生，這樣青春裡才會有熾熱的回憶！
有一種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我一直渴望能有這樣一個機會，可以說出真心話，卻以遊戲一樣輕鬆的方式。記得終於有了這樣一個場合，我的心跳得噗噗直響，臉上燒得火熱，想象著怎麼開口。可是，遊戲結束了。或許，我就是最不起眼的一個，也是應該被忽略的那個。目光透過縫隙，我看到了她，有意無意地看我，我一如既往地低下頭去躲開。
我想起希臘神話中的阿喀琉斯，全身百毒不侵、刀槍不入，卻只有腳底是個死穴。我想她就是我的死穴，非常脆弱，看到她給別人一個微笑我都要崩潰得體無完膚。
那時候我寫過一些信，寫完後就小心地疊起來，像個小偷一樣，等著班裡沒人的時候，偷偷塞進她的課桌。大概有五六次，放進去後馬上就後悔，於是又偷偷地拿走。我在她必經的路上也等過她，可是每次她都是跟另一個女生一起過來，而且每次都是另一個女生跟我打招呼，她只是點點頭走過去。
那些信，在沒人的角落，我小心地疊起來，然後從間撕成兩半，把兩半又疊在一起，再撕成兩半，然後再疊再撕，直到撕不動了，我才把它們——這些紙屑扔到了地上，像下了一層白色的花瓣。
我在一個本子上，寫故事。都是關於愛情的。我打算寫好多好多的故事，給她看。她的睡眠不太好，我想讓她睡前看一個故事，然後就可以安然地睡。而且，她確實也看了。後來，我撕掉了那個本子，那些美好的愛情故事也都化成了碎片。
青春裡總有一些遺憾，時光像脫韁的馬在奔跑，一晃就是匆匆數年。二十年後，同學們相聚，在操場上看著曾經熟悉的跑道、球網、看臺，梧桐樹，薔薇叢，涼亭和花園，有人說：“再也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最純美的光陰，還是那段有遺憾的時光。
關注戴帽子的小人兒，尋覓直抵內心的愛和溫暖
閱讀更多 戴帽子的小人兒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