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有八匹金馬駒(民間故事)

一、缺物資抗聯處險境

遇美女署長起淫心

偽滿洲國五年的仲夏之季,黑龍江省餘慶縣爆出了一件驚天奇事——距縣城東南方向五里之遙的疙瘩山裡有八匹金馬駒,常在黑夜裡跑出來圍著山的四周嘶鳴飛騰,金光四射,照得整個疙瘩山如同白晝。從縣城到鄉村,都在傳說著疙瘩山裡跑出了八匹金馬駒這件奇事,連毗鄰的綏化、巴彥、蘭西、鐵力等縣的人們都不辭勞苦,冒著酷暑到疙瘩山探看。一時間,疙瘩山周圍的幾個屯子也熱鬧起來,人來車往熙熙攘攘,絡繹不絕。

疙瘩山,真像一個長在大地上的土疙瘩。它東北西南走向,長約八百米,寬四百米,海拔只有三十多米左右,山頂上長著密密麻麻的柞木棵子。

疙瘩山的東北角有條公路,是餘慶縣城經過高老鎮一直通往鐵力縣的唯一通道。近二年來,日偽軍在疙瘩山北坡下的公路上從西到東設了兩個關卡。在城門口處的關卡由日本人把守;疙瘩山以東三里半地的關卡由一小隊偽警察把守。日夜盤查過往行人、車輛、物資,凡糧谷蔬菜、豬羊雞鴨等農牧產品並衣帽布匹等物品只許進入餘慶縣城,不準運往鐵力方向,目的很明顯,是為了封鎖困死鐵力以北的湯旺河抗日聯軍。

半個月前,中共滿洲省委派駐餘慶地下黨的聯絡員侯玉,拿著日軍警備司令部康翻譯官偷偷送來的特別通行證,帶領於文志、黃東山、丁大虎等人喬裝成日本人,用一輛馬車裝著糧食、布匹、食鹽和土地雷等,於半夜時分,來到出縣城的第一個關卡。當時是剛晉升為少佐的山本水牛帶班,他盤查得十分仔細,當他用槍上的刺刀去捅車上的米袋子時,黃東山沉不住氣了,從懷中拿出鐵錘朝他頭頂猛然一擊,山本水牛連哼都沒哼一聲,就癱倒在地上。黃東山又恨恨地用鐵錘反覆猛砸他的雙腿,於文志、侯玉、丁大虎等見狀也不怠慢,快速地掏出刀子把另三個日本兵殺死,卻跑了一個小個子日本兵。侯玉心想:恐怕不消一刻鐘,日本兵、偽軍就會潮水般湧來,看來城關是出不去了。他快速將馬車拐回,丁大虎從車鋪板底下抽出一把大竹掃帚,將車的輪胎印後退著掃平,幾個人急匆匆將馬車趕回大楊樹鐵匠鋪大院,這次往鐵力二股山轉運物資又沒有成功。

侯玉心急如焚,一夜未能閤眼。他在支部會上已向中共餘慶縣縣委書記——公開身份是慶安縣縣長的黃剛拍著胸脯保證,這批物資一定在一個月內安全送達。可時間已過了半個月,這次竟又失敗而歸,他在絞盡腦汁想辦法。別人都已吃完早飯上工去了,他仍手捧著飯碗,呆呆地望著北牆發呆。這時,鐵匠鋪掌櫃的於文志開門進來:“老侯,街裡鄉下到處傳言疙瘩山裡出了金馬駒,傳得神乎其神。據黃東山說,是金閻王蓄意放出來的風,不知是否與黃東山外甥女金巧妹逃婚有關?黃東山去縣裡告訴了他叔叔黃縣長,並讓我轉告你,黃剛同志命你速速去金家店查明真實情況。”

“好,我這就去金家店。”侯玉顧不得再吃飯,急忙放下碗筷下了炕,穿上大褂,拿起卦幡向外便走。“半仙兒等等!”身後傳來二股山儲木場場長張雲的呼喚。侯玉停下來問:“張大哥,你幾時到的?”“剛到,半仙,隊伍上快斷頓兒了,你得快想辦法往上送糧啊!土地雷也用光了……”張雲一臉焦急。“我也正為這事發愁呢,不過,請黨組織放心,我一定在半月內送到!”侯玉的話斬釘截鐵。張雲擺擺手,侯玉大步流星地走出鐵匠鋪。

侯玉三十六七歲的年紀,在北平大學讀書時就參加了中共地下黨,畢業後先是在中共滿洲省委工作,兩年前為加強對湯旺河抗聯支隊的物資供應,省委派他來到了餘慶縣。他現在是省委的聯絡員,又是轉運抗聯物資的主要領導,平素以算命為業掩護身份,觀察日偽動向,瞭解敵情,並將中共滿洲省委的指示傳達給中共地下黨餘慶縣委。由於他足智多謀,有膽有識,兩年來已先後給湯旺河抗聯支隊運送了六批物資。鐵匠鋪裡二十多名抗聯戰士都很尊重他,親切地稱他為“半仙兒大哥”。

疙瘩山西坡下有一個大集鎮,名叫金家店。金家店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住著四百多戶人家。已故大地主金忠仁的獨生子金寶祥現已四十八歲了,他身強體壯,人高馬大,瞪著一對金魚眼,開口就罵人。由於他平日裡欺男霸女,無惡不作,橫行鄉里,人送外號“金閻王”。偽滿洲國一建立,他就投靠了日本人,當上了金家店的偽警察署長,統轄著近三十多個村屯。金寶祥整日裡挎著大洋刀,腳蹬一雙帶刺馬針的長筒大皮靴,騎著洋車子,後面跟著兩個保鏢,威風凜凜,不可一世。其獨生子金龍,戴著一副金絲眼鏡,高個頭、弓著腰,更是無惡不作,魚肉鄉里,人送外號“大蝦米”。

金寶祥像他早已死去的老子一樣好色且兇殘成性。十五年前,他為了霸佔長工孫木匠二十歲的妻子,授意大管家董歪嘴派孫木匠去哈爾濱送一封信。孫木匠一上火車,他就派心腹一把火燒了孫木匠的兩間泥草房,將孫妻懷抱的三歲女嬰扔到大火中,把孫妻搶走。幸虧老長工金萬年從火中搶出女嬰,抱回自己家中撫養。孫妻被金閻王折騰了一夜,她披頭散髮大哭不止,想要殺死禍害自己的這個禽獸。天漸漸亮了,她慢慢地伸過頭去,見金閻王閉上眼睛睡著了,便悄悄下地拿起炕邊的大洋刀,雙手緊握,照著金閻王的頭拼力砍下去。豈料金閻王是裝睡,他一個橫滾,將孫妻撞倒後跳到地上,奪過大洋刀,手起刀落,把孫妻斷為兩截,又買通土匪殺害了孫木匠。

那日,金寶祥過足了鴉片煙癮後,精神抖擻地挎上洋刀,別上手槍,領上兩個狗腿子,要步行巡查金家店屯的大街小巷。狗腿子們吆五喝六,罵罵咧咧,街上的行人紛紛躲避到兩邊。金寶祥一雙金魚眼鼓得圓圓的,東瞅瞅西看看。在行至街中心與北街交叉口處,他忽然從一大群女人中發現了什麼,一揮手便奔人群跑去。兩個狗腿子也呼啦啦地衝上去。金寶祥嫌大洋刀礙事,迅即摘下丟給狗腿子。他衝進人群裡,猛一伸手捉住了一個女人。“哎喲,你抓疼我了!”那個被金寶祥抓得死死的女人大喊。金寶祥定睛細看,原來是舊日情人,現已成了龜田四郎玩物的“水蜜桃”趙寡婦。金寶祥不禁面紅耳赤且氣喘吁吁,好一會兒才點頭致歉:“對不起,我抓錯人了!”他鬆開了手。“水蜜桃”浪笑不止,又彎腰又拍腿,弄得金寶祥十分尷尬:“好老妹,別笑了!”趙寡婦止住了笑,卻現出一臉冷漠:“不笑可以,你說真話,你剛才想抓誰?”“我……我……”金寶祥在老情人面前很難為情。趙寡婦伶牙俐齒不讓人:“你不好說我給你說。方才我身後站著的是金巧妹,是咱金家店年輕女人中最美的一個,你想得到她嗎?也很容易……”說完一步三顫,扭著肥臀走了。endprint

金寶祥接過狗腿子遞過來的大洋刀,挎到身上,望著“水蜜桃”的背影,自語道:“金巧妹,我怎麼不認識呢?金家店的女人,從十三四歲到三四十歲的,凡長得漂亮一點的我都認識瞭解,可這個金巧妹到底是誰家的?”

金寶祥無精打彩地回到警察署,思考良久,遂從辦公桌抽屜裡拿出兩根金條,命親信警察小耳朵送到趙寡婦家去,並讓傳話問“何時颳風”。“水蜜桃”收到兩條“小黃魚”後笑開了花,告訴小耳朵警察轉告署長“及時下雨”,並隨手從桌上食盒裡抓了一把糖塊遞給小耳朵:“吃吧,這是東洋貨,你平時看都看不到的。”小耳朵千恩萬謝退著走出了門,一溜煙兒跑回警察署覆命去了。“水蜜桃”原名趙玉桃,是金寶祥手下一個警察小隊長的老婆,她是城裡已故老秀才趙雲天的小女兒,今年二十八歲。去年初冬的一天,她有急事去警察署找丈夫程有昌,程有昌領了幾名警察去山前丁家屯辦案,不在警察署大廳。趙玉桃便去了署長辦公室,恰逢金寶祥正在打瞌睡。“報告,外面一個女人找程頭……”守衛的小耳朵警察輕輕地開開門,又輕輕地走到金寶祥身邊,輕聲細語地在他耳邊呼喚,生怕聲大驚嚇了平素總是對他又打又罵的金閻王。金寶祥正在打盹做美夢呢,儘管報告聲既低又柔,還是嚇了他一大跳。他勃然大怒:“混賬東西,要嚇死老子呀?”金寶祥剛要起身去打那個報告的小耳朵,卻伴著一陣香風進來一個細腰女人:“喲!金大署長,幹嗎發火呀?”金寶祥一看,有點驚呆了。只見那女人豐乳肥臀水蛇腰,柳眉杏眼櫻桃口;美白似玉,面如桃花。他立刻笑嘻嘻地迎上前:“請坐!請坐!”聽到“金閻王”一聲“請坐”,把個細腰女人樂得心花怒放,卻裝出一副羞羞怯怯的樣子。她心想:丈夫多次說過金寶祥家有良田千垧,騾馬成群,在縣城裡還有布莊、雜貨店等多處買賣,可謂家大業大,富甲一方。又深得縣城日本警備司令龜田大佐的寵信,當了金家店的警察署長,有權有勢,在方圓百里一手遮天。自己早想巴結於他,只是苦於沒有機會,幸好今天城裡的哥哥給母親慶八十大壽,有個因由來找丈夫程有昌,才能藉機到警察署見他一面。見他一臉橫肉,兇巴巴的,她的心就怦怦地跳個不止,卻告誡自己千萬要鎮靜,不可錯失良機。於是,她先送上一個媚眼挑逗一下,就見金閻王一雙金魚眼盯住自己不眨一下,她的心裡頭有了底。哼!這無疑是個老色鬼,都有了八房妻妾還像饞貓似的。一想到自己的丈夫只是他手下的一個小隊長,整日裡早出晚歸,不得消閒,也掙不了幾個銀元。如若自己能與金閻王搭上勾該有多好,到那時別說自己能吃香喝辣的享清福,就是丈夫也能借光受重用……於是,她便衝他來個眉目傳情,直奔金寶祥款款走去。金寶祥一見她的嬌容,立時骨軟筋酥,心中暗想:這程有昌的老婆如此美豔,與我那八房妻妾相比,她簡直是七仙女下凡!如能將此女人弄到手,共度良宵,該何等銷魂!金寶祥一揮手,那個報告的小耳朵警察退出去了。細腰女人嗲聲嗲氣地問:“讓奴家坐哪兒呀?”金寶祥先來個投石問路,他坐下後指指自己的下處:“你可以坐這兒嗎?”“當然可以。”說罷她就坐到了金寶祥的大腿上。金寶祥下身那杆槍立刻似鐵釘般立起來,兩個人言來語去,各懷心事。金寶祥肆意挑逗,“水蜜桃”假意躲閃,卻又眉目傳情,浪笑不止,鬧得金寶祥心急氣短,禁不住把她摁在長條沙發上行雲布雨……過後金寶祥一問才知她名叫趙玉桃,還不到三十歲,比自己小近二十多歲,心裡美滋滋的。他對她說:“小寶貝,你長得面似桃花,又通身白裡透紅,細皮嫩肉,用手一捏就要出水似的,就叫‘水蜜桃吧!”“謝謝署長賜名!”趙玉桃逢迎得體,從此,兩個人打得火熱,一來二去就被小耳朵看出了眉目。小耳朵幾年來給金寶祥當差,沒少捱打捱罵,早就憋著一肚子怨氣,他同程有昌又有點偏親,便將“水蜜桃”與金閻王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程有昌。程有昌佯裝不信,心裡卻另有盤算。於是,他請小耳朵吃了幾頓飯館子,囑咐他千萬別當外人講,哪天見他們在一起告訴他,他要看看是真是假。事有湊巧,這天,小耳朵從飯館子打著飽嗝一路晃晃悠悠地走回警察署,見“水蜜桃”又濃妝豔抹地進了金署長的辦公室,他立刻掉頭就歪歪斜斜地跑回了飯館子:“快快!進去了,快!”已結完賬的程有昌正在同別人喝茶閒聊,一聽“進去了”他明白是怎麼回事,也顧不得和對方打招呼,撒腿就跑。到了警察署,他放慢了腳步,湊到金署長辦公室門前,他把耳朵貼到門縫上竊聽。只聽他老婆趙玉桃嬌滴滴地說:“祥哥,急什麼!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金寶祥拿腔拿調地央求說:“小桃妹,哥都饞死了,快過來!”又聽趙玉桃嗲聲嗲氣地說:“祥哥,你答應我的事還沒辦呢!”金寶祥問:“什麼事?”趙玉桃竟抽抽噎噎地哭起來,只聽金寶祥像哄小孩似的說道:“小桃妹,哥真忘了,快說,哥馬上就辦!”趙玉桃破涕為笑。程有昌扒著門縫一看,見老婆趙玉桃正用雙手抱著金寶祥的脖子“叭叭”親他的臉,好一會兒才說:“咱們總這樣偷偷摸摸的,我丈夫知道了怎麼辦啊?”金寶祥哈哈大笑:“一會兒你讓我吃頓大白饅頭,下午我就宣佈程有昌被提升為大隊長兼專案組組長,那小子是個官兒迷,我太瞭解他了。”說著金寶祥一轉身抱住趙玉桃的細腰,把她的大屁股摟在懷裡。趙玉桃又撒嬌地說道:“祥哥,我呀,還知道一個關於你家的大秘密,如我告訴你我就立了大功啦,你拿什麼犒賞我?”金寶祥聽了雙手一邊撫摸她的雙乳一邊鄭重地問:“我家有啥事能讓你立大功?”趙玉桃嘻嘻一笑:“這件事,恐怕人世上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可關乎到你的父親大人哪!”說完,趙玉桃掙脫掉金寶祥的擁抱,一轉身就去拿衣服,做出要穿的姿勢。金寶祥急了:“不能穿衣服,我還沒吃白饅頭呢!”說著一步躥過去搶下她手中的衣服,用雙手抱住她的雙肩,一本正經地問:“小桃妹,快說,你知道一個什麼大秘密?你說出來我重重有賞。”趙玉桃搖搖頭:“現在不能說,你對我的好還不到火候呢!”這當兒,門被慢慢推開,程有昌走了進來:“二位,真是如膠似漆呀!”金寶祥一見,顧不得提褲子,急忙從抽屜裡拿出手槍:“你想怎麼樣?”趙玉桃則一邊穿衣服一邊用頭去撞丈夫:“我不活了!”她乾嚎起來。程有昌一把將妻子趙玉桃推倒在地,衝金寶祥梗著脖子一字一板地問:“你說呢?”金寶祥兩隻金魚眼一轉悠,“嘿嘿”冷笑:“小子,想必剛才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吧?那好,明天你就上任吧,先回吧!”程有昌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兩眼死死地盯著金寶祥,好一會兒才慢條斯理地說:“署長,我不想當什麼狗屁大隊長,我要直接當副署長。”金寶祥聽了牙咬得“咯嘣”響,卻滿臉堆笑:“行!”程有昌搖搖頭又道:“恐他日口說無憑,此時此刻,你是否給我寫個字據?”金寶祥聽了心裡罵道:你個狗日的,得寸進尺,你是找死!但他臉上卻皮笑肉不笑地連連應諾:“可以可以,你先轉過身去,我好提上褲子,馬上給你寫。”程有昌信以為真,他剛一轉身,金寶祥就照他的頭和後背連發三顆子彈,程有昌緩緩地轉回身用右手指著金寶祥,瞪著雙眼,流著血的嘴角動了幾動,卻再也沒說出一個字來。趙玉桃嚇傻了,她看看金寶祥,又看看地上滿身是血的丈夫,好一會才撲到丈夫身上大哭起來。“哭什麼!他死了你就安心伺候老子吧。你和你九歲的女兒我全養了!包你吃香的喝辣的,過闊太太的日子。”金寶祥喊來兩個守衛的警察:“這小子是抗聯的臥底,媽的,臨死還喊‘抗聯萬歲哩!”endprint

程有昌被抬出去埋了,從此他的家成了金寶祥的行宮別院。

一日,在“水蜜桃”家中,金寶祥剛和“水蜜桃”雲雨畢,正要出門,見龜田四郎怒哼哼地闖進來。他心中一凜,忙點頭哈腰迎上去:“太君,您辛苦?”“你的,不務正業,三天前,又有人在你轄區殺了我大日本帝國的三名戰士!中隊長山本水牛被打塌了前額,雙腿截肢成了廢人。你還在這裡玩花姑娘,死了死了的有!”說罷,拔出大洋刀就做勢要砍。金寶祥顫抖著用雙手死死地抱住龜田揮刀的右手:“大佐大佐,我立即前去破案!您後天四十一歲生日,我光洋的送上兩千塊、兩千塊!”再看他身旁的“水蜜桃”竟忘了穿衣服,正佝僂成一個粉團,渾身篩糠不止。她雙眼含淚,眼巴巴地望著龜田,一副乞憐的樣子。龜田手舉著大刀,卻用雙眼盯著通體白皙的“水蜜桃”。他看呆了,這個女人細腰肥臀,通體白嫩,那如桃般的粉面,恰似出水芙蓉,真真一個美豔的花姑娘。金寶祥見龜田凝望著“水蜜桃”,如痴如醉,他慢慢站起,將龜田手中的大刀慢慢地拿下來,放入刀鞘中。然後一邊向門口退去一邊俯身向龜田鞠躬不止,口裡喃喃地說道:“太君,她大大的美,您的大大地享受!我的再也不來了。”他退到門口,一轉身逃之夭夭。

龜田一步步向“水蜜桃”靠近,“水蜜桃”渾身更加抖顫不已。龜田猛回身將屋門插死,迅即摘下挎刀扔到地上,像惡狼一樣撲向“水蜜桃”……從此,“水蜜桃”就成了龜田的“專屬品”。他每次都要狂風暴雨般地折騰一小天,卻一個光洋也不給她,只在每次完事後從下衣兜裡摸出一把日本糖塊扔給她。金寶祥卻隔三差五地送些禮品給她,生怕“水蜜桃”在龜田那兒說出不利於自己的話來。今天,為了找到那個半年前偶爾邂逅的“小仙女”,他除了送兩條“小黃魚”外,自己又讓小耳朵代傳以前私會的暗語,他是想會一會老情人,以便從情感上征服“水蜜桃”,真心實意地為他找到“小仙女”。但,自己已與她半年多沒那個了,怕她醋意太大不幫這個忙。女人的心、天上的雲,孰知變沒變?他正在擔心呢,小耳朵傳回“水蜜桃”的暗語“及時下雨”,他懸著的一顆心才算放下了。

原來在半年前的一個傍晚,金寶祥從縣城開會回村來。他騎著單車慢悠悠地走著,就聽到迎面飄來銀鈴般的笑聲,這少女的笑聲似高山流水既甜潤又清純,有如天籟之音,沁入了他的五臟六腑。他快蹬幾下車子攆上去,卻見一男一女在邊走邊聊,看那少女的背影嫋嫋婷婷,在晚風中似楊柳輕拂,令他心旌搖曳。他搶上前將自行車一橫,那少女一抬頭,金寶祥吃了一驚:這不是月裡嫦娥下凡嗎!他湊到那少女跟前:“你是誰,哪裡人氏?”聽了問話,那少女又“咯咯”地笑起來,笑得金寶祥渾身像通了電,他竟不能自控,“嘭”地一下子扔掉自行車,踉蹌著上前去拉那女子。只見那高個男青年用右手拉著那女的左手,飛也似的拐進通往後街的衚衕裡去了。金寶祥木訥地站在那兒,像丟了三魂七魄,兩眼定定地凝視著那一男一女拐進的衚衕口,竟如痴傻一般。俟後,凡有女人的地方他都留意搜尋,再也沒見到那個女孩子。半年後的今天,他才又見到了,並從“水蜜桃”口裡得知他是自家老長工金萬年的養女金巧妹,甭提有多高興了。他對“水蜜桃”變著花樣調情,雲雨交加,電閃雷鳴,“水蜜桃”舒坦得直叫“祥哥哥”。她打了保票:“只要我‘水蜜桃一出馬,憑我的三寸不爛之舌,定讓你心想事成,早日迎娶金巧妹做第九房姨太太。到那時,可別忘了我呀!”金寶祥狠狠地親了一口“水蜜桃”,大步流星地走出她的院子。他邊走邊想:哼,你個該死的孫木匠,你是上輩子欠我的,你老婆欠我的風流債沒還夠,又讓你女兒長大來饞我。可我萬萬沒想到我扔到火堆裡沒燒死的小女嬰,一晃十幾年竟長成了天仙女。還是我金某有豔福……他想得太出神了,一下子撞到了“水蜜桃”家的大門框上。

老長工金萬年的妻子黃氏三年前就已辭世,他領著兒子金明和內弟黃東山過日子。去年秋末,金萬年估摸著又十多年過去了,孫木匠家的事“金閻王”已淡忘了,就把巧妹從綏化北林的親戚家裡接了回來。一家人住在低矮的四間土坯房裡。兒子金明雖然都二十二歲了,但從一生下來就頭大脖細身體短粗,身高不足三尺,是個侏儒人。村裡人都叫他“金龜子”。養女巧妹一回來就擔起了家庭主婦的全部責任,做飯、洗衣、縫縫補補,樣樣拿得起放得下,左鄰右舍的嬸子大娘都誇她是一把過日子的好手。去年臘月初,經黃東山的朋友縣城裡鐵匠鋪的於文志撮合,金巧妹同鄰村周子廣換了帖,周家定於春節後的正月十五為他倆操辦婚事。半年前的一天,金巧妹同周子廣去給放豬的哥哥金明到疙瘩山西坡牧場送飯歸來,被“金閻王”發現又問又抓的。當時,巧妹嚇得心頭撞鹿,有些不知所措,幸虧周子廣拉住她的手一路狂跑,才甩掉了“金閻王”。

二、大管家迎親抬空轎

金閻王失妾難消恨

天已黑下來了。金萬年同內弟黃東山、未婚女婿周子廣正在吃晚飯,一股香風衝進屋來,幾個人一抬頭見“水蜜桃”扭著腰肢走進來:“金大叔,大喜啦!”金萬年放下碗筷,一臉茫然:“喜,喜從何來?”“喲,金大署長看上你家的巧妹啦,誇她像仙女。”“水蜜桃”又對門外高喊:“快把禮品挑進來!”一前一後兩個擔著東西的警察慢慢走進來。他倆放下挑子,把禮品一件件拿出來:有貼著紅福字的酒兩壇、錦緞四匹、點心盒兩個、洋白麵兩袋、紅地金花被面四個。“水蜜桃”又從懷裡掏出一個紅布包,用手一抖“咣噹”一聲掉出兩根黃燦燦的金條。金萬年不住手地把禮品送回籮筐裡。周子廣把金條拍到“水蜜桃”手掌上:“你拿著吧。你嫁給金署長吧,你這麼漂亮!”這當兒,巧妹從廚房過來:“程嫂子,我已嫁人啦,你就別再為我操心了!”黃東山點頭哈腰地對兩個警察央求道:“求兩位老總,快把這些禮品裝上擔子挑回去吧!我外甥女早已許配給周子廣啦!”兩個警察不置可否,只定定地望著“水蜜桃”。“水蜜桃”大發雷霆:“姓黃的,你算哪根蔥?什麼你外甥女,巧妹明明是土匪孫木匠的閨女,你以為老孃不知道哇?你們金家老少都聽好,老孃我也不是好惹的,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她扭著肥臀走過去,把兩根金條往炕上一扔,並對兩個警察揮揮手:“挑空擔子回!”“水蜜桃”走到院門口站下回頭大喊,“反正禮品全放下了,你們扔吧、撇吧、燒了吧!告訴你金萬年,想活命就想明白點!還有那個姓黃的,你也別小耗子騎象——裝大!金署長後天早上大轎抬人!”“水蜜桃”同兩個警察消失在夜色中。endprint

一家人沒心情吃飯,巧妹放聲大哭。周子廣一溜風跑出去了,他一路小跑去前道街村東頭佃戶姚大安家找於文志去了。姚大安的老婆是於文志的大姐,昨天於文志來時周子廣看到了他。金萬年抽起了悶煙。過一會兒後,他“啪啪啪”地磕掉了菸灰,把長杆菸袋往炕上一扔,長長地打了一個唉聲。黃東山低聲勸道:“姐夫,先彆著急上火。當然,金閻王是說一不二的,方才‘水蜜桃說,後天一早金家來接巧妹,那可不只是說說的事,咱們得馬上想出對策來。”“唉,有啥法子呢?”金萬年嘆道。一家人唉聲嘆氣地坐著,這當兒,於文志一掀門簾同周子廣一前一後走進來。

幾個人反覆合計,最終採納了於文志的建議:把周子廣、金巧妹連夜送到鐵力縣二股山抗聯交通站去,從此不再回來。金萬年老淚縱橫:“是爹無能啊!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於文志馬上勸道:“金叔,別自責啦,整個東北現在都是日本鬼子霸佔著,你又能有什麼辦法,快張羅張羅他倆的事吧!”金萬年發話了:“巧妹,快收拾好你的衣服,跟子廣逃活路去吧。子廣啊,明天一早,我去你家告訴你的爹媽,你和巧妹就算成家啦。”巧妹抽抽噎噎地走到父親跟前,雙腿跪在地上哭道:“爹呀,沒有您就沒有我巧妹的命,這十多年來,您為我擔驚受怕,操碎了心,我還一點也沒孝敬回報您呢……”金巧妹泣不成聲。黃東山望望窗外,催促道:“巧妹,你哭吧、說吧,等天一亮,恐怕你想走也走不成了,到那時,你落入‘金閻王的魔爪裡,你爹照樣活不了!”金萬年忽地站起,大怒道:“你要是個孝順女兒,馬上同周子廣逃活命去吧!”說畢金萬年從北牆上摘下鐮刀,將刀刃對著自己的脖子,哭道,“你再不走,我就一刀先割下自己的腦袋!”巧妹止住了哭,拉周子廣一同跪在父親腳下,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兩人連磕了三個響頭,急匆匆拿了幾件舊衣服,接過黃東山遞過來的“良民證”,站起來同周子廣走出房門,跟著於文志、周子廣小跑著逃出了金家店。

於文志領著周子廣、金巧妹繞過了偽軍哨卡後,一路跑跑走走,一直走到第二天中午才到了二股山。於文志又同抗聯轉運站的負責人張雲密商了一些事情,張雲遞給他一封信,讓轉交給侯玉。於文志吃了午飯立即往回返。

張雲是二股山日本採伐場的負責人,大夥明面上都叫他“張把頭”,私下裡叫他張大哥。其實他是中共餘慶縣地下黨二股山支部書記。他利用合法的身份為抗日聯軍做著槍支彈藥、醫藥用品、糧米油鹽等物資的轉運工作。他會一些日語,同二股山採伐場的日本場長小野關係密切。他把周子廣安排到採伐場當伐木工,讓金巧妹裝啞巴,在伐木場食堂裡切菜洗盆碗。二股山這一帶歸鐵力縣日本警備司令部管轄,又是深山老林,“金閻王”鞭長莫及。

“水蜜桃”把她帶人去金萬年家下聘禮的情況一一講給了“金閻王”。他冷笑一聲:“小妹不必擔心,他金萬年一家人在我手心裡,他敢玩花活,除非一家人都活膩歪了!”

於文志大步流星地往回趕,直到半夜時分才到了縣城東牆根。他用抓鉤勾住牆垛,雙手拉繩爬上牆頭,輕輕一縱落到地上,走街串巷回到了鐵匠鋪,把信交給侯玉後便倒頭呼呼大睡。早七點城門一開,他連早飯也顧不上吃,安排一下當天的活計後,便騎上單車直奔金家店金萬年家,準備勸說黃東山和金萬年爺兒倆全撤走。幾個人正說話間,就聽大門被砸得“啪啪”響,接著院外響起了喇叭和鑼鼓聲,人聲嘈雜、狗咬雞跳。“說曹操這曹操便到了。”於文志示意黃東山出去開門,他快速跑到房西頭推著自行車,從籬笆豁口走到了后街,再從衚衕繞到前院,推著自行車走到金萬年家大門旁,在人群中靜觀事態有何變化。

黃東山拉開門閂,“金閻王”大管家董歪嘴一臉怒氣:“說好了今天一早就接新娘子,門還關得死死的?”金萬年笑呵呵迎上前:“這麼早,有事啊?”董歪嘴兩眼冒火:“裝什麼糊塗哇?接巧妹唄!”黃東山一臉憂愁:“我姐夫氣得一宿沒睡覺啦,周子廣那小子領著巧妹私奔了,今天一早我們起來不見了他倆,只見在周子廣的被子上有一張紙條。”說完,黃東山拿出來一張帶字的白紙遞給了董歪嘴。董歪嘴氣哼哼地接過紙條,見上面寫著:“我們去綏化北林了,望岳父保重!女婿周子廣拜上。”董歪嘴一跳三尺高,把個歪嘴咧成了瓢:“你們吃了豹子膽了?金署長下了這麼重的聘禮,你們卻視同兒戲,人倒跑了,我看你們留下的人是不想活了!”於文志從外面進來:“董大管家在呀!黃東山,我從縣城來,黃縣長捎話給你,讓你明天去他家一聚,他說十多年沒見你了,特別想念你這個親侄子呢。”說完轉身即走。黃東山追著問:“我叔還說什麼啦?”於文志有些不耐煩地皺皺眉:“這話怎麼說的,我根本沒資格見他,是常來金署長家的康翻譯,昨天路上遇見我,讓我帶的口信。”於文志分開人群走出院子,騎上自行車回縣城去了。他倆的對話董歪嘴聽得一清二楚,他沉思了好一會兒,才命隨從拿上三天前送的聘禮,帶著吹鼓手,抬個空轎,像一隊敗了陣的殘兵敗將懶洋洋地返回了。黃東山從後面跑著追上來,將兩根金條遞給了董歪嘴:“大管家,把兩根金條也拿回,您慢走。”

金寶祥家張燈結綵,人頭攢動,紅男綠女進進出出。在警察署的門前大街上搭著一個蓆棚,十多個廚師煎炒烹炸,蒸熘燜煮,忙得人仰馬翻。金寶祥對人洋洋得意地顯擺:“我今天娶的這個小九壓倒前八房,才十八歲,長得像仙女。我快五十了,知足了。這第九房的‘九字在周易裡可是個大數,更是個吉利無比的數字,我娶了這九姨太就再也不娶了。”他正在炫耀,董歪嘴匆匆跑上前,湊到他的耳邊說:“屬下無能,人跑了!”“什麼,她跑了?”金寶祥陡地站起,一臉橫肉聚成了個疙瘩,火冒三丈地喊道,“集合警察前去包圍金萬年家!”董歪嘴一臉乞求:“署長,先緩緩,我有要事報告!”金寶祥屏退眾人:“快說,有什麼要事?”金寶祥深知他這個大管家忠心耿耿,頭腦靈活。抬著空轎子回來,既沒抓人也沒大鬧金萬年家,說明事有蹊蹺。金寶祥打手勢讓董歪嘴快說。董歪嘴一緊張嘴歪得更厲害了,他壓低聲音說:“半年前上任的黃縣長是省裡黃大帥的堂兄弟,是金萬年小舅子黃東山的親二叔……”董歪嘴的話戛然而止。金寶祥聽了牙咬得“咯嘣”響,兩隻金魚眼瞪成了牛眼睛,口裡喃喃地說:“黃縣長,黃東山,金萬年……”好一會兒,又縱聲大笑,轉身對董歪嘴說道:“不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去通知來賓,婚事照辦,給龜田大佐和‘水蜜桃大辦婚宴,你馬上同大少爺騎上馬快去縣城接龜田大佐,我去後院找趙寡婦。”說完,金寶祥起身向後街走去。endprint

龜田四郎正在主持一個會議,聽康翻譯一說,會也不開了,坐上小轎車,興沖沖地帶著兩名日本兵飛也似的向金家店趕來。

“水蜜桃”見金寶祥娶九姨太落空,轉而為自己大辦婚禮,感激涕零:“祥哥哥,我永遠也忘不了你對我的大恩,龜田不在你就來,我的豆腐你想吃就吃。”她施脂拍粉,又畫了紅豔豔的嘴唇,興高采烈地上了大花轎……

婚禮大辦三天,三十幾個村屯的鄉紳、偽保甲長們剛給“金閻王”上了禮金,又被董歪嘴攛掇下令再給龜田四郎上一份大禮。對各村屯的地主、鄉紳等還按各人的田產、職務不同劃出了槓槓。金寶祥又打電話告訴康翻譯,通知全縣各層各界及全縣各鄉各村“自願送禮”,光前兩天,龜田四郎就收了近四萬光洋,而第三天,也是最後一天,將是個更大收穫的日子。望著一箱箱閃著亮光的銀元,龜田四郎樂得合不攏嘴,一個勁地豎起大拇指:“寶祥君大大的朋友,大大的忠誠!”

金寶祥在婚宴上沒敢多喝酒,他回到辦公室後,一臉焦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辦公室裡踱來踱去,直等到半夜子時,才有人“篤篤、篤篤”地敲門。他從一次敲兩下聽出是大管家:“進來!”門一開董歪嘴走進來,他咧了咧歪嘴:“東家,虧你沉住了氣,黃縣長確是縣城北黃百萬屯的,他是黃東山的親叔伯二叔,也正是省城黃大帥的遠房堂弟。他在日本留過學,是個大有來頭的人,咱們得罪不起。”董歪嘴目不轉睛地凝望著主人。金寶祥慶幸自己的隨機應變,更滿意自己移花接木大辦了龜田四郎的婚禮——這正是他老謀深算、運籌帷幄的超人之處。有了黃縣長的一層關係,硬碰看來鬥不過金萬年家,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殺害金萬年一家,可這口惡氣又非出不可!他金寶祥從來還沒幹過大操大辦娶姨太太跑了新娘子的丟人現眼事。金寶祥像一頭被激怒的惡狼,在屋子裡暴跳如雷,走過來走過去,大罵不止:“我操他黃東山的祖奶奶……”董歪嘴一雙老鼠眼,眼巴巴地望著主子,走近前勸道:“東家,氣大傷身,光罵呀氣呀的有何用,常言道:有仇不報枉為人,何況這逃妻之恨!”金寶祥坐下來,掏出老刀牌香菸,董歪嘴忙從兜裡掏出一盒火柴,弓著腰划著了火給點上煙,金寶祥狠狠地吸了兩口,噴出一股煙霧後問:“怎麼個報法?”董歪嘴的一雙老鼠眼嘰裡咕嚕地轉來轉去,好一會兒他望望窗外,走近金寶祥低聲說:“讓我想想。”金寶祥自語道:“要天衣無縫才行……”幾天後,為了感謝金寶祥,新婚後的“水蜜桃”用低沉的聲音娓娓道出一件令金寶祥震驚不已又仇恨滿胸、連董歪嘴都瞠目結舌的往事來:

原來金寶祥同金萬年是一爺公孫,還沒出五服。金寶祥的父親叫金忠仁,金萬年的父親叫金忠義,兄弟倆為一父二母所生,他倆的父親就是金寶祥、金萬年的爺爺老地主金福財。金福財為了讓兩個兒子能出人頭地,特聘了街裡的一個秀才趙雲天於自家設書館,教授金忠仁、金忠義哥兒倆。一晃三年過去了,老大金忠仁連百家姓都背不下來,老二金忠義卻通曉五經四書,且能吟詩作對。令老父親金福財鬧心的是,老大金忠仁已經十九歲了,整日與社會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漸漸地染上了吃喝嫖賭的惡習。老二金忠義卻恪守家規,文質彬彬,並在縣試中考取了第一名。老父親樂得逢人就誇將來接替他管理家業、光耀門庭非老二莫屬。樂得老師趙雲天也到處炫耀,對金忠義疼愛有加,視如己出。老大金忠仁嫉妒至極,他多次暗地裡唆使一些地痞毆打弟弟金忠義。有一次,金忠仁用錢買通了丁家屯兩個地主的小崽子,硬拉著金忠義下河洗澡。金忠仁躲在大柳樹後暗地指揮著兩個地主的小崽子一次又一次地把金忠義往水裡按,企圖溺死他。幸虧金忠義會水,才從水下游到遠處上了岸,他走出老遠回頭一看,見大哥和那兩個小崽子還站在河岸上搜尋他呢。他一口氣跑回了家,哭著向老父訴說了在丁家屯小南河發生的一切。老父親金福財氣得吐了血,從此一病不起,患了多年的老肺病也越來越重了。他怕自己百年後老二金忠義受老大金忠仁欺負,便找來趙先生和一些近親做證,將家產一分為二。老大居屯東,老二居屯西。十天後,又給金忠仁娶了比他大三歲的媳婦,老父是想用女人拴住金忠仁的心,希望他改邪歸正,不辱家門。轉年,老地主金福財五十二歲時病重辭世。沒有嚴父的管教,老大金忠仁肆無忌憚,吃喝嫖賭,變本加厲地揮霍家產。不消四年光景,竟將田產、牛馬等悉數變賣殆盡,只剩下十二間住房和場院西邊的四間泥草房,倉庫也已賣出。當時金忠仁的管家叫董之儒,讀過幾年私塾,深受金忠仁的寵信。這個董之儒詭計多端,為人奸詐,怕靠山倒了,自己沒活路,便給金忠仁出了一個損招:一天晚上,金忠仁將日子過得興旺、本分厚道的金忠義硬拉到自己家中,連勸帶逼用酒灌醉後,扒光了衣服置於自己老婆的丫鬟小鳳的被窩裡。第二天一早,金忠義酒醒後,見自己和一個光身子女人睡在一個被窩裡,嚇得他渾身發抖,不知如何是好。董之儒同金忠仁當即逼他寫一份賠償書,金忠義不肯寫,金忠仁就手拿大棒子向弟弟的頭上、身上雨點般地打下去,直把金忠義打得昏死過去。董之儒用雙手抓住金忠義的右手食指,蘸上紅印泥,在賠償書上按了指印。金忠義醒來後看見賠償書大哭不止,連喊冤枉。董之儒威脅道:“你如果不認賬,現在就把你同這個丫鬟都光著身子綁在一起,拉到外面去遊街,讓方圓百里三十多個村屯和餘慶街裡的人都看出好戲,我們打著鑼大喊:‘快來瞧哇!知書達理的金家二少爺強姦他大嫂的丫鬟!”金忠義當時氣得兩眼發直、口吐鮮血,又怕丟人丟面子,只好認栽!

第二天一早,金忠義就在大哥金忠仁和董之儒的逼迫下,領著大嫂的丫鬟小鳳,住進了大哥金忠仁場院道西的四間小土屋。自家所有的田產、牛馬及房屋等統統歸了大哥金忠仁所有。金忠義立時由大地主變成了佃戶,靠租種金忠仁家疙瘩山前的兩垧坡田過日子。轉過年金忠仁不知為什麼卻得了陽痿病,心灰意冷,不再吃喝嫖賭。管家董之儒也一反常態,盡心協助他管家理財,勤儉持家。七年後,金忠仁將賣出的田產和牛馬都加價全買了回來,日子越過越紅火。他成了有良田千垧的大地主。十三年後,金忠仁的兒子金寶祥業已長大懂事,整日與董之儒的歪嘴兒子董珍形影不離,也參與了家業的管理。

老二金忠義也已有了一個兒子,名金萬年,他比金寶祥小六歲。金忠義希望自己的兒子比自己強,長大後能有一份家業,讓後世子孫享萬年之福祉。無奈金忠義一家成了大哥金忠仁及其兒子金寶祥的佃戶,一家三口過著貧困的生活。金忠義暗氣暗憋,患了肝硬化,沒錢醫治,連水都喝不進去了。他的老師趙雲天來看他,金忠義扯著老師的手,用微弱的聲音邊哭邊訴說著當年的被害經過,且喘息不止,哭著哭著竟憋過氣去。趙雲天忙用手輕輕地拍打他的後背。好一會兒,金忠義“嘎”的一聲,將一腔子的血噴到了西牆上,便將頭垂到炕沿下,一動也不動了。他張著大口,死不瞑目。endprint

當年的教書先生趙雲天雖已六十多歲,卻身體強健,精神矍鑠,他目睹了金家二兄弟的富貧轉換,他為老二金忠義鳴不平,決心要為他報仇。

趙雲天俠肝義膽,古道熱腸。他深諳岐黃之術,用曼陀蘿花等五味中藥配製了一種慢性毒酒,交與金萬年,讓他送與大伯金忠仁滋養身體,讓他告訴金忠仁,這藥酒天天喝對腎臟大有益處,要每天喝半兩,喝三個月後陽痿就好了,還能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結果,老大金忠仁喝了不到兩個月就一命嗚呼了。

趙雲天臨死前才在病榻上斷斷續續地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告訴了小女兒趙玉桃。他臨嚥氣時說:“其實,金萬年並不知道我給他的藥酒有毒,他是無辜的,我有罪過。我這一生只幹了一件昧良心的事,是殺人的罪孽呀……”趙雲天悲悔地閉上了雙眼,撒手人寰。

趙玉桃本想將此事也帶進棺材,永不外洩,可是金寶祥讓她風風光光地做了回新娘,又常送財物、金條,對自己關懷備至,疼愛有加,這回又一次給她四根金條做賀禮,她思慮再三,還是將這件事說出來,不然,她深感欠金寶祥的太多了,即使來世變牛做馬也難以報答……

金寶祥聽完,“哇”的一聲捶胸頓足地嚎哭起來:“可憐我那老爹爹呀!你是被你的親弟弟的兒子毒死的呀!”

董歪嘴跳著腳連連喊道:“這是殺人哪!這殺父逃妻之仇,是世上所有的男人誰也不能忍受的大仇奇辱哇!金忠義雖然已死,可他的兒孫們還在。”金寶祥臉上的橫肉在顫抖,一雙金魚眼放出兇光。他的右手攥成了拳頭,“嘭”地一聲砸在桌面上:“此仇不報,我豈能苟活!”他一把扯住董歪嘴的雙手:“老弟,為大哥報這殺父逃妻之仇吧!不滅掉金萬年一家我會瘋的!”董歪嘴大嘴一咧,眼放兇光,狠歹歹地說出一個字:“火!”金寶祥點點頭又搖搖頭:“不行!十五年前放火燒了孫木匠的兩間泥草房,到頭來,弄得滿城風雨,人人皆知。三歲的女孩還讓金萬年那個老狗救走了,讓我恨死啦!派人去截殺孫木匠吧,又他媽的撲了空,結果怎麼樣?要不是又捨出四根金條買通象牙山土匪二當家的,還弄不死那個身強力壯的孫木匠。現在想起來……”董歪嘴一臉愧疚,連連點頭說:“東家,都怪我都怪我呀,當年是我沒辦明白。”金寶祥吸了一大口香菸,吐出了一串菸圈後接著說:“行,就算按你說的去做,派人去金萬年家放把火,也只能燒死金家父子和黃東山,那個金巧妹和周子廣呢?再說你要是燒死了黃東山……”董歪嘴一伸脖,搶過話頭:“那黃剛黃縣長饒不了咱們。”金寶祥一屁股坐到靠椅上,把大半截香菸猛地摔在地上,用右腳使勁碾了碾,重重地打了一個“嗨”聲,兩眼定定地看著掛在牆上的大洋刀出神。董歪嘴此刻就像那熱鍋上的螞蟻,在地上走來走去,他在絞盡腦汁地想法子。忽然他雙手一拍,大叫:“東家,還是老法兒來個新辦!”金寶祥聽了,立刻蹦了起來:“快說說!”董歪嘴走上前,將自己的歪嘴貼在金寶祥的右耳朵上嘀咕了好一會兒。金寶祥越聽越樂,竟然猛地站起,雙手按在董歪嘴的雙肩上:“此計甚妙。此事圓滿辦結後,我會重重地犒賞你的!”董歪嘴臉上笑開了花:“東家,有你關照,我一家人吃得飽穿得暖,我當為你效犬馬之勞,區區一件小事,我要什麼犒賞!”金寶祥嚴肅地叮囑道:“此事非同小可,千萬要謹慎行事。記住,咱不能白花金條,要讓綹子先交上週子廣和金巧妹的腦袋,然後再弄死金家父子,決不能打草驚蛇。”董歪嘴把嘴一咧:“東家放心!”兩個人又都坐下來,把兩顆腦袋頂在一起,低聲地商量著。

十天後的一個下午,金寶祥正在“水蜜桃”家調情,忽聽門外響起了低沉的驢叫聲。金寶祥嚇得立刻發了抖,臉色慘白。“水蜜桃”一邊穿衣服一邊憤憤地罵道:“誰家該殺的驢跑這來撒歡兒!”金寶祥哭笑不得,急忙穿上衣服,貓著腰,躡手躡腳地靠著籬笆牆悄悄走過去,慢慢地拉開大門。見小耳朵站在大門旁,他走近前低聲問:“龜田來啦?”小耳朵輕輕地搖搖頭:“龜田沒來,是大管家有急事找你。”金寶祥立刻暴跳如雷:“我操你奶奶的,你竟敢謊報軍情,老子打死你!”隨即一個大耳光,把小耳朵打得原地轉了一個圈兒,小耳朵用雙手捂著臉,趔趔歪歪地跑回了警察署。金寶祥氣沖沖回到警察署,拉開自己辦公室的門,見大管家垂著頭跪在那兒。金寶祥一臉驚恐:“董珍,發生了什麼大事?快起來說話!”他用雙手扶起董歪嘴。董歪嘴哭唧唧地把用錢買通土匪去綏化北林暗殺金巧妹和周子廣未果之事講了一遍。原來,董歪嘴奉了金寶祥之命,拿了兩根金條找到象牙山上的二當家的,讓他速派人去綏化北林,務於七天之內交上一男一女兩顆人頭,確認後再付兩根金條。然後再殺死金萬年、金明父子,另付金條三根。昨天是第九天,董歪嘴又帶著兩根金條上了山,二當家的一見他便大光其火:“操你孃的董歪嘴,你純是與官府串通一氣,我派了四個人,足足細查了五六天,那個什麼金巧妹、周子廣根本就不在北林。李三隻好帶人往回返,可是,他們四個人一到綏化火車站就被巡警逮住了三個,虧得李三機警,抓把土將臉抹黑,裝成要飯的,才沒被抓住。你如實交代,是不是上回暗殺孫木匠時,多向你要了兩根金條,你覺著冤,這回才設計害我們的,是不是?”二當家的這一喊,立即上來兩個嘍囉打起他的嘴巴來,董歪嘴被打得眼冒金星,竟昏過去了。當他醒來時,已是滿天星斗,原來自己被土匪們扔到了山門外,他一摸身上兩根金條全沒了。他忍著臉上針扎般的疼痛,靠著微弱的星光,一步步往回走。董歪嘴哭訴完又一次給金寶祥跪下了:“東家,這件事讓我給辦砸了,您懲罰我吧!”金寶祥打了一個咳聲:“你快起來,這件事是我考慮得不周哇。”他拉起董歪嘴與自己坐對面,劃火點上一支香菸,大口大口地吸起來,沉思良久才慢慢地說:“我真是糊塗了,董珍你也沒想到,那巧妹在綏化北林躲了十多年,盡人皆知。這次兩個人一同逃跑,怎麼還能去那兒?咱們倆一時情急,報仇心切,都成了三歲的小娃娃,想得太天真了!”金寶祥勾勾手,董歪嘴慢慢地向金寶祥走過來:“東家,您分析得太對了,我怎麼就沒想到呢!”金寶祥又猛吸了一口煙,一臉嚴肅:“金巧妹和周子廣倆鬼頭究竟跑到哪去了,誰曉得?偌大一個東北找兩個人,如同大海撈針一般。我們必須想出一個三全其美的辦法,既能將金家的四口人一網打盡,又讓黃縣長有話說不出,還對日本人有個交代。”董歪嘴聽東家這麼一說,如釋重負,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立刻來了精神:“東家,我從山上回來的一路上,又想好了一個‘借刀殺人之計。”於是,他又把個歪嘴附在金寶祥的耳朵上嘀咕了一陣。金寶祥滿是橫肉的黑臉上漸漸現出了笑容,但他還是擔心地說:“這個招數確實能借日本人的威勢,到時候將金萬年一家四口一同炸死,黃剛他拿日本人也沒辦法,可又怪不到咱們頭上。就怕炸完山後,日本人見不到金馬駒,那不是咱自找倒黴嗎?”董歪嘴詭秘地一笑:“東家,這個我早想好了,到最後把一切後果都推到那個‘侯半仙的身上,就說他作法失靈,我們就一點責任也沒有了,龜田一怒殺了‘侯半仙,就一了百了了。您說是不是?”金寶祥把兩個金魚眼一瞪:“就這麼辦!這回,你可要把每個細節都想周到了,一點也不能大意呀!”董歪嘴信心十足:“東家,我立刻著手安排。不過,得給我找一個靠得住的幫手,你看……”他眼巴巴地望著金寶祥的臉。金寶祥稍做考慮,便說讓他找“水蜜桃”幫忙。董歪嘴“嗯”了一聲,樂顛顛兒地走出去了。endprint

餘慶縣剛到任的偽縣長黃剛,四十左右歲,一米七二的個頭,確係黃東山的叔伯二叔。黃剛的曾祖父是遠近聞名的大地主,人稱黃百萬。他家有土地千垧,街裡還開著布店、錢莊等十多處買賣,三十多年前,堪為方圓百里的第一大富戶。可到了黃剛父親和黃東山爺爺老哥兒倆這兒,又賭又嫖又抽大煙,對田產、店鋪也疏於管理,不消十幾年,便家業凋零,成了破落戶。黃剛勉強從日本留學歸來,便又偷偷地跑出了家門,投向了延安,讀了二年抗大,他成了一名中共黨員,被分配到冀中一帶做地下工作。黨組織為了策應東北抗日聯軍更好地打擊日本侵略者,通過灰色關係,即黃剛出了五服的堂兄,現任“滿洲帝國”龍江省保安司令的黃少奇,派黃剛到餘慶縣當上了偽縣長。他到任七個多月以來,做了大量工作,而且,為湯旺河抗聯支隊的籌糧籌藥等工作也全面展開。特別是龜田四郎在金家店大辦婚禮這三天,黃剛調動了全縣十二個地下支部的同志們籌集到了八支長短槍、九十斤大粒鹽、二百多斤小米、四百斤玉米米查子和大小三箱各類藥品。就等著侯玉設法把這些物資送到鐵力二股山轉運站去了。

三、趙玉國酒肉通關卡

侯半仙謹慎失良機

時鐘敲了兩下,已是凌晨兩點。

侯玉在燈下把張雲給自己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山上已斷糧半個多月了,戰士們只能靠野菜充飢……”他的心如刀絞,眼前又出現了捱餓的戰友們一個個面黃肌瘦、行走無力、連大槍也背不動的情景。他哪裡還有一點睡意,用手輕輕推推身旁的於文志:“醒醒,醒醒!”於文志忽地坐起:“發生了什麼事?”侯玉“噓”了一聲,打個手勢,示意別驚醒了大家,低聲說:“文志老弟,穿上外衣,咱哥兒倆到外面商量點事情。”於文志急忙穿上外衣,同侯玉輕輕推門走到外邊。望著天上圓圓的月亮,於文志憂嘆地說:“上次偷運物資失敗到今天又半個月了,龜田他們好像安靜了一些。”侯玉搖搖頭:“不,現在警備隊與保安隊是內緊外鬆。上次咱們打死了三個鬼子,山本水牛又被打成了半殘。龜田為了有效地保護日本兵,第一崗卡不光是日本兵,又加派了兩名中國警察,一共六個人。據丁大虎調查得知,上次跑掉的那個小個子日本兵叫森井次郎,他當了哨卡的正班長,副班長由一個叫趙玉國的中國人擔任。丁大虎說,趙玉國為人耿直、豪爽,從不對百姓打罵勒索。原來他是已故老秀才趙雲天的二兒子,此人是個大孝子,一有空閒就陪在母親身邊。其母已七十多歲了,吃齋唸佛,一心向善。”於文志疑惑地問:“半仙,你的意思是……”“我想從趙玉國身上打開缺口,力爭在一週內再次偷運物資。山上已經一粒米也沒有了,我心急如焚。”於文志問:“你要我做什麼?”侯玉低聲道:“你須找到黃東山,讓他去認親……”兩個人反覆研究著黃東山去“認親”的每個細節,直到東方魚肚白,才打著哈欠回到了屋裡。

當天晚上,太陽剛下山,正是紅彤彤的晚霞染紅了大地和房屋的時候,黃東山左手拎著兩包點心,走進了餘慶北二道街的一座小院。到了房門前,他用右手敲了敲門板:“大舅媽在家嗎?”喊聲剛落,兩條大黑狗躥出來朝著黃東山狂吠,屋門一開走出一位三十多歲四方臉、濃眉大眼、滿臉黑鬍子的男人:“找誰?”他又對兩隻黑狗大吼一聲,“回屋去!”那兩條黑狗立刻搖著尾巴,低下頭乖乖地回屋了。黃東山微笑著說:“我也許就找你,趙玉國先生。”“你認識我,你是誰?”趙玉國不解地追問。“咱們是老表親,你父親趙雲天是我遠房表舅,我就是你的表弟,對了,現今任上的黃剛縣長是我的親二叔,這些,你母親我大舅母都清楚。”趙玉國望著他,聽著他的一番陳述後,不置可否,只好矜持地讓讓:“那……請進屋!”黃東山大步走進屋,邊走邊喊:“大舅母,大舅母!”趙母已吃完齋,正在唸佛,忽聽有人喊“大舅母”,聽著聲音有些耳生,放下木槌,起身走出佛堂,見一個和自己兒子年紀相仿的年輕人手拎兩包點心望著自己:“大舅母,您老身體真壯實,看您老滿面紅光,倒像是五六十歲的人,哪裡像七八十歲呀!這都是您老一生心善淨做好事,老佛爺保佑的!”老太太樂了:“孩子你說對了,人哪,多行善事,自有神佛護佑。”她轉身對兒子趙玉國說:“玉國,快給客人沏茶!”黃東山放下手中兩包點心,上前親暱地問:“大舅母,不認識我啦?”趙母細細地打量他好一會兒,搖搖頭:“真……真不敢認了!”黃東山笑笑說:“我是小山子,就是打死你家小貓的那個黃家小山子,讓我大表舅打了我一頓屁股的那個……”趙母似乎想起來了,連聲:“哦……哦……”她又連說,“快坐,快坐!”好一會兒沒言語的趙玉國疑惑地問:“你來我家是否有事情要辦?”黃東山乾脆來個單刀直入:“大舅母,您吃齋唸佛,可我表哥、表妹都幫日本人幹事,倒沒幹什麼壞事,可關鍵時刻也當為中國人、為家鄉人做些有功德的事,我說的對嗎?”“對、對、對!孩子,我常背地裡跟你表哥玉國他們說,現在全東北是日本人的天下,為了生計,不得不給日本人乾點事。他死鬼父親說得好,要給他來個身在曹營心在漢,暗中給中國人幹事,積些陰德,也對得起祖宗、親友哇!”黃東山趁熱打鐵:“太對了!大舅母,你真是深明大義,不愧讀過書,是我秀才大舅的賢內助呀!”趙玉國此時又斟上一杯熱茶:“表弟,有什麼事你吩咐吧!我是想秉承父母的教誨做些善事,報國報民,可苦於找不到機會。”黃東山忙對趙母說:“大舅母,你去唸佛吧!我同表哥細細詳談。”“好,好!”趙母轉身又從小門進了佛堂。不一會兒,隔壁就傳來清脆的木魚聲。

兩個人一直談到深夜。臨分手時,趙玉國緊緊握住黃東山的雙手:“表弟,我總算能幹點安慰自己良心的事了,謝謝你!”

兩天後的晚八點左右,趙玉國將一張紙條壓到五棵大楊樹中間的一塊石板下,丁小虎拿回來交給了侯玉。侯玉打開見上面寫道:“東卡找李六,有人問口令,回‘去高老治疔毒,西卡明晚十點半口令相同。切!切!”落款是貓。於文志搶過紙條一看,樂得直蹦:“你半仙的辦法真管用,憑空讓東山又有了一個偽軍表哥,那金家店的趙玉桃,不,‘水蜜桃就是東山的表妹嘞!”門一開,黃東山走進來:“於哥,這都是‘侯半仙出的招數,讓我硬攀表親,老太太都快八十歲了,哪還記得有沒有親屬關係,我便大功告成了。”侯玉道:“千說萬說,是趙玉國秉承其父趙老秀才的仁義耿直愛國的遺風,否則,你認親孃也無濟於事。”三個人對明晚偷運物資一事做了詳細的研究,直到凌晨一點,黃東山怕太晚了哨卡生疑,只好合衣躺在丁小虎的身邊,眯到早上七點鐘開城門時,才匆匆地回了金家店。endprint

已經夜裡十點多了,月牙兒在雲層裡穿行,滿天星斗眨著眼睛。街東第一哨卡里,森井次郎伸了一個懶腰後,掏出一盒香菸正欲從盒中抽出一支來,趙玉國殷勤地遞上一支“老刀牌”香菸,併為他劃火點燃:“森井君,我今天過生日,請你去喝酒慶賀,花滿樓的幹活。”森井次郎一聽兩眼放光,口裡一遍遍重複著“花滿樓的,花姑娘大大的有!”他“啪”地一下子丟掉香菸,騰地站起,對另外的三個日本兵用日語吼了一通後,笑嘻嘻地點頭:“趙的,你是大大的良民,我的朋友,你生日的,我的慶賀,花滿樓的幹活。”趙玉國禮貌地一伸右手:“森井君請!”兩個人騎上一輛三輪摩托車,向財神廟衚衕的花滿樓駛去。

趙玉國同森井次郎去了街裡,第一哨卡仍有三個日本兵和一箇中國人魏剛,魏剛是趙玉國的侄女婿。他按叔丈人的安排,從單車的車筐裡拿出了三瓶二鍋頭白酒,一隻燒雞,一包花生米,將燒雞和花生米的紙包打開,然後將二鍋頭白酒遞給每個日本兵一瓶:“太君,咪西咪西!”三個日本兵被燒雞的香味燻得饞涎欲滴,忙“喲西,喲西”地接過酒瓶,不到半炷香的工夫,一隻大燒雞、一大包花生米、三瓶白酒全吃光喝盡了。魏剛又拿出香菸給三個人各分一支,點上。三個日本兵口中的香菸每人只吸了一口,就都“撲通、撲通”地趴到了地上,像三條死狗似的睡著了。

丁小虎遠遠地盯著,見三個日本兵全部醉倒後,向街裡方向發出三聲狗叫,一輛馬車急速奔來,馬車上用黑布圍蓋成一個轎車型,老遠就能看到,很是扎眼。魏剛問:“幹什麼的?”趕車的於文志答道:“去高老治疔毒。”魏剛打開橫欄,一揮手:“快過!”於文志緊揮鞭子,花軲轆車“咣噹當”駛出了哨卡,直奔高老方向而去。一會兒工夫馬車就來到了東哨卡,就聽有人問:“幹什麼的?”於文志又答:“去高老治疔毒。”只見問的那個人一揮手,兩個人快速抬開笨重的橫木擋,於文志揮一下鞭子,馬車快速通過了哨卡。馬車行至四馬架屯時停下來。車裡的侯玉說:“文志,看來咱是多心了,這趙玉國是真心幫咱。”黃東山接著說:“我說別跑空車,乾脆就裝上糧米、地雷什麼的,這多順暢,非空跑一趟!”於文志反駁道:“還是侯大哥這樣安排穩當,小心駛得萬年船哪!”侯玉一揮手:“文志,回城裡吧!”於文志用鞭子向裡一勾,頭馬便轉過彎來,馬車又飛快地向街裡行駛著。路過城關哨卡時,三個日本兵還沒醒呢。

侯玉又派黃東山聯繫趙玉國,定於兩天後的夜間再次轉運物資,具體時間由趙玉國定,口令也由他定。

餘慶縣南街的“客再來”小酒館裡,黃東山正同趙玉國兩人推杯換盞,喝得痛快淋漓,趙玉國不解地問:“剛過一次貨,這才不到兩天,怎麼又……”黃東山將酒杯一放:“唉!車還沒到高老鎮的四馬架屯,一個車軲轆就壞了,急忙又返回來了,你想,這些物資能在外面放置嗎?”趙玉國吃了一口菜,略作思忖,便果斷地說:“明天吧,還是十點鐘以後,兩個哨卡的口令是……是‘張粉房屯表侄子結婚,趕去送禮品,記牢靠了,不用再聯繫。”兩個人吃喝完分手時,已至夜深。

第二天晚九點多,於文志把二十多人召集到一起:“同志們,今晚起運物資,把所有的糧食、鹹鹽、槍支和土地雷全都裝上,用苫布蓋好捆結實。”不到一袋煙的工夫將一應物資全都裝上車,捆紮結實。於文志一揮大鞭子,馬車出了大院。黃東山、侯玉先後上了車,馬車距第一哨卡二百多米遠時,傳來了丁小虎的驢吼聲。於文志“叭叭叭”三鞭子,馬車飛奔地向哨卡駛去。車剛到哨卡口還沒停下,就見一輛三輪摩托車從西面的橫道猛衝過來,摩托車一直頂上了馬車才停下,森井次郎從車斗裡一個虎跳下了地,抽出大刀向車上的篷布砍去,口裡吼道:“八路的偷偷運物資!”說時遲那時快,於文志雙手握住大鞭杆,照森井次郎頭上猛力打下去,只聽“哼”了一聲,森井次郎手中的大刀“咣啷”一聲掉到地上,人也像一截木頭“撲通”倒下去。黃東山從車上一下子跳到森井次郎身上,雙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這時聽到街西警笛聲聲,夾雜著許多摩托車同時向這個方向開來的“突突”聲。侯玉沉著地命令道:“快!東山,快與文志把死鬼子抬到車上,把車趕回大楊樹。鬼子大隊上來啦!”

於文志、黃東山兩人將森井的屍體扔到車上,於文志牽住韁繩拉回馬頭,跳上馬車,一揚大鞭子,馬車快速地駛進東街巷。侯玉躲到暗處觀看,見一溜兒三輛三輪摩托車魚貫駛來,停在哨卡邊上,每臺車上下來三個鬼子,東張西望,嘰哩哇啦一通,有兩個鬼子用腳踢踢醉倒在地下的三個鬼子,一個鬼子軍曹問魏剛:“森井君哪裡去了?”魏剛搖頭回說:“他沒來呀,太君。”這當兒,趙玉國騎著單車急匆匆趕來,他小聲問魏剛:“森井沒回來?”魏剛低聲告訴說:“見閻王去了。”一個日本中佐上前扯住趙玉國的衣領子,怒道:“你的,看到了八路沒有?”趙玉國眨眨眼:“太君,哪有八路,我去找森井太君去了!他到現在怎麼還沒來?”那個軍官把趙玉國一推搡,罵道:“八嘎牙路,支那人良心大大的壞了!”他一揮手,幾個日本人一齊上了摩托車,三輛摩托車一掉頭“突突突”地開走了。

侯玉走出來,趙玉國說:“森井這鬼東西,他對我有了懷疑,我倆喝酒時他裝醉,故意趴在了桌子上。趁我去廁所解手,他騎上三輪摩托車跑了,可把我嚇壞了!”侯玉一拍腦袋:“怨我,你想,僅僅三天時間你請他喝兩次酒,他能不懷疑嗎?”魏剛對趙玉國說:“二叔,放心吧,死無對證了。”趙玉國自責地說:“這次物資沒能運出去,都怨我!我……”侯玉笑笑:“趙先生你已盡力啦。”趙玉國誠懇地說:“過一段時間,再想辦法過崗卡吧!我和魏剛都會竭盡全力的。”

這次轉運物資又失敗了,侯玉反省到是自己敏感多疑、不相信趙玉國造成的,否則第一次真的轉運物資,肯定是成功的。他把空車過卡和正式轉運物資失敗的全過程及自己的檢查寫成了一封長信,由丁大虎遞交給中共餘慶縣委書記黃剛,請求處分。

黃剛回信只寫了:慎重無錯,再圖轉運。侯玉看著回信上的八個大字,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

四、布謠言人心存私弊

施毒計殺人借金駒

早已夜深人靜,警察署的會議廳裡卻燈火輝煌。金家大管家董歪嘴坐在正中,“水蜜桃”坐在右邊,屋子裡有男女六十多人——這些人來自金寶祥管轄下的三十多個村屯,有保甲長、媒婆、風水先生、跳大神的、走街賣唱的。“水蜜桃”站起來拿腔拿調:“我說各位,金署長賞給你們每人兩塊光洋,只用用你們的嘴,又不用你們出力,這等好事哪裡去找呀!”董歪嘴用拳一擊桌子,“咣”的一聲嚇得滿屋的男女都打了一個冷戰:“各位也當明白,這兩個光洋也是你的命,如果不按我方才教的話去說,誰出了一差二錯,誰就會一家子滅亡!”滿屋的人諾諾連聲:“不敢不敢!”“水蜜桃”一揮手:“快回吧,明天下午我們派人去各村屯打探,哪個村屯聽不到金馬駒的故事,哪個村屯拿光洋的人就會被滅掉全家!”endprint

兩天後,金家店所轄的包家屯、丁家村、徐連福村、王家崗屯等三十多個村屯的老百姓,都在傳說著疙瘩山裡時常半夜跑出八匹金馬駒的奇事。一時傳得沸沸揚揚,婦孺皆知。十幾天後,餘慶縣的鄰縣,如綏化縣、蘭西縣、木蘭縣、巴彥縣、鐵力縣等處也都傳開了,傳得神乎其神。

縣城的財神廟衚衕裡,二十幾家青樓堂所也在傳說著金馬駒的奇事。“一枝秀”妓院的老鴇子黃美蘭正口若懸河地說:“兩天前的半夜十二點,我出去解手,解開褲帶剛要蹲下,就見城東南疙瘩山上金光四射,照得如同白晝。我正驚奇呢,就見跑出了八匹金馬駒,一個接著一個嘶叫著奔跑,圍著疙瘩山足足轉了七八圈,然後一匹匹馬揚起脖子長嘯一聲倏地不見了……”這時一個嫖客問:“以後又出沒出來過?”老鴇子瞪圓了雙眠:“第二天夜晚,又是半夜時分我特意到外面去看,沒有。昨晚我不死心,又在夜裡十二點去看。嗬!又是金光四射後八匹金馬駒跑出來了……”

各個妓院都在傳說著疙瘩山裡鑽出八匹金馬駒的奇事。

在繁華熱鬧的大布莊廣發聚巷口,靠道北放著一張方桌,桌後坐著一個戴著大邊墨鏡、三十六七歲的清瘦男人,桌右邊插立一條白布卦幡,上書三個行書大字:侯半仙,白布兩邊用楷書小字寫著:一張嘴能斷人生禍福,八分卦便知命運貴賤。康翻譯穿一身便裝,戴著特號大墨鏡,坐到“侯半仙”對面。“侯半仙”故意打量一下來人:“先生可是打卦?”康翻譯說:“疙瘩山上出了金馬駒,當家的讓我來打一卦,敢問先生,主我家命運吉凶?”一些人圍上來,都好奇地要聽聽。“侯半仙”指指筆硯和紅格紙:“可寫一字,待我解析。”康翻譯拿起毛筆蘸了點墨汁,在紙上寫了一個“金”字,“侯半仙”用手一拍,念道:“金馬駒兮別有因,半仙正在究其根。三日以內報上蒼,莫讓閻王索冤魂。”康翻譯拿出兩個銅子丟桌上:“求半仙給寫上,我怕記不住。”侯半仙拿過毛筆將方才的四句話工工整整地寫在一張白紙上交給康翻譯。圍觀的人齊嚷:“聽不懂啊,半仙給講明白點!”侯半仙起身抱拳致歉:“各位,對不起,別人的運數不可告於外人。”眾人散了,康翻譯說了一句:“謝謝先生!”離開了卦攤。康翻譯是何許人也?他是中共地下黨縣府機關的支部書記,他的主要工作是將黨的指示、民眾意向在縣城內外上傳下達、蒐集日偽情報等等。

侯玉見太陽將落,收攤欲走。“半仙留步,有要事打卦!”董歪嘴同一個大下巴警察走上前來。“這……要不明天……”侯玉有點犯難。“不可!今天是位貴人請先生吃飯,你怎可不賞面子哪!”董歪嘴的嘴衝大下巴使勁一歪,那個大下巴上前幫侯玉拿著卦盒、卦幡,兩個人把侯玉領到了全縣最豪華的大飯店“天上人間”。一進飯店大廳,董歪嘴就無事生非地呵斥了飯店小夥計,命大下巴交給飯店掌櫃的十個光洋,把二樓雅座的客人全部趕走,並派人手握長槍守在二樓樓梯口,不準再上來一個人。他神氣十足地領著侯玉進了“牡丹園”雅間就座。不一會兒,門簾一掀,一個妖冶的女子笑嘻嘻地走進來,坐到了侯玉身邊,嬌滴滴地說道:“半仙呀,今天你可要發大財了,你能把今天這卦給日本人算明白,我們大掌櫃的賞給你的卦資可夠你活半輩子的啦……”“水蜜桃”滔滔不絕、說得唾沫星子橫飛。董歪嘴時不時地插幾句話。侯玉聽懂了,要他在日本人面前一口咬定疙瘩山裡真有八匹金馬駒,而且沒福之人是得不到的。同時,要想得到金馬駒必須用炸藥炸開山門,而且首先得具備以下條件:有個姓金叫萬年的人當開山門的鑰匙,還有一個身高三尺的外號叫“金龜子”的人去山裡寶庫送信,還要有一個姓周叫子廣的男人去牽金馬駒,更要獻給地藏王一位年輕貌美的孕婦。只要侯半仙讓日本人確信這些事實。他們大掌櫃的會有重賞。侯玉聽了,便想起於文志、黃東山講述的關於金巧妹逃婚的事情。他明白了,這疙瘩山裡跑出金馬駒的故事純是“金閻王”無中生有,空穴來風,其險惡用心就是為了殘害金萬年一家。真是借刀殺人不見血呀!侯玉聽了內心氣憤已極,臉上卻裝出一副微笑的樣子:“斗膽問兩位,我一一照辦,卦資幾何?”“水蜜桃”看看董歪嘴,董歪嘴一口敲定:“先預付半百光洋,事成後再付半百光洋,你若走漏一言半語,可就沒命了!”說完他抖開一個藍布包,“嘩啦啦”五十塊光洋落到桌面上。侯玉急忙收進褡褳裡,心想:買西藥的錢有了。

從“天上人間”出來,董歪嘴和“水蜜桃”又一同去了金寶祥的辦公室。“怎麼樣?”“金閻王”急不可耐地問。“署長料事如神,半仙一切照辦。”董歪嘴一副奴才相。“水蜜桃”一語道破天機:“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嘛!”金寶祥聽了,滿臉是喜,忽然他又一拍手:“壞了!忘了一件關鍵性大事!”董歪嘴同“水蜜桃”一齊驚訝地站起來,同時問道:“什麼大事?”金寶祥一臉凝重:“你們想想,日本人可不是好哄的,他們見不到山上真有金馬駒跑出來,能確信疙瘩山裡有寶嗎?不信就不能炸山……”“水蜜桃”搶著說:“對呀,不能炸山,那金萬年一家就炸不死了。只有靠日本人去殺他一家人,黃縣長才不敢報復咱。”董歪嘴一個勁點頭稱是:“對呀,我怎麼糊塗了,忘了這一層啦!”兩個人眼巴巴地望著主子,同時自話自說:“這可怎麼辦?”金寶祥沉思片刻,對董歪嘴說:“你明天一早再去見‘侯半仙,將他用三輪摩托拉來,讓他看看疙瘩山的四周方位,如果他能設法造些假象,幾天後的夜晚讓日本人看到八匹金馬駒從山頂上跑出來,又叫又跳,像活的一樣,讓龜田和康翻譯都信以為真,我再給他一百塊大洋。”董歪嘴歪了歪嘴:“一切照辦!”

第二天一早,小耳朵警察開著三輪摩托車,拉著侯玉飛也似的進了金家店警察署。

三輪摩托車剛停下,金寶祥、“水蜜桃”、“大蝦米”、董歪嘴幾個人就迎了上來。金寶祥皮笑肉不笑地雙手抱拳:“半仙,請費心幫忙到底,金某必有重謝。”侯玉忙雙手抱拳回禮:“您請吩咐,定當全力以赴。”說著一行人進了警察署小會議室。一個女傭人為侯玉等一一斟上茶後退出。侯玉從袖筒裡拿出一沓紙來笑對金寶祥說:“敢問署長,可是要讓龜田大佐看到夜半山上的金馬駒嗎?”董歪嘴聽了,伸長了脖子,一雙老鼠眼定定地盯著主子的臉。金寶祥立刻從沙發上站起,又一次雙手抱拳,十分虔誠地說道:“先生真乃神人也!正是、正是!”侯玉展開紙頁,交到董歪嘴手上:“大管家,這第一頁是物資,你必須在今天日落前全部用馬車從山南坡運上山頂,要用布遮蓋上,不要讓外人看到。記住,這紙單上的物資一樣也不能少,你現在就領個心腹之人去操辦吧!”金寶祥接過紙單看了看,對董歪嘴吩咐道:“你帶上人儘量先到咱自家店鋪取貨,實在沒貨再上別家店鋪去買,用途要保密!”董歪嘴說聲:“知道了,東家。”急忙操辦去了。侯玉又對金寶祥說:“第二件事,要八百公斤炸藥,必須在兩天內,偷偷運到即將定位開挖的山門口旁。要知道,炸藥少了炸不開山,日本人就不會相信。還要讓龜田派兩個工兵來,由我指揮在山北坡上炸開一個直徑兩米、深一米半埋放炸藥的坑,好埋放開山的八百公斤炸藥。炸藥運來以後,我領著四個人念著咒語在山門處埋下炸藥,上邊要用二十麻袋細土壓實,這個過程要有日本人在場監督。這第三件事,要男工四十四人不準帶槍、董大管家、扎匠四人和丁家屯小浪張夫婦。”金寶祥聽後笑了:“半仙,要這些人做啥?”侯玉淡淡地回道:“署長大人,三天後的半夜子時,你親自在山下往上觀看便會明白。”金寶祥說:“這些人什麼時候用?”侯玉回道:“明天一早由大管家統領上山。”金寶祥又問:“半仙,你要扎匠做啥?”侯玉道:“我的署長大人,沒扎匠哪來的八匹金馬駒呀?”“哦,我懂了!”金寶祥恍然大悟。他又問:“半仙,要丁家屯小浪張兩口子,難道半夜還唱一場二人轉不成?”侯玉樂了:“我的大署長,你難道不知道小浪張兩口子還會口技嗎?”金寶祥愣怔了一會兒,不禁恍然大悟,再次雙手抱拳致意:“半仙,你果然不負我望,我將重重打賞。”endprint

兩天後,侯玉剛擺上了卦攤,黃縣長就在康翻譯陪同下來到卦攤前:“先生,給我拆個字”。“請講。”侯半仙漫不經意。黃剛拿過毛筆蘸了墨汁寫個“運”字,“侯半仙”看了看念道:“我佛勿憂掌握中,閻王魔鬼地獄行,神仙駕雲二股山,紅日普照唱太平。”說罷又遞上一沓帶字黃紙,“這是幾道辟邪之符,你想要知道的事,這上面寫得一清二楚。”黃剛點點頭,付了卦資同康翻譯走了。

在侯玉的指揮下,董歪嘴吆五喝六,四十多名警察將疙瘩山偏東北漫坡上的柞樹、榆樹等全部伐光,開出了東北西南走向長約三十五米、寬約二十米的一塊空地。並將山漫坡上呈三十五度的坡土剷下堆於外圈,形成一個橢圓形的寬五米的跑道。在跑道的東北方向每五米距離立一支竹竿子,一個弧形大圈共立五米長竹竿子十八根,然後用橫杆和支桿架牢,整個竹架子上罩了一層黑布,黑布屏障內,每隔五米一溜擺開二十口大鐵鍋,鍋裡裝滿煤油,每個鍋旁放一個長柄白鐵小勺,勺裡也裝滿煤油;每個鐵鍋旁放一個大過鍋口三寸厚的鍋蓋。大空場西側是一排密佈的柞木棵子,在柞木棵子後面放一個大木馬槽,裡面注滿了清水。馬槽前面放了兩排八匹竹篾子扎的馬,馬身兩邊用黃布覆蓋,馬的上部沒有蓋布,往下一看,從馬頭到馬尾是兩排大粗白蠟,金寶祥同兒子“大蝦米”、“水蜜桃”一一看了個遍,不解其意。“水蜜桃”問:“半仙,這些東西都做啥用的?”董歪嘴搶先回答:“半仙說,今晚上你們就見到了。”說著一行人下了山,山上仍由董歪嘴管理,由丁家屯李保長帶人送飯送菜。

快半夜亥時,侯玉、“大蝦米”二人上了山,金寶祥、“水蜜桃”二人在山坡下觀看,以便驗證金馬駒出山時的效果。

子時已到,侯玉喊一聲:“先點火,後撤竿!”霎時,接到“火”令的二十個人,同時把長柄小白鐵勺的煤油點著後,拋入裝滿煤油的鐵鍋,一眨眼的工夫,二十個鐵鍋的煤油升騰起一丈多高的火柱,火焰交織,將黑布屏障內照得雪亮。這時,上下寬五米、長三十五米的大黑布屏障轟然倒地,整個山頂上立見一片黃光,映照得如同白晝。與此同時,侯玉接著發出“跑馬”的口令,八匹竹馬便從柞樹棵子後魚貫跑出,沿著橢圓形跑道邊跑邊跳,馬肚子裡的蠟燭火焰映照在黃布上,使得八匹竹馬透出黃澄澄的光;加之二十盆煤油大火的映照,八匹馬黃燦燦的。小浪張兩口子蹲在跑道北面十米遠的草叢裡,發出奔馬嘶鳴的叫聲;那馬頭上揚,鬃毛抖動,遠處一看,活生生八匹真的金馬駒在奔跑。此刻,山下的金寶祥、“水蜜桃”兩人都看呆了,連連喊叫:“真像,真像!”山上的侯玉又發口令:“停!”八匹竹馬順序跑回柞木棵子後,每兩人快速把竹馬翻轉,將燃著的蠟燭按入水槽中淹滅。與此同時,鐵鍋旁的二十個人立即用雙手抱起鍋蓋將鐵鍋口蓋上,造成絕氧滅火。霎時,山上又恢復了黑暗,鴉雀無聲。

金寶祥與“水蜜桃”樂得手牽手跑上山去祝賀侯玉。董歪嘴大喊:“東家,這‘侯半仙是活孔明啊,簡直神了!”“大蝦米”連連高喊:“‘侯半仙,你真是個仙兒呀!”這時,“水蜜桃”走上前對侯玉說:“半仙,方才表演的一切都像是真的,就是有點美中不足,我說出來您可千萬別生氣呀。”侯玉笑了:“說哪裡話,咱都是為了一個目標,你但說無妨。”“水蜜桃”說:“就是馬叫的聲音太小了,得想法子讓馬的叫聲在山下聽得真真切切的才好。”侯玉點頭說:“還是女人心細呀,你提出的太及時啦,謝謝你!”董歪嘴眨巴眨巴老鼠眼:“我說半仙,不好辦吧?”侯玉淡淡地一笑:“太簡單了,龜田來看時,讓小浪張兩口子藏在山坡下,讓他夫婦藏身的地方距山下觀望處在一百米以內,見到金馬駒一出來就學馬叫,山下就會聽得真切了。”金寶祥讚許地說:“天大的事也難不倒‘侯半仙。”侯玉謙虛地說:“署長您過獎了。”一行人興高采烈地下了山。

金寶祥命人在小客廳設了宴。酒過三巡,侯玉放下筷子問:“請問署長,若龜田一行人看了一回,還要看第二回,再找他的上級同僚看第三回,怎麼辦?”“水蜜桃”又搶話頭:“讓他們看吧,咱不怕看!”董歪嘴欲說又止:“那……”侯玉搖搖頭笑了:“看不得,看不得!”“大蝦米”一臉疑惑:“為什麼?”侯玉說:“這表演一次要耗去八百多斤煤油,三百多支洋蠟,四十多人兩頓飯在山上吃——這都是小事,就怕看得多了,咱一時疏忽,或出了什麼意外,露出破綻,就前功盡棄了。”“是呀!署長,得想一個妙法,讓龜田看一次就深信不疑,不再看第二次,我們好把山上的一切物件收藏下山。一旦那些東西讓日本人看到了,也……”董歪嘴一臉憂急。“那……”金寶祥滿臉愁容。侯玉拉一下他的衣袖,附在他耳邊嘀咕著。金寶祥邊聽邊現出笑容:“妙、妙、妙!半仙真乃神人也,就用這個‘苦肉計!”“什麼‘苦肉計?”“水蜜桃”急切地問。“別問了,還得讓你當回表姐呢,晚上我再跟你細說。”金寶祥一臉嚴肅。侯玉又提議:“署長,明天要讓疙瘩山周圍各村屯的保甲長們同時報告龜田,說金馬駒又出現了,讓龜田最好在兩天內前來觀看。”金寶祥笑道:“半仙想得周到。”侯玉當即端著酒杯站起:“署長、大管家、趙女士,侯某還有一事相求。”“水蜜桃”搶先說道:“半仙有什麼難事只管說出來,金署長一定為你排憂解難。”金寶祥向屋頂噴出一口煙霧:“說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侯玉一臉焦急:“請大管家多請幾個成手雕石匠,在五天以內雕好八匹一米大小的石馬,不用雕出馬腿,像個馬的形狀即可。以備炸完山後,我好向日本人交代。不然,日本人見不到金馬駒,能答應你們嗎?就是我也脫不了干係。”金寶祥和董珍互相對看了一眼,微微發笑。董珍又一歪嘴,非常嚴肅地問:“到時候,日本人看到的是八匹石頭馬,也照樣不會罷休吧?”侯玉笑笑:“到時我自有對策,讓龜田的保鏢,就是現在看山門的四個日本人擔過:是他們有人在開山時撒尿暴露出了‘陽物,其中還有人去調戲孕婦金巧妹,惹怒了地藏王,將金馬駒施法變成了石頭馬。龜田只能打自己的嘴巴。他既怨不得你們也怨不得我,諸位大可不必擔心。”金寶祥聽了,異常興奮:“‘侯半仙真真是當代的劉伯溫、再世的諸葛亮!”

兩天後,金寶祥在警察署小會議室裡大擺宴席,盛情款待龜田四郎和康翻譯一行。席間,龜田提出今晚半夜子時由“水蜜桃”、金寶祥陪著到疙瘩山下觀看金馬駒出現。金寶祥豎起大拇指稱讚道:“太君的高明。”於是,當晚十一點多鐘時,龜田四郎、康翻譯、金寶祥、“水蜜桃”坐上了小車前往疙瘩山北側,大下巴警察用三輪摩托車拉著董歪嘴緊隨其後。早有二十多名偽警察在山腳下用席子搭起了一個棚子,裡面放了一張長桌、四把座椅,桌子上的四個大玻璃杯裡裝滿了紅糖水。龜田見了拍著金寶祥的肩膀:“寶祥的大大忠誠,我的大大朋友!”金寶祥連連哈腰點頭,“水蜜桃”雙手捧起一個玻璃杯,滿臉堆笑:“這是紅糖水,大佐君,晚上喝一點抗寒的。”龜田感激地用雙手接過,大口大口地喝起來……endprint

等啊等,終於到了半夜子時,四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向山上看,只見山頂上立時亮如白晝,隱隱約約跑出黃澄澄的八匹馬來,又抖鬃毛又踢後腿,嘶叫飛奔著,圍成一個圈兒跑。龜田四郎伸長脖子看呆了,好一會兒才醒過神來:“金君,金馬駒的大大的有,我的要,給天皇陛下慶壽的幹活!”康翻譯一一說給金寶祥,金寶祥聽了忙向龜田打個立正:“山裡的八匹金馬駒統統是大日本皇軍的!”康翻譯也湊過來:“開山的,統統地取出。”“水蜜桃”跑過來一把抱住龜田:“大佐君,快快的開山吧!”這時,只聽“叭、叭、叭”三聲槍響,光亮不見了,金馬駒消失了,山頂上又變成一片黑暗。“怎麼回事?!”金寶祥勃然大怒,“快!跑步上山,看看是哪個癟孫子放的槍!”董歪嘴帶人向山上衝去,半路上見“大蝦米”和兩名警察押著“大下巴”走下山來。“大管家,是他放的槍,驚跑了金馬駒。”金大公子首先報告。

大下巴警察被押到小布棚裡,金寶祥大怒:“你個狗日的,為什麼放槍?”狠狠地扇了他兩個耳光。“水蜜桃”搶上前,一邊用手撫摸著大下巴的臉,一邊用哭腔說:“表弟,你幹嗎放槍啊?”“快說!”董歪嘴催促著。“我……我見從山頂上放出了數道金光,就有八匹金馬駒跳出來,我看得真真切切的,我控制不住自己,心想,把金馬駒打下來獻給皇軍,好立個大功升官發財,就連打了三槍。第二匹金馬駒被我打的身子一歪,最後……最後還是都鑽進山裡去了……”大下巴一口氣說完,康翻譯快速地給龜田四郎翻譯著。金寶祥霍地跳過去,拔出手槍就要打死大下巴。“水蜜桃”忽地跑上前,乾嚎著用胸膛擋住了金寶祥的槍口:“別打死我表弟,槍下留人哪!”旋即,“水蜜桃”又去拉龜田的手,淚流滿面地乞求龜田:“龜田君,給講個情,別殺我表弟!我表弟是為了太君才放槍的呀!”龜田大佐見“水蜜桃”哭得梨花帶雨,別有風韻,且苦苦哀求於他,他憐惜“水蜜桃”,便用手壓下了金寶祥握槍的手:“寶祥君息怒的,讓他戴罪立功的幹活。”金寶祥收回了槍,狠勁地踢了大下巴一腳:“你若不瞎打槍,龜田君以後還能看到金馬駒跑出來,這用槍一驚,金馬駒以後再也不敢出來了,怎麼辦?”董歪嘴馬上建議:“東家,城裡有個‘侯半仙,何不請來,他既會看地理風水,又能算出前七百年後五百載的人事禍福,是個活神仙。”“是啊,那個‘侯半仙可了不得,怎樣才能得到那八匹金馬駒,他一定有高招!”“水蜜桃”馬上附和。金寶祥衝大下巴一瞪眼:“快點滾!去山上晝夜看守,別讓任何人靠近!”大下巴行了半圈禮後一溜煙兒跑了。“謝謝您救了我表弟一命!”“水蜜桃”“叭”地親了龜田一口。一行人回到了客廳裡,金寶祥問大管家:“有夜宵嗎?”董歪嘴衝門外喊道:“上夜宵!”八個菜盤在桌上擺成個菱形,五顏六色,香味撲鼻,龜田還真有點餓了,不用禮讓,他先狼吞虎嚥地吃上了。

龜田四郎吃飽了,放下筷子問:“寶祥君,什麼時候半仙的來?”金寶祥馬上滿臉堆笑:“現已快亮天了,大佐的稍事休息,太陽一升起,我就派人將‘侯半仙抓來。”龜田聽了直搖頭:“抓的不要!以禮相待的好。”“是是,請來請來。”金寶祥隨機應變。

五、說困難暗中賺火藥

講條件明處要金錢

侯玉常住的鐵匠鋪里正北是八間磚瓦房,東西各有八間廂房,原是個舊油坊。鐵匠鋪院子很大,用磚修築了二米高的圍牆。大院的正南面嵌了兩扇大型鐵框木板門,既嚴實又堅固。東西廂房各建三個廣口洪爐,整天爐火紅紅、錘聲口當口當。他們成批地打造著鋤頭、鐮刀、鎬頭等農具。表面上,這五棵大楊樹旁的磚房大院是個鐵匠鋪子。實際上,它既是抗聯的物資籌備處,也是湯旺河抗聯支隊的一個兵工廠。

這天夜裡鐵匠鋪的大門關得緊緊的,黃東山和丁小虎負責放哨,張雲主持召開了支部擴大會議。張雲向會議傳達了中共餘慶縣委關於此次巧運物資的“保全人質、安全運達”八字指示精神。大家重點討論了侯玉提交的行動方案,如何利用日本人在炸疙瘩山的過程中,既安全救出人質又“借水行船”,在騙取敵人炸藥的同時將一大批物資穩妥地運抵二股山,並且有效地消滅敵人。他們把行動中的每個細節都反覆推敲、模擬,等到全定了盤子時,東方已現魚肚白。侯玉對張雲說:“書記,我洗把臉得去擺攤兒了,‘金閻王的人快來找我了。”“千萬要沉著冷靜,成敗就看你的了。”

侯玉正在給偽警察丁大虎算命,董歪嘴牽了兩匹馬走到卦攤前:“半仙,收攤兒,金署長和龜田大佐正等著你呢!”“就好!”侯玉回說後給丁大虎使個眼色。丁大虎故意裝出對來人非常鄙視的神態:“你牛什麼,沒見到正給老子打卦嗎?”董歪嘴一聽,望了望他也火了:“一個臭跑街的,在老子面前裝大,瞎了狗眼了?”說著將馬韁繩一扔,就揚起鞭子要打。丁大虎也不示弱,拿起立在卦桌旁的長槍瞄上了董歪嘴,人們“呼”的一下子都閃開了,並有人大喊:“要出人命啦!”侯玉一見,忙站起笑著對丁大虎說:“警官,你們大水衝了龍王廟啦,快都住手!”他邊說邊用手壓下了丁大虎已舉平的長槍桿。丁大虎滿臉疑惑:“此話怎講?”侯玉指了指董歪嘴鄭重地介紹:“他是金家店的董大管家,是龜田大佐的紅人,你們……”那個剛才還滿臉傲氣的偽警察丁大虎,把槍一扔,“撲通”一聲跪下了:“求董爺爺原諒,都怪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說著竟磕起了響頭。侯玉憋得臉紅,卻不敢笑出聲來,忙打圓場:“董大管家大人有大量,放過他吧!”董歪嘴放下鞭子:“算你識相,今天我是看半仙金面,不然,跟龜田大佐奏一本,說你罵皇軍,就讓你小命上西天!”丁大虎爬到董歪嘴跟前,雙手抱著他的腿:“您是我再造父母,我要認您做乾爹。乾爹,您認我這個乾兒子吧!您老好提攜兒子步步高昇,兒子給您養老送終。”董歪嘴的嘴歪了又歪,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此刻,他心中思忖:我都四十四歲了,膝下只有一女,還真缺少一個兒子,今天要真認下這個乾兒子,我死了,就有人給我摔喪盆子了。但他卻故意板著臉:“你是真心的嗎?”丁大虎聽了連連磕起響頭:“老天在上,在場的眾人為證,我要有一點點虛情假意、心口不一,定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眾人起鬨:“認了吧,認了吧,這個小警察可是一片真情啊!”董歪嘴滿意地點點頭,笑著用雙手拉起了丁大虎:“你明天去金家店找我吧,咱爺兒倆當著金署長的面,焚香叩頭相認。你是我乾兒子了,就別在縣治安隊幹了,我請求金署長給你個官噹噹。”丁大虎向他深深地鞠了一個躬:“謝謝乾爹!”說完,背起長槍興沖沖地走了。說話間,侯玉已收拾好卦匣,他拿起了卦幡同董歪嘴騎上了馬,向城門馳去。endprint

那個要認董歪嘴乾爹的偽警察丁大虎,是丁小虎的大哥,今年二十四歲,一身好武藝。丁大虎受組織之命,要設法打進“金閻王”家內部,以策應此次炸山及轉運物資的全過程,所以才死乞白賴地要認董歪嘴為乾爹。

侯玉在董歪嘴導引下進了警察署的小客廳,還沒落座,龜田四郎就瞪著眼睛問:“你的半仙的幹活?”侯玉剛要開口,金閻王的兒子“大蝦米”搶先介紹:“他上知陰晴風雨,下曉山川風水,最拿手的就是判斷人的前生後世,吉凶禍福,是我們這一帶有名的活神仙!”康翻譯又譯給龜田聽。“活神仙的,不去享清福,還擺什麼卦攤的幹活?”龜田兩眼放著兇光,死死地盯著侯玉,用生硬的漢語問道。侯玉輕輕地嘆了一聲:“這是命裡註定的事,我也想做官享福當爺啊!”龜田“騰”地站起:“你的,說什麼?”康翻譯也站起,對著他的耳朵給他翻譯後,龜田聽了輕輕地點了點頭:“你的算算,疙瘩山裡金馬駒的幹活!”侯玉坐下來,閉目掐指,口中唸唸有詞,三分鐘後他面現驚慌:“禍兮禍兮將降兮!”龜田四郎有點焦急:“什麼西的西的,你的快說的!”侯玉從卦盒中拿出來紙筆,“大蝦米”主動給研好了墨。侯玉將毛筆蘸飽了墨汁,“刷刷刷”地寫下四句話:“此乃萬年聚寶山,二馬生出八駒駿,昨受驚嚇不再現,地藏降災金家店。”龜田聽了似懂非懂,只怔怔地看著金寶祥。金寶祥立刻給侯玉下跪:“半仙慈悲,快施法救我金家店哪!”“水蜜桃”、董歪嘴一齊跪了下來。龜田愣了一會兒,立馬拔出大刀照著侯玉的頭上要砍:“你的,大大的撒謊的有!”“水蜜桃”忽地站起,把住了龜田拿刀的胳膊:“龜田君,半仙說的是千真萬確的,撒謊的沒有!”董歪嘴懇求侯玉:“半仙你費心用白話講解一下卦意!”侯玉坐在那兒一臉從容:“這個疙瘩山是一個大聚寶盆,寶庫裡有太白金星寄牧的兩匹金馬,一公一母。每一千年生下一匹金馬駒,現已生出八匹金馬駒……”“水蜜桃”插話說:“對對對,龜田君也看到了……”金寶祥向她擺下手:“聽半仙繼續講。”侯玉又說:“按寶物監護神地藏王的安排,金馬駒今年要出山十二次,以接納人間之氣脈,然後回返天庭。可是,按卦中所示,這八匹金馬駒只出現過九次,昨天被什麼人間暴響驚嚇了,從此不會再出山納氣了。為這事地藏王盛怒,最近要降災給金家店。從卦象上看出,這嚇壞了金馬駒的人是你們金家店的人。在下按卦象一一俱稟,不敢有半點胡言。”康翻譯逐句翻譯後,龜田聽了審視了侯玉好一會兒,才點頭微笑:“喲西!侯的半仙,侯的半仙!大大的有賞!”金寶祥站起來,向侯玉虔誠抱拳:“半仙,快想良策救我金家店三千五百口人哪!”“水蜜桃”、董歪嘴、“大蝦米”等一致懇求:“是啊,請半仙大發慈悲呀!”侯玉用左手幾個手指掐算一下:“事有湊巧,冥府中地藏王今天午時三刻過生日,快多備些香、紙、金銀錁子,外加一個大豬頭、兩隻活公雞、五尺紅布,於僻靜之處擺好供品,點上好香,我帶上大公子前去作法,給地藏王送禮祝賀,請求寬恕驚馬之罪。”金寶祥立即發令:“大管家快去操辦!”董歪嘴大步流星跑出去了。“什麼時候的挖金馬駒的幹活?”龜田問。金寶祥一臉嚴肅:“龜田君,先讓半仙作法為金家店消災祈福,午後專門討論挖寶一事。”“水蜜桃”走過來拉住龜田的手:“心急的不行,一步步地幹活。”龜田高興了,笑得眯起了雙眼:“好的,大大的好。”。

下午三時許,警察署小客廳裡擺上了香案,康翻譯、金寶祥、龜田四郎、董歪嘴、“大蝦米”五個人坐在侯玉身後,也都雙手合十,一聲不吭。屋子裡顯得肅穆而又神秘。按侯玉的要求,這種求仙拜神的場合女人是不能參加的。所以,“水蜜桃”耐心地在門外等候。

一刻鐘後,侯玉對著香案上方的“太白金星之仙位”連作三個長揖:“承蒙太白仙翁恩准,吾等必當照辦!”說畢,他操起毛筆在紙上寫了四句讖語:“萬年寶山萬年開,金龜子男做信差,妊娠美女獻地王,子廣牽出八駒來。”金寶祥、龜田、康翻譯與“大蝦米”、董歪嘴都作三個長揖,站起來。金寶祥接過讖語看了看,裝作不懂,直搖頭,將紙單交給了龜田四郎。龜田看了一遍也不得要領,又遞與康翻譯。康翻譯看了看說:“‘侯半仙給講講吧。”董歪嘴一開門,“水蜜桃”鑽進來,侯玉慢慢地講解道:“這四句仙家讖語內含玄機,‘萬年寶山萬年開一句是告訴凡人,這個疙瘩山有近萬年的壽數了,想開此山必須有一個名叫萬年的人當作開山鑰匙,否則,此山是開不成的。”龜田急了,他倏地立起:“哪裡去找什麼萬年的幹活?”“水蜜桃”忙拉他坐下:“能找到,金署長必能找到的,大佐放寬心!”侯玉接著說:“‘金龜子男做信差一句,是告訴咱們,開山時必須寫給地藏王一封感謝信函,讓一個名叫‘金龜子的三尺高的男人雙手舉著,他就是送信的信差官。”龜田一聽又急了:“三尺高的男人,叫什麼‘金龜子的,哪裡去找?”金大少沉不住氣了:“有的,太君,大大的好找的……”金寶祥怕兒子失語露出破綻,引起日本人的懷疑,大聲呵斥:“坐下!”回頭笑著對龜田說:“龜田君放心,寶祥自當全力以辦之,放心!”“水蜜桃”又幫腔說:“龜田君放心,一百個放心,金署長大大的能找到。”龜田滿意地連連點頭。侯玉又念第三句話:“‘妊娠美女獻地王,其含義就是要找一個剛剛懷了孕長得又漂亮的年輕女人,開山時獻給地藏王。就是說他要娶一位姨太太,必須是身懷六甲的嬌美少婦,這樣,他才能把金馬駒交給咱們。”龜田聽後樂了:“地藏王的要懷了孕的美人,這個好找。”侯玉又念最後一句讖語:“‘子廣牽出八駒來,這句秘語的含義是開山時必須由一位名字叫子廣的男人進山,子孫廣多,才能牽出那八匹金馬駒來。四句話的含義全部講完,各位還有什麼要問?”康翻譯將侯玉的話從頭至尾翻譯給龜田聽,龜田連連點頭。金寶祥一本正經地請求:“請半仙再細細地推算一下,開山之黃道吉日和吉時方位。”侯玉又閉上雙目,掐算了好一會兒睜開眼睛:“今天是陰曆七月初四日,七月初九日夜裡十二點為子時中,是開山之吉日良辰,開山之門為山東北方位半山坡上,我已用羅盤驗證好,那個地方正對著地下寶庫的大門。”龜田聽了又喜又憂,他讓康翻譯問:“還有四天,那些人能找到嗎?”侯玉接過話頭:“龜田大佐勿憂,在下已然從卦上一一查到,倒是八卦法車、炸藥、開山巷道等費力費神。”一聽說讖語中四人全已定位,龜田樂得手舞足蹈。金寶祥對龜田一臉媚笑:“大佐君,累了半天了,你的去後院休息,我等再細細商量,快快地準備。”龜田一聽甚是欣喜,拉著“水蜜桃”,去了後院,兩個日本兵緊隨其後。endprint

金寶祥對侯玉的表現特別滿意,心想:這百枚光洋沒白花,也對侯玉更加信服,把開山前的一切準備工作全部交給了侯玉和董歪嘴及董歪嘴新收的乾兒子丁大虎三個人。他又當眾任命丁大虎為這次開山隊的副隊長,做隊長“侯半仙”的助手。董珍為此次開山物資和人事總管。

於是,在龜田的認可下,按照侯玉的籌劃,開山隊緊鑼密鼓地做起了六件工作:

一是在“山門”處深埋八百公斤炸藥。侯玉強調說從山門處地表到寶庫大門是十米深,炸藥少了炸不開。龜田令康翻譯同董歪嘴拿著他的手諭,回縣城警備司令部提領炸藥,並要康翻譯帶來兩名日本工兵,鑿坑埋炸藥。

二是將長工金萬年及其兒子金明抓來,並“請”來黃東山,問清周子廣和金巧妹的藏身之所,按侯玉的卦中要求,在他們藏身之地做一輛八卦法壇車——圖紙是“侯半仙”畫的:要求下部安裝兩個花軲轆,軸距與通用的花軲轆車等長,車廂上要立兩根兩米高的木柱子,用來綁金巧妹和周子廣。

三是搭建法棚、建封閉法道,即在山的東北方向——慶餘縣城經過高老、一直通往鐵力縣的大路旁用白布建一寬大的法棚,能容下八卦法壇車和護法的八個人。同時,還要將法棚至開山口,即安放炸藥的山門處的樹木雜草除光,兩面用黑布圍成長約六十米的巷道,侯玉稱其為“神巷”。其實侯玉這樣做是在故弄玄虛。

四是請求龜田四郎派四名日本兵看守山門,侯玉說這四位太君是守護開山取寶的人,不能讓中國人擔當,這樣安排是為了麻痺龜田讓其更加放心。

五是要在大法棚西側十米遠處建一座監望棚,須用木板搭建,裡面有床鋪、辦公桌椅、茶水器具,以備龜田太君和金署長等在施法及開山時監望暫用。

六是封山十日,由金家店村偽警察署的四十二名警員全員出動,將疙瘩山四周圍起來,不準一人一畜走近。就是長官們的監法棚和施法大棚四周三百米以內也不必派警察,由兩名日本兵流動巡邏即可,以免對作法不利。

一切佈置妥當,金家店立即動起來了,一項項地按侯玉的部署和要求有條不紊地在進行著。八百公斤炸藥運到了山門處,兩個日本工兵指揮偽警察們在山半坡上挖了一個直徑三米、深一米的大坑。當晚就把運來的八百公斤炸藥全部放進了大坑裡,上面壓上了二十麻袋細土。侯玉讓董歪嘴派丁大虎拿來供品,讓所有人離開,他要和丁大虎兩人作法兩日,須於明天,也就是七月初八日的半夜子時再用碎石和土覆蓋炸藥。侯玉吃透了“金閻王”利用自己迷惑日本人的罪惡目的是要殘害金萬年一家人,以報毒死老父及奪美落空之仇,便將計就計地迷惑他,又向金寶祥建議要大造聲勢,扭秧歌、唱大戲。侯玉說只有這樣一搞,炸山後見不到金馬駒,日本人也不會怪罪他金署長。金閻王深信不疑,命董歪嘴指揮在村中搭起一個大戲臺,又派人請來了望奎、呼蘭的地方戲班子,唱起了二人轉。整個金家店沸騰了,周邊村屯的百姓紛紛前來觀看,金家店村展現出幾十年來少有的繁華熱鬧景象。

黃東山與丁大虎於下午申時就到了二股山,將侯玉的親筆信交給了張雲。張雲領著兩人到大倉房裡看了特製的八卦法壇車,教他倆如何開啟關閉倉門,並將一份名單交給了黃東山:“這四個人為護法人,是自己人,這一路上你全權負責,不能出一點差錯,你的通行證上幾人?”黃東山掏出一看:“十人。”張雲點點頭:“侯玉想得周到,是個干將。”金巧妹同周子廣一齊小跑過來:“老舅,我爹和哥哥咋樣?”黃東山不以為然:“用不著擔心,‘侯半仙安排得天衣無縫,就是你們回去了,也會毫髮無損的。”張雲聽了瞪起了眼睛:“小黃,你可不要粗心輕敵,一點也不能馬虎呀!”張雲回頭看看丁大虎笑了,“你這個‘乾兒子當得咋樣?”丁大虎的臉一下子紅了:“我得先讓他樂呵幾天,為了完成任務……”“對嘛,我們共產黨人為了早日趕走小日本,讓勞苦大眾得解放,流血犧牲都付之一笑,裝幾天乾兒子算什麼!”張雲說完又定定地看著周子廣、金巧妹,“這次你們倆要把對日本人,對‘金閻王的仇恨化作力量,一定要聽侯玉的指揮,堅定冷靜,如露出星點破綻就會歸於失敗,那時,你們一家人的命保不住,鐵匠鋪裡的物資也將落入敵人之手。更嚴重的是,還要犧牲參與此次行動的所有同志。”“請站長放一百個心,我倆鐵下了心跟他們周旋到底!”周子廣態度堅決,金巧妹無言地點點頭。

七月初八日下午,黃東山、丁大虎及四名護法人押著八卦法壇車進了金家店。八卦法壇車由四匹大馬拉著,直接進了大法棚。龜田、“水蜜桃”、金寶祥、董歪嘴在侯玉導引下先後來到大法棚。龜田見車上立著兩根大木樁子,各綁一人,他用手指指金巧妹:“她的什麼幹活?”侯玉忙答道:“懷孕的女人。”龜田又問:“那個男的什麼的幹活?”侯玉又要回答,“水蜜桃”搶先說:“就是能牽出金馬駒的子廣嘛!”龜田聽後樂了:“他真的叫子廣的幹活?”侯玉馬上答道:“是,姓周名子廣的幹活,子廣即兒子多,才能牽出八匹金馬駒來。”龜田用手拍拍侯玉的肩膀:“半仙的大大了不起!”侯玉忙說:“這是天意,這山裡的金馬駒統統是大日本帝國的。”龜田哈哈大笑:“喲西!統統地獻給天皇!”

接著,侯玉又導引著他們從大法棚出來直接進入用黑布圍成的神巷,一直走到山半坡的山門處。日本工兵在這裡已安放好近八百公斤炸藥,導火線一直拉到法棚裡,由侯玉控制。在炸藥坑左右各有一個四方土臺,每個臺中立兩根大木樁子。侯玉告訴他們,這四根木樁子就是用來綁金萬年、金明、金巧妹和周子廣的。龜田、金寶祥一行人看完後非常滿意。這時,侯玉將金寶祥拉至一邊謙恭地低聲問:“署長,能不能再給我加點酬金,畢竟這是四人五命啊!”金寶祥聽了立即答道:“你對我忠心無二,好,我再給你加五十光洋,明早我差人送給你。”“謝謝署長。這裡的一切您放心好了!”侯玉一再作揖道謝,心中暗喜:又可以給山上抗聯隊伍多買些外傷藥了。

當晚,丁大虎用於文志送來的燒雞、白酒,把四個日本兵灌得酩酊大醉後,由丁大虎站在大法棚門外放哨,侯玉領著二股山來的五個人,將山門處炸藥坑上的二十麻袋土迅速搬開,將每袋十公斤的梯恩梯炸藥拿出六十袋,從巷道運到大法棚裡,又一袋袋小心地裝進法壇車的“肚子”裡。然後用碎石和土填充復原炸藥坑,這一系列事情全部做完,前後不到一小時。endprint

七月初九日一整天,侯玉寸步不離大法棚。董歪嘴來尋看過三次,每次都見侯玉坐在法壇車上作法,他總是歪歪嘴說:“大仙辛苦了!”

按侯玉的施法圖表安排,交下午申時,要去縣城請法器法衣等物資。侯玉一揮手,張老三一揮大鞭,四匹馬同時用力一拉,法壇車駛出了大法棚。四名護法人和丁大虎在地下走,侯半仙坐在車廂上邊,雙手合十,緊閉雙眼,嘴裡叨叨咕咕。張老三又一揮鞭子,四匹馬奮蹄向縣城疾跑。

八封法車駛到了五棵大楊樹,張老三打出一個鞭花叫停了馬車,於文志跑過來:“一切正常,快進院!”張老三又連甩三下鞭子把馬車趕進了五間房的大院子。於文志牽著頭馬把車廂靠準了東邊南頭庫房門口處。車剛停穩,丁大虎一縱便跳上了車,從布袋裡掏出了燒酒、白斬雞遞與丁小虎:“一會兒讓於大哥他們享用吧,這是‘金閻王孝敬的。”張老三哈哈笑起來,侯玉忙擺手制止。於文志將右手食指伸進嘴裡,喜鵲連叫三聲,就見從東西車間裡“呼啦啦”衝出十七八個人來,有兩人去關上大門上了三道閂,眾人圍上了大法車。黃東山同丁大虎一人手拿一個小鐵鉤子,推開滑道里的擋板,他倆把鉤子同時插入上邊橫門的廂板兩邊,只一鉤便“咣噹”一聲翻下一條長方形門板來。人們伸頭一看,原來法車的車廂裡是空的,很寬敞,裡面還裝了些方方正正的紙包。“卸車!”於文志一揮手。侯玉忙囑咐大家要輕拿輕放。丁小虎問是什麼東西,侯玉告訴他是炸藥,是威力最大的梯恩梯烈性炸藥。丁小虎樂得蹦起了高高兒:“這回好了,做土地雷又有炸藥啦!”不一會兒,卸完了炸藥。於文志又用手一指靠牆堆放的槍支彈藥和糧食藥品,大家抬的抬、搬的搬、不到半個小時,一股腦兒都裝進了車廂裡。丁大虎同黃東山重又推上了吊門,將兩邊壓板推回,木門又恢復原樣,從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是個門,又和廂板變成一個整體。

侯玉、於文志、丁大虎、黃東山四個人又從西廂房裡拿出一個大拂塵、一件八卦大氅、八件護法衣、八面單鼓、一大團捆仙繩、兩個大香爐等跑出來,一一放到了車廂上邊。侯玉點上了三炷長香,又雙手合十地默禱起來,人們不禁啞然失笑。於文志擺擺手:“別笑!演戲就要演真了,才能迷惑住龜孫子們。”四馬車出了大院,直奔城門方向急駛,丁大虎、於文志、黃東山和四個護法人小跑著跟上去。大法車一到了城關哨卡,四個日本兵就一齊舉起長槍將大法車包圍起來,“哇啦哇啦”地怪叫。侯玉在大法車上一甩拂塵,將龜田親自簽發的特別通行證甩到了地上。一個日本兵撿起來一看,立刻大聲用日語喊住另三個日本兵。四個日本兵同時向車上的侯玉敬禮,手拿通行證的那個日本兵用雙手恭恭敬敬地舉起通行證,丁大虎接過來,三個日本兵站成一排,目送著大法車駛出城關。

八卦法壇車駛進了大法棚,董歪嘴按施法圖表要求,派人送來了豬頭等一大堆祭品和紙錢。侯玉下令:必須要八名護法人同他一起作法,任何人不得近前。這八名護法人中,有跟隨大法壇車來二股山的五人;再加上丁大虎、黃東山、於文志。侯玉忽悠董歪嘴說:“讓黃東山親歷整個開山過程,做我的見證人,開山後對縣長黃剛也好有個交代。作完法後我假意要把金萬年一家人放走,日本人肯定不讓。這樣一來,咱們就把一切責任都推到日本人身上去了。”董歪嘴聽了豎起大拇指:“高,安排巧妙,真是高!”侯玉嚴厲要求:從現在起一直到半夜子時,他們九個人不能出法棚,不離法壇車。晚餐素齋要由下人送抵山下監法棚,再由丁大虎拿回大法棚,分與他和大夥食用。他再三強調,開山前的作法期間如有人驚擾,作法就會失靈,惹惱了地藏王和太白金星,後果不堪設想。這層意思由康翻譯轉告了龜田,龜田下嚴令:“任何人包括大日本帝國軍人不準靠近法棚半步,違令者死!”秧歌和戲全都被叫停了,整個金家店被死寂和恐怖籠罩著。侯玉雙手合十、表情平靜,心裡卻在擔心一整夜的安全。同時他在籌劃著每一個操作細節,既要使人質安全無恙,又要儘可能地殺掉龜田、金閻王等惡狼,更要順利地把抗戰物資安全、準時地運達二股山伐木場——這是黨組織交給他的艱臣、神聖而光榮的任務,他怎敢有一丁點疏忽。他睜開眼問丁大虎:“大虎,你一人可要對付一大群惡狼啊,有必勝的把握嗎?”丁大虎用手抹了抹臉上的汗水:“侯叔,我從六歲起就習武,到現在已十八個年頭,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裡吧!”於文志滿懷信心地說:“還有我們這些人呢,半仙不必擔心。”侯玉重又閉上雙眼,叨叨咕咕起來。

六、看戲法漢奸遭悶棍

炸山門鬼子上西天

太陽落山了,熱了一天的山村開始降溫,晚風習習,使人感到一陣陣涼意。大法棚內的法壇車上,侯玉盤腿端坐在高高的車廂正中,頭戴一頂瓜皮小帽,身著一襲八卦大氅,大氅的前後心窩處都畫有一個太極圖,令人看了頓感神秘而肅穆。他左手握一把桃木短柄劍,右手握一支長杆馬尾拂塵,口中唸唸有詞。他面前的供桌上,供著一個大豬頭、兩隻大公雞、三個果盤。四個牌位上面分別寫著“開山鑰匙金萬年”“送信官差金龜子”“孕子美女金巧妹”“牽馬之人周子廣”。一邊一個大香爐上插著四炷香,火光忽閃,煙霧嫋嫋。法車四周站立著身披八卦法衣的八個人,各手持一個帶響環和彩穗的單鼓,有節奏地敲著。夜深人靜,“口當口當”的鼓聲傳出很遠很遠,整個金家店村籠罩在一種神秘而又莫名的恐怖之中。為了迷惑金寶祥並將這群惡魔一網打盡,侯玉又請求金寶祥讓剛剛病癒的金大少和董大管家監法。由此,金寶祥更加放心地將開山前的一切法事全交給了侯玉:“半仙,一切由你費心,事後,我還有重賞!”

法棚裡鼓聲咚咚,香菸繚繞,彰顯出玄幻和神奇。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偽警察署小客廳內燈紅酒綠,佳餚美饌,嬌聲浪語,龜田大佐正與“水蜜桃”邊吃邊調情。金寶祥走進來向龜田鞠一躬:“大佐閣下,天已近亥時,我兩人得去法棚及山門處看看,這是‘侯半仙要求的。”龜田站起身:“喲西!喲西!”“水蜜桃”也要跟隨,金寶祥使了一個眼色:“女的不能再到現場!”“水蜜桃”伸了伸舌頭:“是啊,我怎麼倒給忘了!”龜田拍拍她的肥臀說:“你的,在這裡等我!明天的,康翻譯從省城的回來,給你買回法國香水,大大地香。你生日的賀禮的幹活。”“水蜜桃”隨即甜甜地一笑:“謝謝大佐!”endprint

龜田與金寶祥上了吉普車,日本司機小野一按喇叭,小車向疙瘩山東北角的大法棚方向開去。到了大法棚前,見侯玉和四個人正把金萬年、金明、金巧妹與周子廣一個個綁到八卦法車上面的木樁子上。董歪嘴、“大蝦米”躬身相讓:“太君,裡邊的看看!”龜田、金寶祥邁著方步踱進法棚。董歪嘴告訴他倆說,“侯半仙”正在為四個開山人施法,一會就從法道押送到山門,再綁到那裡的木樁子上。龜田聽了,滿意地連說:“喲西,喲西!”金寶祥倒揹著雙手,睜大一雙金魚眼,死死地凝望著金巧妹的臉,現出一副得意的神態。此時丁大虎、於文志兩人已悄無聲息地將日本司機小野掐死了,剛把屍體藏到大法棚北面,張老三就打了一聲口哨。丁大虎、於文志急忙閃到兩邊。見巡邏的兩名日本兵端著槍走來,丁大虎和於文志悄悄地溜到鬼子兵身後,猛撲上去,兩個鬼子一個被扭斷了脖子,一個被切斷了喉管。張老三幫著把兩具死屍也藏到了大法棚的北面。三個人從大法棚東面悄悄地鑽進了大法棚裡,將兩隻長槍一支手槍放到大法車的車輪下面。法棚裡八支大紅蠟燭火光閃閃,鼓聲陣陣,侯半仙舞動著大拂塵、桃木劍,一聲高一聲低地念動著咒語。伴著燭火的忽閃跳動,金萬年等四人的身影在棚布上搖曳。金寶祥明知這都是他自己布的迷戲,卻下意識地感到:這似乎是自己走進了地獄,一種陰森森、悽慘慘的悲涼襲上心頭,他渾身頓時起了層雞皮疙瘩。他打了一個冷戰,轉過身對龜田說:“龜田君,咱們到山下監法棚去吧……”他的話音還沒落,頭上就捱了一悶棍,被打昏過去了。丁大虎以閃電的速度將龜田、“大蝦米”、董歪嘴三個人一一打昏,並下了他們的槍。把他們的外衣扒下,嘴裡塞上他們自己的臭襪子,再把他們的雙手反綁,從巷道里抬到山門炸藥坑處。於文志、黃東山、丁大虎、張老三以極快的速度將他們一個個綁到炸藥坑旁的木樁上。

法棚內,侯玉、金萬年、金明、金巧妹、周子廣同二股山跟車來的五人將法車上的木樁及無用之物快速撤掉並從巷道里送至炸藥坑旁。於文志組織大夥,把藏在法棚北面的三具日本兵屍體,從法道里抬送到山門處的炸藥坑上。然後,人人都手握長短槍坐到了車廂上。張老三一甩鞭花:“駕!”四匹馬揚頭蹬腿,八卦法壇車快速地下了山坡。馬車向右一拐,上了通往鐵力方向的公路,疾駛而去。侯玉、黃東山、丁大虎三人點著了導火線,導火線泛著火花,發出“哧哧”的響聲向山上快速爬去。三個人立即換上了日本軍裝。侯玉挎上了龜田的大洋刀,腰間斜插龜田的袖珍手槍,冷眼一看,就是一個日本軍官。丁大虎穿的是司機小野的衣服,又短又肥,很不合身,他生氣地又扯又拽。黃東山也扭動著身軀:“侯大哥,我穿這一身狗皮,覺得太難受了。”這當兒,侯玉的“我”字還沒說出口,龜田派來的四個看護山門的日本兵“嘰裡哇啦”地從山頂上向“山門”處跑過來。丁大虎和黃東山“嗖”地一下子撲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前三個日本兵的脖子扭斷。侯玉急忙衝了上去,剩下的那個日本兵一下子扣動了長槍的扳機,子彈“嗖”的一聲射向了侯玉,他一歪頭,右耳朵被穿了個洞,鮮血直流。黃東山一個箭步躥上去,同丁大虎把打槍的日本兵放倒,丁大虎又一個旱地扭瓜,將這個日本兵的腦袋扭了個反轉。聽到山門處響起了槍聲,圍山的偽警察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都將子彈推上了槍膛,互相喊著話,一個個懷著忐忑的心情,企盼著開山的爆炸聲早些響起。再看看導火線的火頭離山門已不到兩米遠了,侯玉用手捂著右耳朵說:“快把這四具死屍弄到山門處,做完快撤!”丁大虎、黃東山兩人眨眼工夫就把四個死鬼子拽到炸藥坑上,一人揹著兩杆長槍,跟著侯玉跑下山來。三個人快速地鑽進了龜田的小吉普,丁大虎熟練地換擋、加油,吉普車快速地衝上公路。侯玉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右手緊握著龜田的袖珍手槍;黃東山坐在後面,將長槍從車窗口伸出去,警惕地巡視著四周。吉普車行駛到山東側的偽軍哨卡時,八卦法車已見不到影子了。一個偽軍一擺手叫車停了下來,侯玉從車上傲慢地下來,猛地扇了那個偽軍一個耳光:“八格牙路!”那偽軍被打得原地轉了一個圈,他用手捂著臉偷眼一看,這個日本軍官著的是大佐軍裝,他顧不得疼痛,雙手使勁地抱起木柵欄,推向一方,讓開了車道。侯玉又罵了一句“八格牙路!”上了車,一關車門,小車飛也似的向鐵力方向駛去。

山門口炸藥坑旁,四個大木樁上分別綁著只穿著內衣、內褲的龜田、金寶祥、“大蝦米”和董歪嘴四個人,他們的嘴都被塞得滿滿的。此刻他們早已醒來,既憤怒又恐懼,一個個都拼命地掙扎著,可一點也鬆動不了,因為綁得太緊了。眼見導火線的火頭越燒越近,他們徹底地絕望了!

只聽像悶雷一樣一聲巨響,地動山搖,炸起的大小石塊飛上半空及山的四周,又“噼裡啪啦”地落下來。所謂的山門處被炸了一個三米多深、直徑約十二三米的大圓坑。

響聲過後,圍山的偽警察們同金家店的一些男男女女像潮水似的湧上了疙瘩山的“山門處”,在暗淡的月光下,人們只看到一些血肉模糊的斷臂殘肢,哪裡有什麼金馬駒!只聽有幾個人在喊:“這兒有好幾匹沒腿的石頭馬!”多數人看了感到驚奇與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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