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琢磨不透的矛盾體——偽好物

人們總是在收藏中追求“開門貨”,對“偽作”則深惡痛絕。因此,常人眼中的“偽作”也就成了“廢紙”的代名詞。然而,在浩如煙海的古代書畫中,“真”與“偽”的區別有時並不清晰,許多作品都處於“未必是真跡,但也無法證偽”的地帶。更有甚者,一些作品即便被定為偽作,卻仍然被人們所喜愛,即“偽好物”。

“偽好物”一詞源自北宋書畫家、收藏家米芾對一件傳為曹魏時期鍾繇《黃庭經》的評價。他認為這件作品雖然是唐代摹本,非鍾繇親筆,但臨寫極佳,遂以“偽好物”稱之。“偽好物”就是這樣一種讓人琢磨不透的矛盾體。它的存在似乎也在提醒我們:是真是假並不重要,只需珍惜眼前好物。

傳 宋 張擇端 清明易簡圖

臺北故宮博物院的“假畫大展”

偽:畫中磚砌的城牆不見於北宋,山石林木則帶有明人仇英風格的影響,屋宇宮觀敷染的青、綠、硃色,是蘇州片中常見的色調組合,

好:畫中人物面容姿態描繪細膩,百業活動繽紛豐富,精彩有趣,實為“蘇州片”中的佳作。

自4月1日“愚人節”起,臺北故宮博物院的“偽好物—十六至十八世紀‘蘇州片’及其影響”特展將分兩期展出,一直持續至9月。這場前所未有的“假畫大展”,自有其特殊的學術意義。特展以“偽好物”為題,呈現一批頗具水平、製作於十六到十八世紀、與蘇州風格相關的偽古書畫作品。明人詹景鳳《東圖玄覽編》雲:“蘇州專諸巷,偽造書畫。”這類冠上唐、宋、元、明書畫名家頭銜的偽作,無論品質精粗,在近代籠統地被稱為“蘇州片”。由於它們被視為贗品,即使大量存在於公私收藏中,卻長期受到忽略。“蘇州片”原本屬於商業性的仿作,然由於數量上的優勢與不可忽視的流通量,反而成為明中期以來訊息傳播、古代想象、與建構知識的重要載體。對於大眾來說,這也是一個辯證理解偽好物的絕佳機會。

特展中有一件落款“張擇端”的《清明易簡圖》,此作卷末聳立的柱石中有“翰林畫史臣張擇端進呈”款書,許多店鋪招牌如“孫好手饅頭”、“潘家黃耆圓”也與《東京夢華錄》所記汴京名鋪相同。專家根據畫中王世貞、嚴世藩的偽印,推測此作應為明代後期畫家根據文獻記載,同時附會嚴嵩“因畫致禍”的情節,精心創繪的明代版《清明上河圖》。據說嘉靖年間的宰相嚴嵩父子非常想得到北宋張擇端《清明上河圖》,便向官員王忬索求。王忬於是請擅長仿古的蘇州畫師黃彪摹造一本進獻。嚴氏父子相當寶愛此畫,將其視為收藏書畫之冠。後來裝裱匠湯臣向王忬索賄不成,揭露此卷為偽,嚴氏父子懷恨在心,最終藉故誣陷王忬問斬。這幅《清明易簡圖》不但摹仿了宋人的畫作,還蹭了本朝宰相逸事的“熱度”。從畫面到題款、印章,可謂“作假做全套”。

让人琢磨不透的矛盾体——伪好物
让人琢磨不透的矛盾体——伪好物

傳 蘇軾 枯木怪石圖

偽好物中的那些“爆款”產品

從“蘇州片”特展中,我們可以發現好幾類風靡當時收藏界的熱門商品,其風靡程度不啻於今天的“爆款”。例如《漢宮春曉》《百美圖》一類對妃嬪宮中生活浪漫的想象;或是依照著名詩文製作的敘事性繪畫——如根據司馬相如《上林賦》描繪皇家狩獵壯盛場面的《上林圖》;又如吉慶祝福意味濃厚的《群仙會祝》《瑤池獻壽》等群仙圖像;教養禮教倫常的《二十四孝冊》《養正圖解》等。

這些作品的作者無論寫是唐代周昉、宋代趙伯駒、元代王淵,或者明代仇英,只要一看那畫中鮮豔瑰麗的青綠山石、對布料與建築構件表面細膩裝飾的講究、對敘事性場景的偏好……就知道,他們皆出自“蘇州片”之畫師之手。這種構圖近似、同題多幅的“一稿多本”現象,揭示了“蘇州片”商業作坊大量生產的實況。品質精粗有別的同稿之作,可能暗示著當時售價上可能存在差異;不同主題但畫風、題跋、款印雷同者,則提供了“蘇州片”作坊作偽題材與範圍的訊息。除了青綠重彩一類以外,“蘇州片”也有許多純用墨色繪寫的白描作品,大多會託名於北宋著名文人畫家李公麟。

偽:卷後明代沈度、金鈍、夏昶、文徵明題跋、印章皆偽。

好:此卷據《歸去來辭》而繪,陶淵明在畫卷中登場了十次,或乘舟而歸,或撫孤松而盤桓,或臨清流而賦詩……詩賦中未加詳述的部分,如破敗開裂的壁面、縛系屋架上的雞窩、滿布花紋的青銅酒器等,在畫中皆有細膩交代。

傳 宋 李公麟 歸去來辭卷

穿越到少年時代寫一卷《陰符經》

唐太宗曾經說:“虞世南死後,無人再與我論書法。”魏徵便推薦褚遂良,說“遂良下筆遒勁,甚得王逸少體。”於是,杭州人褚遂良在太宗時歷任起居郎、諫議大夫,累官至中書令。他憑藉書法與歐陽詢、虞世南、薛稷並稱為“初唐四大家”。如今傳世的褚遂良楷書有數種,除了代表作《雁塔聖教序》外,影響最大的莫過於墨跡《大字陰符經》。《陰符經》是一部重要的道教經典,全稱《黃帝陰符經》,舊題為黃帝撰。《大字陰符經》包括篇名和題款共計461字,它的風格比較接近於褚遂良晚年的《雁塔聖教序》。

這件作品清末為曾任陝西學政的嘉興沈衛所得,後轉售於葉公綽,再轉給其侄葉公超,由葉公超後人寄存於美國堪薩斯市納爾遜博物館,現轉至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收藏。此帖的真偽歷來有爭議。葉恭綽、沈尹默和潘伯鷹視之為真跡,啟功、徐無聞等則認定為偽作,依據是:此卷尾款為“起居郎臣遂良奉敕書”。褚遂良任起居郎在貞觀十年,書寫時間應該和《伊闕佛龕碑》大體相同,書風也應相近,而《大字陰符經》卻是晚年褚書風格,書風發生了“穿越”。此外,帖中“建業文房之印”、“河東南路轉運使印”、“邵業文房之印”,以及冊前、冊末諸人題跋皆為偽造。

儘管如此,《大字陰符經》仍不失為一件前人學褚的佳作。由於是墨跡本,其用筆痕跡、轉折縈帶的運筆著力方向,雖毫髮處亦清晰可辨,較之褚遂良的碑刻真跡,更適合初學者訓練筆法。可以說,《陰符經》雖非褚遂良親筆,但它所呈現出的藝術水平足夠為書林珍視。

薛定諤的《枯木怪石圖》

偽:風格無從印證,題跋字跡可疑。

好:以書法用筆入畫,飛白為石,楷行為竹,隨手拈來,與文獻中描述的蘇軾竹石畫相契。

近日,佳士得正式宣佈將在秋拍中亮相蘇軾《枯木怪石圖》,起拍價是4.5億港幣。《枯木怪石圖》自抗戰期間流入日本後,已消失了近一個世紀。對於藝術愛好者來說,目睹這樣一幅從小就在美術課本中出現的名作上拍,真可謂“活久見”了。《枯木怪石圖》無款,畫幅有劉良佐和米芾題跋,一直以來被認為是蘇軾最可靠的繪畫真跡。枯木和怪石,是蘇東坡創作頗多的題材。據說,每當蘇軾為人應酬寫字睏倦後,就畫“枯木拳石”充數,這正與此圖題材相符。米芾也對蘇東坡的樹石也十分傾倒,說:“子瞻作枯木,枝幹虯屈無端,石皴硬,亦怪怪奇奇無端,如其胸中盤鬱也。”此圖紙本墨筆,繪出枯木扭曲、巨石怪異,輔以新篁敗草,行筆簡勁而雄放,畫面清荒而孤寂,境界同米芾的描述接近。

然而,此畫上拍佳士得後,也出現了對此畫的質疑聲音,大致有三點:一、此圖不見於早期繪畫著錄。二、蘇軾傳世繪畫極少,除了文獻描述外,無法根據傳世畫作明確其個人風格究竟是什麼樣子。包括啟功、徐邦達與謝稚柳、楊仁凱等人對《瀟湘竹石圖》的爭論點也多不在畫幅本身上。三、《枯木怪石圖》的真偽更多地取決於畫幅上劉良佐、米芾題跋的真偽,而劉良佐題跋為僅見,而此米字跟常見又略有差異。說白了,沒有人可以百分之百肯定《枯木怪石圖》是蘇軾的真跡,也無法百分之百地推翻它,簡直像“薛定諤的貓”一樣。正如學者所說:“《枯木怪石》自從被貼上蘇東坡的標籤,是不是真跡已經不重要,因為現在也找不到更好的‘蘇軾畫’來替代它。”

让人琢磨不透的矛盾体——伪好物让人琢磨不透的矛盾体——伪好物

傳 王維 《著色山水圖》 (北宋人劉唐老題跋部分)

王維《著色山水圖》:我不是,我沒有

偽:題跋、畫風皆無法自證其為唐代王維作品,有關著錄信息也頗為牽強。梁清標印鑑屬偽造。

好:《著色山水圖》系原作而非臨摹本,可以直觀地幫助我們感受唐宋人的繪畫水平。從這點來說,它將我們對於早期山水畫源頭的認識又推進了一步。

6月19日,曾引起廣泛關注的(傳)王維《著色山水圖》在北京匡時拍賣中因為未到委託方底價而遭遇流拍。事實上,此畫即2017年在美國密歇根大學博物館展出的私人藏畫,原名《江皋會遇圖》。活躍於書畫收藏拍賣界的劉九洲曾專門寫了《王維〈著色山水圖〉研究》一書,詳細討論該圖,並認為這是一幅王維名下的唐代繪畫,將其更名為“傳王維《著色山水圖》”。此圖為絹本青綠山水長卷,卷後有明季德幾和清人王澍題跋。據劉九洲研究,此圖由宋代洪遵、元代虞集、明代黃琳、清代梁清標等人遞藏,曾被祝允明《懷星堂集》和都穆《鐵網珊瑚》記載,由此將之歸入王維名下。

不過,《著色山水圖》自亮相拍場以來,就一直有些“底氣不足”。正如匡時董事長董國強所說:“從我們開始拍賣這件作品,就有很大的爭議,對於拍賣結果,我們也有一些預料,成交的可能性比較小。” 即便是研究者劉九洲本人,也認為這幅畫是王維真跡的概率“在15%以下”。王維要是得知此事,恐怕會大喊:“我不是,我沒有!”即便如此,我們也未必要對《著色山水圖》徹底失望。北京匡時拍賣中國書畫部副總經理程良鋒說,此圖是 “近二十年來拍賣市場上少見的一件宋代以前的作品”,即其年代下限不會晚於宋代,而更接近唐代。

傳 褚遂良 大字陰符經

偽:書風與書寫年代不符,題跋印章皆為偽造。

好:筆勢縱橫清晰,天趣自然。體勢開張,線條對比強烈,波折起伏,巧於變化。藝術水準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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