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沙塵暴 （讀史專欄作者）
01
唐人蘇鶚在《杜陽雜編》裡，寫了這樣一個人：
魚朝恩專權使氣，公卿不敢仰視。宰臣或決政事不預謀者，則眥睚曰：“天下之事豈不由我乎？”於是上惡之。而朝恩幼子曰令徽，年十四五，始給事於內殿，上以朝恩故，遂特賜祿焉。未浹旬月，同列黃門位居令徽上者，因敍立於殿前，恐其後至，遂爭路以進。無何，誤觸令徽臂，乃馳歸告朝恩，以班次居下為同列所欺。朝恩怒，翌曰於上前奏曰：“臣幼男令徽位處眾僚之下，願陛下特賜金章以超其等。”不由緋便求紫。上未及語，而朝恩已令所司捧紫衣而至，令徽即謝於殿前。上雖知不可，強謂朝恩曰：“卿兒著章服大宜稱也。”
說的是一個叫魚朝恩的人，專權使氣，朝中大臣怕他，到了不敢仰視的地步，大臣們做事若事先不向他報告，他就會大怒，當著皇上的面朝他們瞪眼：“天下之事，怎麼可能繞過我呢？”
而堂堂皇帝大人的反應，不過是厭惡而已。
若是其他人，毫無疑問，絕對是當場拉出去砍腦殼！
更有甚者，魚朝恩有個兒子（養子），才十四五歲就在朝廷上班了，名副其實的童工，參加工作不到一個月，就在上班時與人搶道，被同事不小心誤碰了一下胳膊，就急忙跑回去向魚朝恩告狀，你兒遭同事欺負了，你這個當老子的管不管吧！“我兒息怒，他們怎麼欺負你了？”
“還不是因為我‘班次居下’，排隊上殿時排在了後面！”
魚朝恩大怒，第二天就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對皇上說，我兒位處眾僚之下，這是不行的哈，我希望陛下想辦法讓我兒超過他們！
其實根本用不著陛下想辦法，他早就命令有關部門，給他兒子準備好了紫衣和金腰帶，穿上紫衣和金腰帶，他兒子就可以排在前面了。
按照當時的規定，文武官員三品以上才能穿紫衣、扎金玉帶，四品服深緋，五品服淺緋，並金帶。
而他兒子穿的，是五品以下官員穿的綠衣，還是皇上看在魚朝恩的面子上特賜的，因為按照那個娃娃的級別，連綠衣服都沒資格穿。
這一次，皇上的反應又如何呢？雖然明知不可，唐代宗還是強裝笑臉對魚朝恩說，愛卿之子穿上這件衣服，紮上這條腰帶，還是很合適的嘛。
02
由此看來，這人比皇上還牛逼。
而他，不過是個太監，一個閹貨。
這個名叫魚朝恩的閹貨，是今四川瀘州人，唐玄宗時入宮當的太監，因安史之亂髮生後跟著唐玄宗逃到四川，又因侍奉太子李亨，從此獲得寵信和重用，歷任三宮檢責使、左監門衛將軍，主管內侍省，後來竟然成了神策軍的統帥。
神策軍是幹啥吃的？那可是禁軍啊！趙匡胤之所以能輕而易舉地黃袍加身，不就是因為掌握了禁軍麼？
早在唐肅宗乾元元年（公元758年），魚朝恩就被委以重任，任觀軍容宣慰處置使等職。
這意味著，包括李光弼等九個節度使在內的數十萬大軍，都歸他監領。
而他成為神策軍的老大，是在唐代宗時期——
廣德元年（公元763年），吐蕃大軍進犯，佔領長安15天，唐代宗繼承了皇帝老兒有難就逃的傳統，逃到今河南三門峽西，魚朝恩因保駕有功，成為天下觀軍容宣慰處置使，領導還把京師禁軍，也就是神策軍，交給他掌管，不久又讓他領國子監事，兼鴻臚、禮賓等使，這樣一來，朝政大權也到了他手裡。
而他所謂的“保駕有功”，只不過在隨唐代宗逃跑的過程中，唐代宗沒出意外而已。
既掌握了禁軍，又掌握了朝政大權，還要皇帝幹什麼？這時候的皇帝，只不過是個殼兒，一個空架子，不被魚朝恩放在眼裡，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
至於大臣們，他眼裡皇帝都沒有，哪有什麼大臣，他就是一切！
有人說他“干預政事”，實在是有點冤枉他了，因為在很多問題上，都是他說了算，皇上說了都不算，他才是真正的金口玉言，又何來干預呢？把“干預”一詞用在他身上，實在是降低了他的身份。
至於“貪賄勒索，置獄北軍，迫害無辜”，則更是“合情合理”了，他若不幹點這些，怎麼對得起他的地位？若不幹點這些，要這地位又有何用？
03
可是，唐代宗畢竟是老大啊，老大混到如此地步，被一個閹貨如此無視甚至欺負，實在是太窩囊了，這臉可丟不起！
更令唐代宗恐怖的是，此時此刻，已經到了朝臣“只知有朝恩，不知有天子”的地步！
他想除掉這個閹貨。
想除掉魚朝恩的，還有一個大臣，名叫元載，當時是宰相。
儘管下了決心，唐代宗還是非常擔心，因為這個閹貨，實在太不好弄了，稍有差池，就會反受其害。
元載卻胸有成竹地說，放心吧皇上，這事包在我身上。
唐代宗怎麼能放心呢？這不是一般人啊，他禁軍在手啊，大權在握啊，黨羽眾多啊，元載說沒事，陛下您啥也不管，只管全權交我處理就行了。
辦法，他早就想好了——有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肯花錢，什麼事辦不成？
他的辦法是，重金收買魚朝恩的心腹。
比如總川射生將周皓，魚朝恩每次上朝，他都要帶一百多人護衛他。
還有陝州節度使皇甫溫，這人手上有兵，可為外援。
還好，他們都愛錢，收買起來並不難。
接著，唐代宗又給魚朝恩打麻醉藥，把鳳翔節度使李抱玉調為山南西道（今陝西漢中、四川東部、重慶西部等地區）節度使，以皇甫溫為鳳翔節度使。
為什麼說這種調換，是給魚朝恩打麻藥麻醉他呢？因為表面上看起來，代宗此舉，是投其所好。
至於為什麼是投其所好，有關史料沒有交代，我們只能猜測——這種安排，估計早就是魚朝恩所希望的了。
代宗的真實意圖卻是，一旦發生變故，被元載收買的皇甫溫離長安近，能夠迅速趕到。
魚朝恩不知是計，還以為皇上在拍他的馬屁呢，他的黨羽卻很敏感，覺察到皇上“意旨有異”，密報魚朝恩。
真的假的？魚朝恩雖然將信將疑，但還是上朝去了，老子不信，他敢動我！
結果發現代宗“恩遇如常”，便放心了。我說他不敢動我嘛，各位多心了。
即將幹這麼大一件事，代宗面對魚朝恩，居然能做到他一點也沒看出來，也算是一個好演員。
04
不尋常的事情，發生於公元770年三月初十。
那一天是傳統的寒食節，按例要公款吃喝一頓，代宗便大擺宴席，與大臣們歡度節日。
吃飽喝足，宴會結束，該回家了，代宗卻不讓魚朝恩回家，讓他留下議事。
這說明皇上對我還是格外倚重的，不然，為毛不讓別人留下來議事，偏偏讓我留下來呢？
沒想到一進殿，代宗就問他為什麼圖謀不軌。
魚朝恩一愣，這才意識到大事不好，但他強作鎮靜，我說皇上哎，這玩笑可開不得，我啥時候圖謀不軌了？啥叫圖謀不軌？不要以為你是皇上，就可以打胡亂說哈！
反正就是不認賬。
眼看就要死到臨頭，他仍然沒把皇上放在眼裡！
當然了，他是不會意識到死到臨頭的，站在旁邊那個總川射生將周皓，他忠心耿耿的護衛隊長，可是他的心腹哩。
他當然想不到，周皓早就被元載收買了，與左右一擁而上，當場把魚朝恩勒死在地。
這個過程，也就幾秒鐘時間吧，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於是，“天下無不快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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