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綠色的鳥蛋

原文@稻荷居 載於中讀App

淡綠色的鳥蛋

在我家屋後,有一個大的菜園子,園子中有口池塘,池塘有半畝大,平時澆菜用的水全是從這池塘裡挑取的。池塘四圍長了幾叢茂密的冬茅草,一到秋上,冬茅就開出許多雪白的穗子,風一起,毛茸茸的白絮就飛滿天,飄飄灑灑,像落雪。池塘邊上搭了幾個棚架,棚架呈斜三角面,伸向池塘上空。

棚架一年裡很長一段時間都爬滿碧綠的瓜藤,有苦瓜,絲瓜,南瓜,筍瓜,冬瓜。到了收穫時節,吃足陽光雨水肥碩的瓜果凌空吊在水面上,引來蜻蜓、飛鳥棲息在上面,池塘水面如鏡,水中有它們多姿的倒影。靠近塘口處,有一叢香蒲,香蒲的香味甜絲絲,沁人心脾。小孩子喜歡折一片拿在手中,時不時往鼻子邊送一下,深呼一口氣,好香啊。香蒲的花我們叫水蠟燭,經常看到紅嘴綠身的翠鳥站在上面,像是給池塘放哨,其實它是在耐心等候時機,過了許久,只見它突然猛地俯衝掠水面而去。半空裡見得到一條魚被它用嘴橫腰夾住,白色的魚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很快又消失在遠處┅┅

記得那是個秋天的傍晚,我和二狗在池塘邊砍冬茅,用來做弓箭的箭矢。瓜棚上老了的苦瓜東一條西一條,有的裂開了,露出血紅的子粒。有一個磨盤大的金黃色南瓜,吊在空中,似乎隨時都有掉下去的可能。砍著砍著冬茅,二狗大聲喊我,說這裡有個鳥窩。走過去一看,茅草叢裡果然有一個精緻的鳥窩。鳥窩是用草莖和茅穗搭成的,像個短嘴葫蘆,口狹小,肚子大。窩底靜靜躺著四枚淡綠色的鳥蛋,每個鳥蛋身上有幾個紅色的小圓點。根據掏鳥窩的經驗,知道這是一種我們那叫“青菜”的鳥兒,“青菜”在我們那兒很常見,因身子青綠色,喜吃青菜上的蟲子得名。“青菜”身子嬌小,展開的翅膀就是一小片青菜葉子。在平時,我們是見到能掏的鳥窩就掏,但這次我和二狗有更大的野心,改變了注意,我們想捕捉到鳥媽媽和鳥爸爸,然後把它們關進籠子裡慢慢飼養。

那個傍晚,太陽已經落到山背了,我和二狗還守侯在池塘邊的一叢茅草後,等待鳥夫妻的歸來。秋天的露水落得早又很大,明顯地感覺到頭髮有了溼意。草叢裡的蟲子似乎也耐不住寂寞,叫得聲嘶力竭,彷彿在告訴人們,冬天快來了,再不聽聽我們優美的歌唱,錯過了機會,就只能等到明年才能聽上了。我和二狗才不聽它們的歌唱呢,唧唧唧唧個沒完沒了。但有一種蟲子除外,那就是窗外劈柴堆裡的木頭蟲子,它的叫聲抑揚頓挫,一會兒舒緩如細雨,一會兒又急切如軍鼓,錯落有致。我常常抱著枕頭聽著它的聲音入夢。

淡綠色的鳥蛋

天空有很多星子,藍色的天像是湖,水卻靜止不動,沒有漣漪。終於等到鳥夫妻雙雙歸來,先是身子較大的鳥爸爸飛上一支高的茅穗,茅穗在晃動,只見它轉動著靈巧的身子,四周掃了一圈,沒發現異樣,才“喳”的一聲,和鳥媽媽一起飛進了鳥窩。我和二狗躲在一叢冬茅後面,心裡想這回有戲了。我們手裡拿了一把罩蟬用的罩子,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向前靠近,就在我們舉起魔罩向鳥窩撲去時,撲楞楞幾聲,鳥夫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裡。我們只有拍手跺腳,懷疑是那些叫個不停的草蟲透露了我們的陰謀。我們一邊對鳴蟲罵罵咧咧,一邊退回到原地,等候下一次機會。夜色涼侵侵的,我們兩個都還沒吃飯呢,家裡人又不知拖長聲音喚了我們多少遍了,一定又在罵我們瘋到那裡去了,家都忘了歸。

過了不久,鳥夫妻又飛了回來,還是鳥爸爸先飛上高高的茅穗上觀察了一遍,才雙雙鑽進鳥窩。我和二狗又輕挪慢移往鳥窩靠近。蟲子似乎故意為難我們,突然就全部禁了聲。我們的腳步必須下得更輕。這回蟲子肯定得意了:你們兩個小屁孩,幹這種缺德的事,剛才還怨我們,其實我們還幫了你們,混淆了你們的腳步聲,現在好了,我們不唱了,看你們的陰謀得逞不。在我們挨近鳥窩時,我們使勁向前一撲,兩個人的身子卻被腳下一根瓜藤絆倒了,鳥夫妻又驚叫著竄離了窩。今晚也許他們不會回來了,我們肚子餓得咕咕在叫,只好垂頭喪氣地回家捱罵去了。

第二天傍晚,我和二狗依然守侯在池塘邊,等待鳥夫妻的歸巢。等到暮色蒼茫,天空許多鳥兒向遠處的山林飛去時,河邊的“竹雞”又一聲聲開始悽慘地啼叫時,鳥夫妻還是沒有回來,蟲聲似乎也減若了許多,可能天氣又涼了許多,都躲到洞穴裡睡覺去了。一彎白玉般的月牙鑲在西天,星子大而亮,菜地裡散發出潮潤的菜汁味,有點澀。就在我們等得不耐煩時,鳥夫妻出現了,它們站在一支冬茅上,嘰嘰喳喳互相在商量著什麼,然後鳥媽媽飛進了鳥窩,鳥爸爸則向深深的夜色裡飛去。我和二狗一心想捕得它們,即使捉得一隻也好。在我和二狗快要靠近鳥窩時,不遠處“喳”的一聲驚叫,響徹夜空,我和二狗都嚇了一跳,緊接著撲楞一聲,鳥窩裡的鳥媽媽又逃飛了。原來是鳥爸爸在遠處暗中打了埋伏,算準我們今晚又要來。我和二狗只好再一次作罷,等待天明再來。

淡綠色的鳥蛋

又是一個傍晚,紅霞燒遍了天。當我和二狗走近鳥窩時,鳥蛋早已不在了。在不遠處的畦溝裡,有一個鳥蛋碎裂在地上,一攤幹了的黃色液體。我和二狗猜測是鳥夫妻已在別處建了新窩,或是隻是暫時把鳥蛋轉移到了另一個地方。那個碎裂的鳥蛋,也許是倉促中不小心從它們的爪子裡掉了下來。後來,我和二狗再沒見到那對鳥夫妻。那個鳥窩也在風雨裡腐爛掉了。

現在想來,都是我們年幼頑皮無知的錯,好不容易,一對鳥兒建了那麼個漂亮安穩的家,等待生兒育女,卻被我們給破壞了。那對鳥夫妻一定很傷心,不知那時它們有沒有找到新的家,如果沒有的話,天氣那麼涼了,它們將在那裡過夜,是在草叢裡,老鼠洞還是巖縫裡?還有那幾枚蛋它們擱在了那裡,如果不小心老鼠吃掉了,又會引起它們怎樣的絕望。但那時我沒有想到這麼多,不會為它們擔心,二狗也不會。

許多年後,我還記得那對鳥夫妻的樣子,並且一直懷著深深的歉疚,它們也許早已化成了塵土,但我還是想說聲,對不起,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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