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坤:龙头山,蓝天为邻

龙头山三章

作者 | 邹坤

你可知道,龙头山天有多蓝?

此仙境耶?

此人间乎?

离开热闹的城市,远离纷扰嘈杂和俗世尘烟,一脚踏进云雾弥漫的龙头山,我便忍不住发出这样的诘问。

从海拔四五百米的盆地之中,猛然上升到两千多米的绝顶峰峦,龙头山就很突兀地呈现在我眼前。或因多年在外之故,亦或我的孤陋寡闻,此前我并不知道,距我不过数十公里的地方,还有这般夺天地造化的鬼斧神工,还有这样的人间奇迹,使我第一次见到它,便被它彻底征服了。

且不说龙头山的六十四道拐,车行其中时,但见左弯右绕,不知所处。山间道路忽上忽下,车就像浪尖上一叶扁舟,时而被高高抛起,时而又被重重扔下。渺小的汽车左突右闯,使出浑身解数,才闯出路的波浪。于高处下望,六十九道拐蜿蜒曲回,像仙女抖出一圈又一圈的流云水袖,又似贵妃醉酒后在天地间舞出的彩带。

也不必说龙头山漫山的郁郁葱葱,那一望无际的绿,那重重叠叠的绿,那惹人怜惜的绿,那沁人心脾的绿,岂是简单用绿的“海洋”能描述一二?穿行于林间,或于山巅俯瞰,双眼已应接不暇,所有的绿就在一瞬间扑进你的怀里,它并不作停留,只悄悄滑过你的衣衫,浸透你的肌肤。就连吹来的风也不甘落后,那风中飘着的仍是绿,把绿的气息送进你的鼻孔。一刹那,仅仅就在一刹那,你的心肺,你的呼吸都沾满绿了。

弯弯的路,绿绿的风,这对于一座山,一座汉中南郑的山似乎太普通了。我要说的是,龙头山的天空是与生俱来不同凡响的。这是因为,龙头山的天总是蓝的——水汪汪的蓝。

龙头山的蓝天,像处凡间又在仙界,它的蓝不含一丝杂质,尽管有时会风云变幻,也只将蓝换着花样呈现。深蓝、浅蓝,辉煌的蓝、平平实实的蓝,澄澈透明的蓝、轻纱遮掩羞羞答答的蓝,这各种各样的蓝,怕只有仙蚕抽丝、天宫的仙娥织就,方能在苍穹中晾出这般澄明洁净、不沾半点尘俗的蓝。龙头山的天空因这蓝而生机无限,让包括我在内的凡夫俗子,都忍不住要用双手将之轻抚。

邹坤:龙头山,蓝天为邻

邹坤摄影

龙头山的天蓝,那是蓝衣仙子的一幅裙边。当仙子从龙头山飞过,她将飘飘之蓝不小心留下,从此龙头山便挂上了蓝色的仙衣。但龙头山的蓝天绝非高不可攀,它也透视着人间烟火。瞧,走在龙头山悬空栈道上,脚下云雾时卷时舒,挟裹着云雾深处山间的号子:哎——嗨——呦——这号子有高有低,或急或缓,时激昂时沉吟,惹得脚下云雾心痒难搔,继而悄悄聚起贴近山岩,欲一睹歌者真容,无奈山高林密云雾只得分散而去,带走满腹遗憾。号子大约也让蓝天听闻,它倾下身子,把蓝变得明明灭灭,似在柔声安慰云雾,又像对山间的号子若有所思。

龙头山的蓝天宽广,天蓝多情。我说过,它是水汪汪的蓝,是看起来冰清玉洁的蓝,绝非无情的蓝,蓝得总让人有掬一捧的冲动。这不,在悬空栈道一处拐角,一边是壁立千仞,一边是空空荡荡无底深渊。一位红衣女子,一位白衣女子,她们静静立于蓝天下,任衣裙飘飘,任屡屡青丝被风儿拂向蓝色天幕。她们的发梢紧紧触着蓝天,她们的玉手轻轻拽着天蓝,莫非她们也想当一回仙娥,为天蓝再添别样色彩?莫非她们与蓝天私语,请教怎样织成人间不得一见的蓝?

我不愿猜,只寻一山石抱膝而坐,看从远古走来的龙头山蓝天,也遥想天蓝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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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头山三友

是狂风吹倒了你,还是自然之手的巨力,让你歪歪斜斜躺在山岭间。你虽已倒下,脚下的根牢牢扎在泥土中,此后的狂风暴雨、雷击电闪,你始终不曾动摇。那是你的根基,你的信念,或者说,那是你的心愿。“老天不疼自己疼”,因为你是一棵树,即使倒下了,也是一棵龙头山普通的树,除了扎扎实实、认认真真生长,除了尽力活下来,你还会做什么?你还需要做什么?

你的身躯虽已倒下,离开了一起耸立坡头的伙伴们,但你却发现,你倒下后,原本从未关注的一块石头离你是那么近。它以前或在高高的山崖间,忽有一日支撑的另一块小石头去找新的伙伴,它就轰隆隆滚将下来,恰好停在你脚下。或者深渊下地底深处一阵惊天彻地的震动,让它脱却藤条的束缚,来到你的身边——总之,它是来了。

你用曾遥望蓝天的头颅和躯干,默默看着这位不速之客。日子久了你才明白,原来石头和你一样,都是这龙头山的一员。石头也在凝望你,它可能也无数次幻想过,能把蓝天白云揽入怀中,让鸟雀欢声跳跃于头顶的你,应该是个什么面孔?你们本无缘相见,是上天赐下的缘分,让你,一棵树,和它,一块石头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从此不离不弃。你说,这是不是真的友谊呢?

石头与你形影相吊,终究有些寂寞。不知过去多少年,无数个雨后,石头让天雨浸润,任由苔藓慢慢爬遍全身。山间寂寞,友情弥足珍贵。从此,一棵倒下的树,一块石头,一片苔藓,三位好友相依相伴,就在龙头山之巅一面斜坡上安顿下来,书写着自然界友情恒久的传奇。

你们的朋友还有很多,像泥土里的小虫子,忙忙碌碌的蚂蚁,你们身边的小草、藤萝,还有偶尔出现的小动物,等等。当然,有的时候,你们的朋友还包括身边的浮云——龙头山的云。只是这位朋友行踪不定,没想见它时,它可能正悄悄向你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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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壁之歌

我从来没有像这样近的距离观察一个生命,一株龙头山岩壁缝隙里生长的植物。

这几片绿叶,茎丰润,叶宽大,在雨水丰裕、物种众多的秦岭南麓,它并不稀奇。但生长在两千多米海拔的峭壁间,实属罕见。一个不足盈尺的小洞,其内黯然无光,内壁的石缝里渗着数滴水珠儿。有了些许水分的滋养,万物就有了灵根,不知不觉,这个不起眼的小洞就孕育了鲜翠欲滴招人爱怜的一抹绿。

驻足这几片绿叶前,作为一名崇拜者,我默默仰视着它。有了小洞的庇护,山风从洞外掠过,短茎托着绿叶一动不动,像在小憩。我不敢出声,脚步挪动也轻盈,生怕打搅了它在小洞中的宁静。

在龙头山,诸如小洞中的生命比比皆是。崖壁上只要有点儿缝隙,总会有大大小小的生命在绽放。松枝、小草、小花,他们中大的数丈,像一把巨伞撑在悬空步道上方,小的不过寸许,多为人忽略,却都能在常人以为不可能生长的地方默默活着。它们共同奏响了龙头山绝壁之歌,这是龙头山献给世间伟大的力量。

这些可贵生命的源起,它可能是被风吹过,或被鸟雀叼衔,无意间落到石缝中,从此采天地灵气,吸龙头山精华。就在破岩中,它们扎了根,发了芽,开了花,结了果。狂风暴雨摧残它们,霜刀雪剑折磨它们,它们的身躯残破不堪,它们的枝叶伤亡殆尽,但它们努力挺直身子,挺过了一年又一年,把生命的点滴活出光彩,活出不凡。

郑板桥诗曰: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这便是龙头山的小生命,它们用自己片片新绿和瘦弱的殷红,为春日增添一点靓色。它们以不屈的灵魂向万物众生宣示:我才是自己生命的主宰!

—END—


【本文作者】邹坤,发表有散文作品等,著有散文集《朴素的泥土》。现居陕西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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