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父親騎著自行車帶奶奶去陳店看病了。把雞啊羊啊牛啊收拾出院子,拾掇好灶屋堂屋,母親挎著大草筐,妹妹掂著兩把彎鐮刀,要去東地割紅薯秧子。
娘,我也去。我握著一把鐮刀說。
哥,你不是去考試嘛?妹妹說。
考試?不是星期了嘛,亮子你考啥試!母親問。
是抽考,到城裡考,老師沒抽我。我瞪了妹妹一眼說。
沒抽你,你成績不好吧,要好好學啊!母親說。
路上,妹妹不停地看我,想要說什麼。我走到她身邊,狠狠地說,沒你的事,別狗拿耗子。
紅薯地到了。紅薯秧給大地披了一件紫衣。鼓鼓囊囊的紅薯把壠都擠開了口。彎腰、低頭,我們用鐮刀割著紅薯秧子,要犁地下的紅薯了。
亮子、亮子,吳老師來找你了!
正割著,從村口傳過來一聲呼喊。吳老師來了!我的心一顫。哥,吳老師來了!妹妹也聽到了。吳老師推著自行車走到地頭了。鄰居麻子爺爺領著他。剛才就是麻子爺爺喊的。亮子,吳老師讓你去縣裡競賽哩!麻子爺爺樂呵呵地說,好好考,得個獎回來!我卻低下頭,不敢看吳老師,也不敢看母親。
亮子,咋說瞎話!母親生氣了。
弟妹,回頭再讓亮子給你說吧!吳老師笑著說。
是哩,去城裡四十里哩!麻子爺爺說。
在村北頭,我兩手捺住後座,右腿朝上一偏,騎在自行車的後座上。吳老師對麻子爺爺和母親揮揮手,騎上了自行車。車子拐了兩下,穩穩地朝王樓駛去。
在王樓遇見你父親了,知道你沒說考試的事!
嗯。
聽說你家剛蓋了房子,給奶奶看病還是借的錢!
嗯。
沒事,咱先去考試。
嗯。
到了王樓,公路邊上站著教數學的邢老師,還有崔莊的崔玲玲和王樓的王小虎。王小虎的父親也在。吳老師騎的是王小虎家的車子,王小虎的父親等著把車子騎回去。一會兒,三輪車來了,車棚裡坐的都是進城的。開車的師傅真有辦法,已經一車人了,他讓那個挪挪、這個擠擠,就把我們塞了進去。拉的人多,三輪車走起來轟隆隆地響。王小虎給我說話,都貼在我的耳朵。
學校不是說不報銷,讓咱拿路費、飯錢嘛?王小虎說。
你父親給錢,吳老師不要,說學校報銷。王小虎說。
咱老師說瞎話,是想替你墊吧!王小虎說。
王小虎真鵸蛋,我不想說錢的事,他偏說,我就不理他。看了看車棚裡的人,王小虎又趴過來說,你看崔玲玲梳倆小辮子,還戴了一個紅櫳子。讓吳老師去接我,我都不好意思了;我來了,吳老師又沒要父親錢,我心裡更彆扭。我哪有心情欣賞崔玲玲的櫳子,就不理王小虎。
不到半個小時,三輪車到了新蔡縣城。下了車,吳老師要付車費,被邢老師搶了先。邢老師遞給司機五塊錢,車費是一人一塊錢。我們剛趕到考點——縣城的實驗小學,考試的鈴聲就響了。那是全縣小學四年級的一次競賽。上午考語文,下午考數學。
交了試卷,出了考場,已經晌午了,該吃午飯了。那時的縣城,連三層樓都很少,街兩邊大多是兩層的平房。上層住人,下層賣東西、開小吃店等。沿街沒走多遠,看到一家小吃店,吳老師就領著我們進去了。小店還算乾淨,廚房被隔板擋在裡面,外間放著六張長條桌。老闆娘親熱地給我們倒開水,問我們吃什麼。吳老師說要五大碗麵。老闆娘問要肉絲的還是番茄雞蛋的。吳老師說肉絲的。
一會兒,面就端上來了。碗還真大,大白瓷碗像小盆子一樣,扛得上家裡的兩個碗了。碗裡的面也足,筷子插進碗裡,湯都要溢出來。貨真價實的肉絲麵,用筷子挑起麵條,能看到夾在麵條裡的好多肉絲,不是兩三根象徵性漂在湯上面。豆角也切得不長不短,青翠誘人。麵條是手杆的,吃起來真筋道。可能是餓了,我們吃得很香,一桌子的吸溜聲。碗裡的面好吃、豆角好吃、肉絲更好吃。我連湯也沒有捨得剩,一口口喝都下去了。
我吃得快,吳老師和邢老師吃得更快。我喝湯的時候,他們已經把碗放到桌子上了。邢老師站起來喊,老闆、結賬。吳老師卻在廚房門口攔住了老闆。邢老師走過去,吳老師已經把十塊錢塞進老闆手裡。邢老師要塞給吳老師錢,說吳老師的兩個孩子都在上小學,花錢的地方多。吳老師不要,說邢老師的兒子正上初中,車費是邢老師掏的,不能讓邢老師再掏飯錢。
下午考完數學,我們坐著大棚三輪車回來了。我們沒有逛縣城。到了王樓,我們都下來了,還是邢老師掏的車費。
我記得崔玲玲和王小虎給吳老師錢,吳老師沒要;給邢老師錢,邢老師也沒要。我記得那次考試,我們仨沒有一個人得獎。當然,我記得最清的是,吳老師叫吳什葉,邢老師叫邢建國。那時,他們還是我們王廟小學的民師,一個月的工資也就二十多塊錢。
那碗麵真好吃。
我再沒有吃過恁好吃的面。
閱讀更多 阿衰碎碎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