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 · 芥川龍之介|森羅萬象,悉皆為我,哪怕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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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所有的一切,悉皆為蛙!應該讚頌神的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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矇昧的人們以為地球是圍著自己轉的,歡樂是為了自己,陽光雨露土地天空都是為了自己而存在。稍微偏離預想軌道的,就用蠻力去扭轉過來,如果壓迫的力量過於強大無力扭轉,便從內心給自己尋找合理的安慰,以求順理成章地存活下去。

這世界有太多的蛙人群,埋伏在我們周邊,時不時爆出來一個可以上社會版的新聞,讓眾人訝異討論半天。可惜這些訝異會慢慢變化成麻木,討論的聲音也泯滅在更多的嘈雜之中。蛙人群總是能有辦法為自己劃定出一個生存圈,囚於其中,終日“呱呱呱”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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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龍之介

芥川龍之介,是日本大正時代小說家。在短暫的一生中,他寫了超過150篇短篇小說。篇幅雖短,取材新穎,情節新奇甚至詭異。作品關注社會醜惡現象,但很少直接評論,而僅用冷峻的文筆和簡潔有力的語言來陳述,便讓讀者深深感覺到其醜惡性。他的作品最為中國人熟悉的是《羅生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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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住所旁邊,有一箇舊池塘,那裡有很多蛙。池塘周圍,長滿了茂密的蘆葦和菖蒲。在蘆葦和菖蒲的那邊,高大的白楊林矯健地在風中婆娑。在更遠的地方,是靜寂的夏空,那兒經常有碎玻璃片似的雲,閃著光輝。而這一切都映照在池塘裡,比實際的東西更美麗。蛙在這池塘裡,每天無休無止地叫著。乍一聽,那只是呱呱呱、嘎嘎嘎的叫聲。然而,實際上卻是在進行著緊張激烈的辯論。蛙類之善於爭辯並不只限於伊索的時代。

那時在蘆葦葉上有一隻蛙,擺出大學教授的姿態,說道:“為什麼有水呢?是為了給我們蛙游泳。為什麼有蟲子呢?是為了給我們蛙吃。”

“對呱!對呱!”池塘裡的蛙一片叫聲。輝映著天空和草木的池塘的水面,幾乎都讓蛙給佔滿了,贊成的呼聲當然也是很大的。恰好這時候,在白楊樹根睡著一條蛇,被這呱呱的喧鬧聲給吵醒了。於是抬起鐮刀似的脖子,朝池塘方向看,睏倦地舔著嘴唇。

“為什麼有土地呢?是為了給草木生長。那麼,為什麼有草木呢?是為了我們蛙遮蔭用。所以,整個大地都是為了我們蛙啊!”

“對呱!對呱!”

蛇,當它第二次聽到這個贊成的聲音的時候,便突然把身體像鞭子似的挺起來,優哉遊哉地鑽進蘆葦叢裡去,黑眼睛閃著光輝,凝神窺伺著池塘裡的情況。

蘆葦葉上的蛙,依然張著大嘴巴進行雄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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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有天空呢?是為了懸起太陽。為什麼有太陽呢?是為了把我們蛙的脊背曬乾。所以,整個的天空也都是為了我們蛙的啊!水、草木、蟲子、土地、天空、太陽,總之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蛙的。森羅萬象,悉皆為我。這一事實,已完全沒有任何懷疑的餘地。當敝人向各位闡明這一事實的同時,還願向為我們創造了整個宇宙的神,敬致衷心的感謝!應該讚頌神的名字啊!”蛙仰望著天空,轉動了一下眼珠兒,接著又張開大嘴巴說:“應該讚頌神的名字呵……”

話音沒落,蛇腦袋好像拋出去似的向前一伸,轉眼之間這雄辯的蛙被蛇嘴叼住了。

“呱呱呱,糟啦!”

“嘎嘎嘎,糟啦!”

“糟啦!呱呱呱,嘎嘎嘎!”

在池塘裡的蛙一片驚叫聲中,蛇咬著蛙藏到蘆葦裡去了。這之後的激烈吵鬧,恐怕是這個池塘開天闢地以來從來也沒有過的。

在一片吵鬧聲中,我聽到年輕的蛙一邊哭一邊說:“水、草木、蟲子、土地、天空、太陽,都是為了我們蛙的。那麼,蛇是幹什麼的呢?蛇也是為了我們蛙的嗎?”

“是呀!蛇也是為了我們的。要是蛇不來吃,蛙必然會繁殖起來。要是繁殖起來,池塘——世界必然會狹窄起來。所以,蛇就來吃我們蛙。被吃的蛙,也可以說是為多數蛙的幸福而作出的犧牲。是啊,蛇也是為了我們蛙的!世界上所有的一切,悉皆為蛙!應該讚頌神的名字啊!”

我聽到一隻年老的蛙這麼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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