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籍
《若無閒事掛心頭》
1、
我喜歡當下的日子——
有人趁著陽光在晾曬昨夜的棉被，有人在大雪來臨之前醃製過冬的蘿蔔，有人坐臥不寧在等一場期待了半生的重逢……
小鎮的李姐依舊旗袍嫋嫋婷婷，像春天裡一樣；晨練的大爺依舊褲頭背心大汗淋漓，像夏天裡一樣；楓楊樹的葉子依舊斑駁燦爛，像秋天裡一樣；南山的北面，伊河水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像冬天裡一樣。
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活在當下，梅熟梔香。
女人在屋頂晾曬絲綢的棉被，湖綠的絲綢被面在秋陽下一閃一閃，散發著相濡以沫的味道；
梧桐樹在窗外和三更的雨在糾纏，斑駁的葉子在黎明的微光裡散發著樂知天命的味道；
慵懶的黑貓在青苔院落裡閒步，卻又在牆頭倏然而逝，秋風拍打鏽蝕的門環，散發著煢煢獨立的味道。
刀槍入庫，收穫後的原野人跡罕至，隱忍了一個季節的蟋蟀、野兔和山雞終於能夠馬放南山了。
肆無忌憚，蟋蟀在歌唱，野兔在打架、山雞在偷歡……
遼闊的原野在包容萬物，悠然的南山在悲憫眾生。
素年錦時，時光緩慢——
多少的隱忍糾結都偃旗息鼓，
多少的辛酸委屈都春風化雨，
多少的兵荒馬亂都絕處逢生。
這世上，走的最急的總是最美的時光……
40歲，該是狠狠心斬斷萬千煩惱絲的時候了。
2、
白巖松有個理想，說是老了就做黃永玉，意思是要像黃永玉一樣很自我的活著。
我看，夠懸！
黃永玉敢說“教授滿街走，大師多如狗”；黃永玉敢說“你們都太正經，我只好老不正經”！
我們敢嗎？
敢愛敢恨至情至性的活著，是每一個男人的終極理想。
人這一輩子——
要麼活得瀟瀟灑灑，像黃永玉一樣93歲還飆法拉利的大痛快。要麼活得隱隱忍忍，像老樹一樣小鍋慢火煮肥肉的小自在。
前者少而後者眾，大多數人還是糾結、隱忍、不甘的活著。
你知道《皇帝的新衣》裡那兩個說真話的小孩的結局嗎？
細思極恐，一定是被皇帝殺了，為啥你懂滴。翻遍歷史，沒有說真話不付出代價的！
力微休負重，言輕莫勸人。
知道自己吃幾碗乾飯最重要，準確定位自己很重要，這是你開心過一天還是鬱悶過一天的關鍵！
很多事，其實都是我們——自尋煩惱、自取其辱、自掘墳墓、
自作聰明和自取其咎……群居守口，獨處守心，魏晉風度、書生意氣、快意恩仇，一時的痛快，換來的往往是惹人不待見。
所以，要管住自己的嘴。
再謙卑的骨頭裡也流淌著江河，老天餓不死瞎家雀——
40歲，我們既不做聖賢，也不做禽獸，就已經足夠！
3、
馮唐說過一句很郭德綱的話——我嫉妒每一個插過你的人，我嫉妒每一個沒插過你但是見過你的人。
郭德綱說過一句很餘秀華的話——老爺子愛歷史愛文學，看過各種版本的金瓶梅，尤其喜歡漫畫版的。
路也說過一句很餘秀華的話——做愛時可以越過屋外的蘆葦塘和水杉樹，看見長江。
餘秀華說過一句很餘秀華的話——
我要穿越大半個中國去睡你！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食色，性也！
老樹，中央財經大學文化與傳媒學院教授。馮唐，曾為華潤集團戰略管理部總經理，文藝評論家，攝影圈知名人士。郭德綱，相聲演員，第一個在人民大會堂舉辦個人專場演出的相聲演員。
路也，現執教於濟南大學文學院，2011年榮獲“茅臺杯”人民文學獎優秀詩歌獎。
老樹說的！馮唐說的！郭德綱說的！路也說的！
偏偏，餘秀華說了就成了事兒！
詩人食指——
餘秀華作為從農村出來的詩人，從來不提農民生活的痛苦、對小康生活的嚮往，不考慮人類的命運、祖國的未來，只嚮往喝喝咖啡、打打炮，評論界不應該把她捧紅。
詩人北島——
作為一個詩人我覺得不夠，她畢竟沒有認真地閱讀，反省自己，只是說有她自己很重要的一部分。
人面逐高低，世情著冷暖。
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不信但看筵中酒，杯杯先勸有錢人。
餘秀華被老公抓著頭髮往牆上撞的時候，你在哪兒？
餘秀華在橫店的油菜田裡為一日三餐發愁的時候，你在哪兒？
餘秀華在最疼她的小狗丟了傷心落淚的時候，你在哪兒？
寒冬落魄你不在，春暖花開你是誰？
郭德綱說,你沒受過我的苦,就別勸我大度！
4、
我們總覺得好的還在後面等你——比如一場等到老也沒有遇到的愛情，比如一張買到老也沒有中獎的彩票，比如一棟攢到老也買不起的房子。
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
有一個愛你的人，有一間擋雨的房，粗茶淡飯的日子過著，枕邊的幾本閒書翻著，當下的，才是最好的！
一生，若能遇到一個懂你的人，請好好珍惜，不要等到他離開了了，才知道後悔；不要等到他死了，才獨自在風裡哭泣。
一張買了半輩子也沒有中獎的彩票，就別買了；一個等了半輩子也沒有一點消息的人，就別等了；
但凡辛苦，都是勉強。
一杯茶的結局，要麼一飲而盡，要麼等著涼了，就倒掉。
我們每個人都在尋找一種對抗生活的方式——
剖心掏肺的對你，就算被你賣了還幫你數錢，就不問傻不傻。
一心一意的愛你，就算被你小孩兒一樣的哄了一輩子，就不問值不值。
海枯石爛的等你，就算明知你和他如膠似漆夜夜笙歌，就不問悔不悔。
村上春樹說：
太年輕了，還沒成為想成為的樣子，所以也沒有時間遇上共度餘生的人，直子連愛也沒有愛過我，想到這裡，我就悲哀得難以自禁。
性格即命運。
人情練達不會！世事洞明不懂！蠅營狗苟不屑！
男人，就該是海明威，一個人並不是生來就要被打敗的，人可以被毀滅，但卻不能被打敗！
我已經很久沒有痛痛快快的喝一會酒了，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過了40歲，顧慮多了，牽絆多了，膽子小了。
廚房的液化氣關了沒有，睡覺前防盜門鎖好了沒有，鄉下的老媽早晨起來吃降壓藥了沒有……
彷彿御前帶刀侍衛，夜裡枕戈待旦，守護一家老小的平安。亦彷彿拉車的驢子，白天揮汗如雨，忙碌一家老小的生計。
還有那麼多不可知的疾病、天災、人禍，需要我們在來臨之前加固堤壩。
人到中年，風聲鶴唳，顧慮多了，牽絆多了，白髮多了，膽子小了！
5、
手忙腳亂地愛過一夜，從此沒見面。這世上的孽緣，大都不過如此。
風從南山吹來，散落在河邊的羊群在孤獨的吃草，我們從一個村莊走到另一個村莊，做賊一樣，既在躲避老鄉也在逃避渺茫的未來。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
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年輕時我們都沒走到一起，人到中年，我們又能怎樣？
說我們這些70後，奔波勞碌，像頭驢子一樣活著！
要麼像楊一笑：初從文，三年不中；後習武，校場發一矢，中鼓吏，逐之出；遂學醫，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要麼像郭德綱：一步一步地苦熬苦掖，終於我們也看見了花團錦簇，我們也知道了彩燈佳話。那一夜，我也曾夢見百萬雄兵。
人到中年，誰不是一肚子的故事，不敢說、不能說、沒處說。
梵高說過一句話——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團火，路過的人只看到煙。但總有一個人，總有那麼一個人能看到這團火，然後走過來，陪我一起。
我想說的是，我們這些70後，誰不是巴巴地活著？
每天打水，煮飯，
按時吃藥 陽光好的時候就把自己放進去，
像放一塊陳皮 茶葉輪換著喝：
菊花，茉莉，玫瑰，檸檬
這些美好的事物彷彿把我們往春天的路上帶
我們這些70後，誰不是一次次按住內心的雪， 它們過於潔白過於接近春天？
俄羅斯女詩人英娜·亞歷山大羅夫娜·卡貝什說：
如今我只有一個想法：什麼都不要再重來。
並且，心中也不再積聚憤恨，
我平靜而堅強地說：
謝天謝地，青春終於逝去……
70後啊，我們，難道也要違心地說——
謝天謝地，青春終於逝去……
6、
人到中年，要麼百毒不侵，要麼百病纏身。
要麼如老樹一樣成為老狐狸，要麼和餘秀華一樣老而不狐狸。
性格即命運，日子就是這樣，有些人越活越油條，有些人越活越悶騷。
而我，既不想油膩，也不想把愛憋在心裡，我就想痛痛快快的去活！
懷袖住知音，溫然一片心。
人到中年，不一定要快樂，但至少不憂傷。
十六七歲在小鎮上讀書，暗戀班裡的一個女孩，那時候滿腦子都是女孩的影子。摘抄大段大段席慕蓉、瓊瑤的文字，寫情書給她;夜裡晚自習下課在後面悄悄的尾隨女孩回家，卻不敢說一句話。
這段感情當然是無疾而終。問題是，20年後人到中年，卻再次遇見。
木心說，愛情如雪，新雪豐美，殘雪無奈。40歲的愛情，再美也是殘雪，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你最在乎的她（他）不認可，一切的努力還不是零！
歸來不願封侯印，只向君王覓愛卿！
誰都別裝，人這一輩子，誰不是活一個“情”字！
人生的遺憾，不外乎兩點：一是太勇敢，做事欠思量；一是太不夠勇敢，做事拖泥帶水。
問題是，就算勇敢和不勇敢兩者你都嘗試去做一次，結局還是新的遺憾！
說白了，得不到的總惦記，擁有的不珍惜！
所以，才有了人到中年的糾結和隱忍。
7、
其實呢？有多久沒回家看老媽了？有多久不回家上墳了？
我們為冰花男孩落淚，證明我們還不壞，我們，還自以為自己很高尚，不是嗎？
人這輩子，前半生沒活好就算了，下半生再活不好，就完蛋了。
這句話不是我說的，我也不知道是誰說的。
人到中年，40歲，又是年首歲尾的時候，第一次看到這揪心的話——很慶幸，還不晚，一切還來得及。
人到中年，愛也愛過、很也恨過，還有啥放不下的？多少舊雨新朋，走的走來的來，落井下石者多，背後捅刀子者眾，還有啥想不開的？
遍閱人情，始識疏狂之足貴；備嘗世味，方知淡泊之為真 。
耳畔頻聞故人死，眼前但見少年多，人到中年多事之秋，好好活著就好。
這些年，我越來越沉默寡言。
這些年，我越來越懶得辯解。
這些年，我越來越喜歡狗了。
不責人小過，不發人陰私，不念人舊惡：三者可以養德，亦可以遠害。
這世上，最難猜的是人心！
難猜就不去猜，我不去害你，但我會防你。
城裡套路深，農村也不淺，咋辦？
老樹說：中午小酒二兩，喝罷沙發一躺，睡覺，什麼也不去想。世界越來越亂，你說還能咋辦？待著，不理那些混蛋。
蘆花被下，臥雪眠雲，保全得一窩夜氣；竹葉杯中，吟風弄月，躲離了萬丈紅塵。
可否？
8、
這是我生命中的第四十五個春天。三月的陽光穿過小鎮乾淨的街道，在青蔥的麥苗地裡逗留一會兒，然後越過敬老院紅色的屋頂，被日漸茂密的楊柳的葉子拍拍打打一陣子，陽光就會散發出綠色的光芒。晌午的小巷，柳絲嫋娜。
一把紫砂，一個搖椅，一床蘭花舊布的小被子半鋪半蓋，一本張岱的《陶庵夢憶》……撲面臨頭，受用一綠，春日開卷，字俱鮮碧。
有人日夜兼程的正趕回故鄉，
有人孤注一擲的要賭一場愛情，
有人聽天由命的在隨波逐流，
有人在這個春天遠走他鄉，
有人在這個春天剪燭西窗……
三分俠氣，一點素心，熱鬧中著一冷眼，便省許多苦心思；冷落處存一熱心，便得許多真趣味。
人到中年，就算內心雜花生樹，也不拿給別人看了。熱鬧，都交給枝頭的鳥吧。
誰在南方的小鎮一針一線的做一床溫暖的棉被？
誰在北方的小鎮望穿秋水？
人到中年，我們可以像豬一樣生活，但能像豬一樣，沒心沒肺的快樂嗎？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餘生好長，你好難忘。
一座城疼在兩個人的心底，一條船停在荒涼的河岸，一匹馬站在田野的中間……
有人在雨中獨行，不緊不慢的走，我們很難說他是快樂還是孤獨；有人在窗前梳妝，一遍又一遍的讓眉毛濃了淡，淡了淺，我們很難說她是辛酸還是甜蜜；有人在南山牧羊，有時候是一隻，有時候是一群，我們很難說他是貧窮還是富足。
這麼多年，你平靜的就像這秋天的雲朵，近在眼前又咫尺天涯。這麼多年，你的黑髮遮蓋了我的胸脯，是狐媚子也是仙女。這麼多年，我把你少年時候說過的話重複到今天，是安慰也是枉然。
不過是善於隱藏，不過是無淚有傷，人到中年我們誰不是在“裝”！
9、
人到中年，多事之秋——
有人在觥籌交錯洞房花燭，有人在鬢亂釵橫心如刀絞，有人在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有人在錦衣夜行低到塵埃……
明明愛著卻偏要忍著，明明疼著卻偏要笑著，明明累著卻偏要裝著……後海有樹的院子，夏代有工的玉，此時此刻的雲，二十來歲的你。
我們只不過是兩隻飛蛾，既沒有愛的勇氣也沒有愛的資格。
最是塵埃落定後,轉教人憶春山瘦。
鎮子北面的麥田裡，和諧號列車正走過春天的原野。
每每當有列車經過，我就會目送列車忽的走近，又忽的走遠。會有一種莫名的疼從心底襲來，一陣一陣，直到列車消失在鐵箱廠、鋸木廠、大酒店的後面。
列車上的乘客會不會說：瞧，那個鎮子外面麥地裡的男子多麼傻啊！
我傻嗎？
能夠坐在春天的火車離開故鄉的人，那該是怎樣的一種幸福？
人到中年，我們終於明白人挪活樹挪死的道理。
可為什麼我們總是枯守著一個小鎮？枯守著一段往事？
我知道，經過小鎮的火車上，都是陌生的人，但也攔不住因為他們的到來我心花怒放的快樂，就算戾氣十足的罵我傻，我也是真的祝福他們旅途平安，在終點的城市快樂。
乍暖還寒，辛涼的暮色裡，我真想跟著春天火車一走了之，從此開啟我幸福如意的生活——
有40歲了還染著黃頭髮的你，在開滿桃花的樹下曬被子，用一把大紅袍的南瓜壺給我泡點綴了桂花的龍井……
阮小籍，居蘇州，喜歡文字、紫砂、硯臺、閒章這些樸素、自然的東西，作品見《散文》《讀者》《芒種》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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