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城根兒我的家

靠近城根儿我的家

1949年我出生在西內南小街井兒衚衕15號。這條衚衕位於西直門和阜成門正中間,距兩座城門各一里半地。出了衚衕西口就是城根兒,不知什麼年代城牆被扒開了一個大豁口,打我記事起,豁口的大柵欄門一直大敞四開,就沒見它關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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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北的1號院足足佔據了半條衚衕,從盡東頭一直向西延伸,如果不是被南北走向的魚雁衚衕攔腰截住,恐怕是要一直通到城根兒了。早年間這裡是個官宦人家的府第,據說曾住過一位王爺。紅漆大門前有兩塊上馬石,我小時候常和一群玩伴在上面拍洋畫。大院的東頭開了個旁門,比正門大,能進出汽車。上世紀五十年代初,解放軍的一個炮兵營進駐大院。逢年過節,部隊改善伙食包餃子,官兵們就到附近老百姓家裡借面板和擀麵杖,15號和炮兵營斜對門,抬腿就到,炊事班長大老張是我們家的熟客,除了借東西之外,班裡哪個戰士的衣服破了,他也拿過來讓我奶奶還有我媽給縫補上。在我的記憶裡,有個場景時常會顯現出來:昏暗的屋燈下,大老張笑眯眯地把一個笸籮遞給我媽,我好奇地扒著笸籮往裡瞧,裡面是一些個饅頭和窩頭。那時我家人口多,生活拮据得很,大老張不止一次地用這種方式來幫助我們。隔壁16號住著何連長一家,女主人是個很隨和的人,講得一口別人聽半天也聽不懂什麼意思的方言,只能揣摩個大概齊。夫婦倆有個男孩,名叫何道生,梳個小分頭,不怎麼和衚衕裡的小孩兒湊在一塊玩兒,他比我大上個兩三歲,據說是在隨軍途中出生的。有一件令我非常好奇並留下深刻印象但又不好意思開口詢問的事,就是他家洗洗涮涮的全用一個盆(也許還有別的盆,但我沒看見),我曾把我的這一重大發現告訴我媽,被我媽好一頓數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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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兵營的炊事班買糧買菜買煤倒爐灰,都走魚雁衚衕裡的那個小旁門。每到晚上七八點鐘,我家的後山牆就會傳來咚咚的敲擊聲,這是出來倒爐灰的炊事兵用暗號通知我們:快點到髒土站撿煤核兒去吧。髒土站就設在椿樹衚衕把口的電線杆子底下,要等路燈亮了以後才允許使用。那時的垃圾幾乎都是清一色的爐灰,沒有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到了夏天,才能見著點爛菜葉子西瓜皮之類的垃圾。後來改成定時上門收髒土,街坊四鄰一聽見鈴鐺聲,趕緊端著髒土箱子、髒土筐出來,遞給髒土車上的清潔工,勁兒大的就直接給扔上去了。我在髒土站撿煤核時意外地撿到過一本《外國民歌二百首》,不知什麼原因被它的主人遺棄了。我如獲至寶,一直珍藏著。可惜的是,在文革初期破“四舊”時,它與我歷年所獲得的各種獎狀一起被付之一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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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兵營開拔後,4501部隊文工團進駐大院,東邊劃出一塊地方歸了一家部隊木材廠使用。原來的汽車庫變成了電鋸車間,衚衕裡那塊空場也堆上了被剝了樹皮的原木,一幫淘小子沒事就愛跑到這兒來,爬上竄下沒溜兒地活淘。在一次打鬧中,小虎的左胳膊被人弄成骨折了,他託著傷臂跟家裡大人說,是他自己不留神摔的,愣是沒把真正的肇事者(我的親弟弟)供出來,夠局氣。文革初期大刮抄家之風,一天清早,掃街的人發現木頭堆上單擺浮擱著兩個圓鼓鼓的紙卷,打開一看,一水兒的“袁大頭”,不知是哪個膽小怕事的人為了避禍,趁著月黑風高把它們扔了,這幾十塊銀元若是留到今天,也值點兒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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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連長一家搬走後,16號院變成了文工團的倉庫,街門上掛了一把大鎖,死氣沉沉的沒了人氣。文工團員們成天介咿咿呀呀地練嗓子,其間還夾雜著各種樂器聲,打破了四周的寧靜。掛著帆布篷的軍用卡車經常來接他們去演出,使我有機會見識了各種五花八門的樂器。團員們身著筆挺的演出服,臉上畫著妝,顯得倍兒精神。最初見到他們的肩章上綴著五道槓,還以為都是大官呢,因為我四舅是海軍中校,肩章上綴的是兩槓兩星。後來才搞明白,敢情那是五線譜。記得有一次,文工團跟往常一樣外出執行任務,我騎在門前的抱鼓石上和留守的小戰士閒聊。我好奇地問他,你站崗怎麼不帶槍啊?聞聽此言,他變戲法似地從褲兜裡掏出一把用紅綢子裹著的小手槍,神氣活現地擺弄起來。在我的一再懇求下,他終於允許我用手輕輕地摸了一下。當時忘了問問他,一個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小兵怎麼會揣著一把手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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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影影綽綽地記得有一天晚上,有個文工團員拿著一件樂器來到我家,說是替他臨時保管一下,過段時間再回來取,誰知這一去就再也沒見到過他的人影。起初他還來過兩封信,而後就斷了音訊。許多年後,

我在翻找東西時偶然在大櫃頂上摸到一個落滿灰塵的布袋,裡面就是那件貌似胡琴的不知名的樂器,繃在琴筒上的蛇皮已現出一道道裂痕,但它依舊年復一年默默地躺在角落裡靜候著主人的歸來。

從炮兵營進駐那會兒開始,大院每個月都會放映露天電影,我們跟門衛混得很熟了,到時候連招呼都不用打,徑直往裡闖。那時演電影還是單機放映,放完一本,停頓下來再換下一本,斷斷續續的。偶爾去晚了,操場上的好位置都被人佔了,就得鑽到銀幕後面反著看。我最喜歡看“寂靜的山林”、“激戰前夜”、“撲不滅的火焰”這類反特片和打仗片。許多老電影的故事情節早都忘光了,片名卻記住了,比如“我們好像見過面”、“勇士的奇遇”“羅馬十一點鐘”等外國影片。在那個物質和文化生活都相當貧乏的年代,能看上一場免費電影,簡直就跟過年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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衚衕西邊路南有個可以從東西兩邊上下的高臺階,街門常年緊閉,從前是一所私立學校,僅有的兩名教職員工是待字閨中的親姐倆兒,衚衕裡的人都管她們叫老姑娘。姐兒倆深居簡出,極少拋頭露面,我沒少從高臺階上走過來走過去的,好像從沒和她們打過照面。聽姐姐們說,她們小時候在那兒上學,冬季天兒,每人每天都要自帶三根劈柴和五個煤球到校,用於籠火取暖。在高臺階的斜對過,是一所幼兒園,小學同學鍾鐵鏈就住在它的界壁兒。路北6號的街門刷的是綠油漆,門上開了一個投遞報紙信件的小窗口。街坊們扯起這個院的事,不提門牌號,都說“綠門兒誰誰家”。和我們院隔了一個門的17號是個大雜院,院子很深,門道特寬,靠西邊支著一架織布機,小時候路過,常站在門外看裡面人織布。機主的個頭很高,街坊們都叫他“何大個兒”。他家還在南小街上的秀才衚衕東口開了一家絨線鋪,一進門,左首那個文具小櫃檯對我極具吸引力,每次來我都把臉緊貼在玻璃檯面上瞅個沒完,帶橡皮頭的鉛筆、大塊兒的繪圖橡皮、彩色轉筆刀、鐵皮鉛筆盒、五顏六色的電光紙……百看不厭,還有那新出的自動鉛筆,看在眼裡都快拔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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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兒衚衕原來是一條土路,沒有下水道,各家各戶的髒水都隨意往街上潑。大約在我六七歲時才埋設了下水管道,路面也鋪上了柏油。那是我平生頭一遭看見汽碾子。那些比較窄的小衚衕,汽碾子開不進去,修路工就用鐵鍬把瀝青均勻地攤在路面上,然後再用燒熱的長把大烙鐵在上面反覆壓實。

小學畢業的那年夏天,接連下了幾場暴雨,院子裡的溝眼堵住了,積水排不出去,眼看就要漫進屋,院裡的大人小孩齊上陣,手忙腳亂地用木板、磚頭和爐灰把門檻墊高,又冒雨把院裡的水往街上淘。此時的衚衕早已變成了一條小河,濁水打著旋兒,夾帶著枯枝落葉沿著街筒子向西流進護城河,水面上還飄著茄子、冬瓜、西紅柿,準是南小街上的菜站被淹了。我和弟弟還有院裡的老鐵、小虎等一群孩子,用廢紙摺疊成各種式樣的小船,有大有小,有帶篷的有不帶篷的,比賽看誰疊的船飄得最遠。這些小船行不多遠,不管帶不帶篷,通通都被雨水打溼淖透,掙扎一陣兒就都沉底了。雨點打在水面上,濺起一個個的水泡兒,見到遠處有戴草帽的行人路過,淘小子們就藉機大呼小叫:下雨了,冒泡了,王八戴上草帽了……人們出門得把褲腿高挽過膝,小心翼翼地趟水走,聽下班回來的鄰居說,城外水深的地方都快沒到到大腿根兒了。趕上陰雨天沒法兒出去野,閒得五脊六獸,我們就把街門關上,盤踞在門道里扇洋畫、拍三角、猜丁克、破悶兒、歘棍兒……打發無聊而又充裕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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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兒衚衕東寬西窄,南北走向的魚雁衚衕和椿樹衚衕將它攔腰截斷,形成一個小十字路口。我的小學同學方士偉、王奇才、王雲、李朝福、李朝森、王雅樹、王淑玲、郭玉榮的家,就依次坐落在北邊的魚雁衚衕裡。椿樹衚衕北口路西的頭一個院子裡住著我的乾爹和乾媽,這門親戚是我剛出生時我媽替我做主認下的,說是為了好養活。大概是耳背的緣故,街坊們背地裡都管幹爹叫聾子。自從上了小學,怕同學們笑話我有個聾子乾爹,見面就不再和他們打招呼了,形同陌路。現在回想起來,很是歉疚。隔壁院子裡住著我四姐的一位中學同學,名叫何瑞華,我常跟四姐去她家串門,一來二去的就跟她哥哥混熟了。何大哥收藏著好多黑膠木唱片,經常用那臺手搖唱機放好聽的音樂給我聽。他曾非常自豪地向我展示過孫敬修寫給他的信,孫老師故事講得好,字寫得也很漂亮,一筆一劃,別具一格,給我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

出了衚衕東口就是西內南小街了,把口有個傳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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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電話號碼是6局7751。迎面是豆腐坊,旁邊緊挨著一家肉鋪。北邊路東原來有一家大車店,後來成了大雜院。再走幾步是合作社(後來改稱副食商店)。合作社門前搭著用粗竹竿兒支起來大蓆棚,大棚底下支著菜床子,夏天賣菜論堆兒搓,一毛錢能買一簸箕西紅柿。再往前走,路西有家裁縫鋪,每年一進臘月,我媽準帶我去,讓那個脖子上掛著皮尺戴著花鏡的老裁縫給我量一身新衣裳。合作社的對過是消防隊,車庫裡停放著三輛老式救火車,出火警時,總有一名頭戴鋼盔的消防員站在腳踏板上,拽著掛在車外的銅鈴鐺使勁搖晃,警示過往行人車輛趕緊避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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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衚衕口往南一拐彎有塊小空場,公用水管子就安在那了。趕上伏天,晚上熱的睡不著覺,我就換上游泳褲衩,肩搭毛巾,腳趟趿拉板,鑽到水管子下面,把龍頭擰到家,自來水從四分粗的鐵管子裡噴湧而出,先打個激靈適應一下,然後再從頭到腳衝個透心涼,下半宿睡個踏實覺。經常有人(有附近的住戶,也有打這兒路過的,基本上是那些穿塑料涼鞋的主兒,)跑到這兒來,水龍頭一開,腳丫子一伸,把腳上的汗和鞋裡的泥一塊兒衝乾淨。後來為了節約用水,就在水龍頭上安了個帶鎖的小鐵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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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邊的安成衚衕裡有一座大廟,裡院是和尚們做佛事的場所,外院被街道幼兒班佔了(至今也不清楚為什麼不叫幼兒園),我在那兒接受過兩年學齡前教育。幼兒班規模不大,總共三間東房,兩間大一點的打通了充當教室,那間小屋是儲藏室,牆角的沙堆裡埋著水蘿蔔,上午做完課間操,老師就給我們切水蘿蔔吃,一人分個三四片,吃得有滋有味的。這間小屋還兼做禁閉室,誰淘氣,就把誰關進去,記得有個淘小子在禁閉期間,不思改過,反倒偷吃蘿蔔,把老師氣得夠嗆。三個女老師中我比較喜歡上了年紀的陸老師,其次是關老師,大夥兒最怕李老師,因為她老舉著教鞭虛張聲勢地嚇唬人。我上小學後,偶爾會在南小街遇見她們,昔日的老師和藹地詢問我的學習成績。同班的一幫小孩兒都管我叫大班長,可我並不清楚我這個班長是怎麼當上的,也從沒把它當回事,經常夥同幾個男孩子溜到後院去看和尚們唸經。有個老和尚歸天(那時候不懂得叫圓寂),來了好多僧人,把整個院子擠得滿滿登登的,一連唸了好幾天經。還聽說裝殮老和尚用的是扣在一起的兩口大缸,也不知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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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假。進魚雁衚衕往北走不遠,有一口老水井,趕上自來水公司長時間停水,我的姐姐們就提著水桶去那兒排隊,我就站在邊上袖手旁觀,看著她們搖著轆轤往上汲水,我不是懶,是她們不許我靠前。

有一段時間家裡買水吃,一分錢一水筲(即木製水桶)。送水工將水車停在街門口,把大木塞子一拔,水就嘩嘩地流到水筲裡。我家那口大缸大約能盛三挑多水,如果不洗衣裳,夠用上兩三天。後來改為我和弟弟去抬水,先是一根扁擔一個桶,後來變成了一根扁擔倆水桶,再往後就由我獨自挑水了。水費每月一結,各家平攤,由負責管護水管子的那家挨著院收。電費是院兒裡的住戶平攤,幾家共用一塊電錶,就安在門道里。一般都按燈頭計費。比如我家有三盞屋燈和一臺電子管收音機,再加上一盞門燈,就按五個燈頭計費。大夥兒都很自覺,基本都點25瓦的燈泡,40瓦的很少見,只有逢年過節時才把門燈換成100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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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北一點,記得是在南大安胡同附近,有一座破敗的小廟,裡面住著一個孤苦伶仃的老尼姑。不知道我媽是怎麼和她認識的,領著我去過幾回,廟裡不通電,我媽還給她送去過一盞煤油燈。在福綏境衚衕的拐角還有一座天王廟,廟前有兩棵參天大樹和一根又粗又長的大旗杆。我上小學時,幾乎每天都路過那兒,門口掛著街道紙盒廠的木牌子。1958年,在衚衕的盡頭蓋起了福綏境大樓,大樓裡設有大食堂,還有電梯。我的小學同學毛士媛、李雁男、黃佩芝、全愛英就住在大樓裡面。我經常藉著找同學的由頭去體驗坐電梯的快樂。

從衚衕西口出來,穿過豁口,過護城河大木橋,跨過一條鐵道,就到了南禮士路。19路汽車在這兒有一站,站名叫豁口;26路到這兒是終點,站牌上寫的是新華印刷廠,後來都統一叫車公莊了。這條出行線路是我們的首選。再有就是出東口往南,再往東拐進福綏境衚衕,走宮門口西岔,到阜內大街坐12路或13路電車。那時衚衕裡跑的淨是三輪車,相當於現在的出租車。我大姨從甘家口到井兒衚衕來瞧我媽,交通工具只選三輪,坐汽車她犯迷糊,不知道該在哪站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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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姐在電影洗印廠上班,廠子裡經常提前放映尚未公映的新電影,免費招待職工家屬。逢年過節一般都連演兩部,等電影散場,22路末班車早就沒了,我媽就領著我們腿兒著回家,空曠的馬路上只有我們這幾個人說笑著趕夜路。從北太平莊出發,沿新街口大街一直往南走,進西直門內大街,往西再走兩站多地,過了崇元觀,就是南小街北口,拐進來路過半壁街、前公用庫、安成衚衕,就是井兒衚衕了。

小時候我媽常帶我站在鐵道邊數過往的火車掛了多少節車皮,到護城河裡逮小魚、撈蛤蟆骨朵,還在城根底下給馱煤的駱駝餵過草。再長几歲,就敢蹬著城磚爬到城牆上摘酸棗或蹲在新華印刷廠的圍牆底下逮蛐蛐。有一回我正蹲在河邊逮小魚,有個啞巴男孩往我跟前扔石子,我忽然想起前幾天衚衕裡比我大一點的孩子剛好傳授過一套聾啞人罵人的手勢,這會兒正好演習一下以試真假,於是我站起身,對著男孩比劃了幾下,還真把他惹毛了,衝上來就要跟我撕扒,我自知理虧,趕緊鐃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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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園公園離我家很近,裡面的活動器械有轉椅、鞦韆、壓板、爬繩、轉傘、獨木橋……我天生膽兒小,又笨得要命,這些器械要麼不敢玩,要麼玩不好,只好站在一邊乾瞪眼兒瞧著。因為我就敢坐滑梯,所以印象最深的是那兩個螺旋形和波浪形滑版的水泥梯梯,還有一個分成兩岔的木頭滑梯,可以任選一個往下滑。我也喜歡玩轉傘,把一條腿伸進繩套裡,一溜歪斜的總也掌握不好平衡,經常被後面的人追尾。我一個人也能玩轉椅,先推幾圈,等轉速起來了再跳上去坐幾圈。文革期間,公園改作倉庫,裡面堆滿了抄家物資,印象最深的是一垛垛摞成摞的棺材從圍牆裡露出頭來。

官園體育場也是我常去的地方,尤其是在上中學時,寒暑假裡我幾乎每天都去,繞著球場跑上幾圈,捎帶著再練幾下單雙槓。有一天晚上,我去那遛彎兒,只見昏暗的燈光下圍著一圈人,不時發出陣陣叫好聲,我好奇地擠了進去,原來是幾個穿著粗布褡褳的人在撂跤,其中有個中等身材的精瘦漢子引人注目,從圍觀人群的議論中,方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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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兒衚衕是這一帶進出城的必經之地,常有出殯的和接三的(應該是送三,但大夥兒都稱之為接三)打這兒經過。最引人注目的是隊伍裡的吹鼓手和那些用秫秸杆糊成的紙人紙馬。接三儀式一般都是在晚上進行,一聽見嗩吶聲,我就跑到街門口去瞧熱鬧。常尾隨接三的隊伍出城,站得遠遠地觀看喪家在河沿上焚燒紙人紙馬,一直等到儀式結束才意猶未盡地回家轉。偶爾還能跟管事的要幾根立香,留著過年時放炮竹用。有一次,我發現在接三的隊伍裡竟然有一個留平頭、穿球鞋的和尚,後來在老師教濫竽充數這個成語時,我一下子聯想到這個只謀過一面的業餘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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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豁口以南有一段城牆被掏空了,裡面是汽油庫,洞口有士兵把守,閒人不準靠近。有一次來了兩輛裝卸油桶的軍用卡車,我趁機湊過去,看見通道里擺滿了成排的大汽油桶。在護城河橋南,靠西岸有個半地下的冰窖,裡面儲藏的冰塊就是冬天從護城河裡刨出來的。衚衕裡的一幫孩子常跟在拉冰的排子車後面往下砸冰核兒吃。拉車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沒看見。我不敢這麼幹,就從地上揀點冰渣放在手心裡攥著玩。

1964年井兒衚衕更名為觀景衚衕,我們院的老門牌也由藍底白字的15號,改成紅底白字的6號。我離開井兒衚衕三年後,這條衚衕就消失了。老街坊們也都四處分散,各奔東西,有不少住戶搬到了象來街,住進簡易樓。足不出戶的南屋奶奶、蹬三輪的張大叔、在三建公司上班的閆叔和閆嬸、在門頭溝教書的蘇老師,還有小虎、老鐵、老民、小瑞兒和他的仨姐姐,他們永遠留在我的記憶裡。

2007年我到福綏境派出所去開當年遷戶口的證明,當我向一位老民警報出觀景衚衕這個住址時,他楞說沒這個地方,我趕緊改口井兒衚衕,他才翻出戶口底子給我開了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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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兒衚衕原址在平安里西大街中國兒童活動中心附近。前不久我故地重遊,福綏境大樓依然矗立在宮門口三條,因存在重大安全隱患,裡面的住戶都已搬走了。南小街還在,福綏境衚衕、魚雁衚衕、官園衚衕也都在,只是道路兩側高樓林立,老胡同的韻味已蕩然無存。正是:時光一去不復返,此處空留衚衕名。

(畫:況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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