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萍
江南三月，草長鶯飛。我從古都南京來到福建某部海防四連，準備在連隊住上幾天，交點兵朋友，接點地氣，長點底氣。
連隊地理位置特殊，與臺灣一水之隔，當年萬炮轟擊金門戰鬥，這裡曾是主陣地，還出了個戰鬥英雄安業民，他就犧牲在連隊門口的樹林裡，為宣傳他英勇無畏的崇高事蹟，部隊在此建了個紀念館，供人參觀紀念。
住進海邊連隊，最先引我注意的，不是咆哮的海浪，也不是呼嘯的海風，而是一棵棵高大、粗壯、挺拔的木棉樹。
幾樹半天紅似染，居人云是木棉花。趕上時節，木棉花綻放正旺，五片擁有強勁曲線的花瓣，包圍一束綿密的黃色花蕊，收束于堅實的花托，每朵有飯碗那麼大，迎著陽春自樹頂端向下蔓延，酷似一隻只火紅的風鈴，驕傲地掛滿樹幹上，不時搖響青春奔放、活力四射的鈴聲，又似乎是在歡迎我這個遠方的來客。
其實，我對木棉樹並不陌生，曾在閩南漳州軍營生活過3年，連隊四周都有木棉樹。每當這個季節，木棉花盛開，火紅耀眼，引人注目。那時流行朦朧詩，我對朦朧詩非常感興趣，也學著寫過不少詩，尤其喜歡舒婷寫的《致橡樹》——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痴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
……
不，這些都還不夠，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相握在地下……
木棉花是廣州的市花，也稱"英雄"花，主要源於一個傳說，一位黎族人對外英勇抗敵，最後因叛徒出賣而不幸犧牲，後來老人化作一株株木棉樹，鄉親們為了紀念他，便將木棉樹稱為英雄樹。另有說法，有的說它能傲風寒，以怒放來宣告風寒的敗退；有的說它即使跌落於泥塵，也是整個花朵一併落下，像不屈的英雄淌下的血淚，它跌落後，不褪色，不萎靡，不抱怨，不祈求，大大方方幸福地道別塵世……
我打小生活在山裡，見過無數的樹。入伍到部隊，因職業的關係，去過很多地方，見過許多種樹，唯獨發現木棉樹是很奇特的樹：花開葉不在，花紅葉不綠。或許是花急著要綻放，表達自己積蓄已久的情感？或許是葉較謙虛，故意慢個半拍，讓花先行一步，以抒懷其濃濃的情意？
從忙碌的機關沉到基層，在連隊靜下來，安心住上幾天，過幾天久違的連隊生活，一切似乎都很陌生，一切又是那麼熟悉，處處看見自己當年的影子——這裡是我軍旅生涯的出發陣地，是我一切力量的源泉，更是我寫作取之不盡的寶庫。
每天夜晚，我枕著風聲濤聲，聞著兵的汗味安然入夢；清晨，哨聲準時把我從夢中催醒，昂揚高亢的呼號聲振作了我一天的精神，海邊那一輪初升的紅日，更給我增添無窮的力量。我情不自禁地合著兵陣的節奏，在木棉樹下的訓練場上，和兵們一起喊著口號，一起肩靠肩瞄靶，一起下地種菜，一起到海邊哨所站哨巡邏……
天天和兵們在一口鍋裡攪著勺子，在偌大的訓練場上操槍弄炮，夜晚聽他們的夢話和磨牙聲，陡然發現，他們宛如一朵朵火紅的木棉花——可愛，有愛。
火紅的木棉樹下，第一個認識的兵是稚氣未脫的列兵戴祥健，見人就笑，滿臉陽光。他在在跑四百米障礙時右腳不幸扭傷，打上石膏後，需休息3個月。連隊幹部考慮到他在班裡生活不方便，就照顧他搬到了連部，和文書、通信員住在一起。
每天連隊操課哨一響，戴祥健有些坐不住，趴在4樓的欄杆上，羨慕地看著戰友走向訓練場，心情有些失落。原來他是想著自己落下來的訓練課目，擔心傷好後趕不上。為不讓自己閒著，他每天都堅持扶在牆壁或單腿跳躍，在連部熱心為戰友接轉電話，擦拭走廊欄杆，打掃房間衛生……我問他受傷的事家人是否知道，他說一點小傷不能告訴家裡，怕他們擔心，何況自己是個軍人，這樣的事咬咬牙挺挺就過去了。
木棉樹下認識的第二個人——連長楊其祥。別看他個子不高，身體略顯單薄，但只要他往兵陣裡一站，就可發現他與眾不同的素質，口令喊得山響，五公里越野考核，他身輕如燕，徒手一直保持著20分的記錄，讓人不用猜就知道是隻"領頭雁"。指導員王超在上級幫助工作，其他的幹部又都去團裡集訓去了，大小事情都壓在了他的肩上。每天楊連長從訓練場上下來，就匆匆往菜地裡跑，接著又在豬圈轉悠，晚上他還要站在了講臺上搞教育，真是兩眼一睜，忙到熄燈。
漫步在木棉樹下，引發無窮的感慨。四連是"海防模範連"，而木棉樹又名英雄樹、烽火樹，它長在這樣的模範連隊，不知是有意種的，還是一種巧合？不過，我對連隊這一棵棵高大挺拔的木棉樹十分敬畏，總覺連隊因這些英雄樹更非尋常。打量著樹上這一朵朵非同尋常的木棉花，它火紅而不嬌豔，美麗而不媚俗，質樸而又大氣，令人敬仰！那紅得猶如壯士風骨的花葩顏色，像英雄鮮血染紅的樹梢，又如一隻只火紅的號角仰天長鳴，正向天空奏響一曲壯麗的讚歌。
送君別有八月秋，颯颯蘆花復益愁。世界上走得最急的是最美好的時光。轉眼要離開連隊，離開可愛的兵們了。站在營門口，我不想挪步，兵們也戀戀不捨，猶如親人也遠走，反覆地對我說：常回來看看我們……
卻是南中春色別，滿城都是木棉花。車行遠了，我回頭一望，陡然發現連隊就似這一棵棵高大粗壯挺拔的木棉樹，而連裡的每個兵就似這樹上一朵朵可愛的木棉花，時時綻放在海防線上，任憑風吹雨打，從不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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