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由頁
圖片來自電視劇《杉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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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普華永道、德勤華永、畢馬威華振、安永華明四家全球著名會計師事務所命名的”四大“是許多財會專業學生夢想中的職業生涯起點。
這裡以廣闊的平臺和極具競爭力的薪資吸引著無數年輕人熱血投身其中，同樣也因持續高強度、高壓力的工作環境而廣受爭議。這樣一個”圍城“般的存在，在我五年親歷的回憶中，卻另是一番別樣的世界。
從二十二歲到二十七歲，我曾在“四大”度過青春中最美好的五年時光。在離開兩年之後轉頭回望，那些曾經笑淚交織的精彩歲月非但未曾湮沒於時間的流逝中，反而漸漸的在記憶深處歷久彌新，愈綻光芒。
在“四大”做審計，是一個和形形色色人物打交道的過程。內有公司的合夥人、經理，team裡的隊友、小朋友，外有客戶的財務、券商、律師等其他三方機構，會遇到各種不同背景、不同性格、不同能力、不同做事方式的人，和他們相處、博弈、合作、周旋的經歷，是我在職業生涯起步期學到的非常重要的一課，也在我的“四大”生活中，留下過很多溫情鮮活的底色。
2
2015年的忙季，我在L市做一個房地產項目，那是一個第一年合作的新項目，在業內我們稱之為“開荒”。“開荒”的項目往往是很苦的，企業情況不熟悉、客戶不瞭解、信任不牢固，篳路藍縷，白手起家，一切都要從頭開始。那時我已經是公司裡的高級審計員了，帶一個十幾個人的team下現場開荒，時間緊，任務重，壓力之大不言而喻。
有一天午飯後， 朋友小C走到我旁邊，低聲說在做收入確認時點測試時發現了異常，想要彙報一下。原來她在翻查客戶提供的業主簽字交房單時，發現連續幾張單子簽名的筆跡完全相同，甚至還有籤錯姓名又劃掉重籤另一個的情況。我讓小C把異常的幾張單子拿來對比，心裡頓時“咯噔”一下。這可是個平地驚雷，搞不好要查出大事。
我火速把正在午休的team喊醒，分組分工，一下午翻完了幾百張本來只是例行抽查的交房單。不翻還好，一翻簡直嚇出一身冷汗——幾百張單子裡，至少有十分之一的簽名筆跡是完全一致的，這意味著，或許有十分之一的收入可能是造假虛增的，而管理層如果有意為之，就不僅僅涉及賬務處理，而是在主觀上具有舞弊傾向了。
舞弊，這是每個審計人從入職第一天起就被耳提面命過千百次的詞。一代行業巨頭安達信曾經領跑全球頂級會審諮詢行業半個世紀之久，卻在二十一世紀初因“安燃事件”的舞弊醜聞引火燒身，瞬間分崩離析、灰飛煙滅。這個警鐘長鳴的故事深深烙在每個“四大”人的心頭，談“舞”色變絕非虛言。
為了驗證我們的疑慮，我找出客戶營業部員工之前提供給我的帶有業主聯繫方式的交房統計清單，兩人一組，電話錄音，挑了十幾張冒籤嫌疑最大的業主打電話過去核實。結果又讓我們暗自驚心：十幾個戶主，全部表示並沒有簽過交房單，而且有幾戶由於質量問題、裝修情況的不滿意，正在和物業抗議退房。
放下電話，我和當時也在現場的項目經理老韓相顧無言，整個team都籠罩在緊張又壓抑的低氣壓中。所有人都知道，警戒的長號已經吹響，一場艱苦卓絕的硬仗，馬上就要來臨了。
那天夜裡，放小朋友們回賓館休息後，我、老韓、另一位同事Alex，三人徹夜不眠，在客戶的會議室裡打電話給合夥人請示下一步動作。空曠的會議室裡，只有老韓偶爾“嗯”“好”的答應聲和我們敲擊鍵盤的聲音寥寥迴響。那個電話打了近兩個小時，老闆的中心思想有兩點：暫時不要打草驚蛇，先暗地蒐集證據；同時萬千囑咐我們注意人身安全，不要魯莽行事。
我們都明白，目前我方和客戶相安無事，其樂融融，對方沒有戒心，提供資料解答問題也很配合，是集結證據的最好時機。一旦客戶察覺到我們的意圖，隱匿銷燬痕跡，再想拿到任何資料和文件，都將是天方夜譚了。
這將是一個絕對的秘密行動。
毫無睡意、心事重重的三人走出辦公樓時已經凌晨四點了。寂靜街頭早已打不到出租車，我們於是決定走回賓館。
深冬的L市街頭霧影重重、寒意逼人，我們漫步在人行道上，緊張又興奮的討論著怎樣佈置下一步的行動安排。從客戶公司到酒店，整整五公里的路程——那樣漫長又沉重的五公里啊，大概是我至今三十年人生中走過的最長的一段路。
接下來一週，整個team兵分幾路，假裝成戶主、中介甚至外賣小哥，暗地查訪了諸多住戶、保安和物業工作人員，蒐集了很多寶貴的第一手證據。
正當一切順利、成果初露的時候，1月中旬的一個夜晚，我依舊和大家在會議室加班到深夜，一個從家裡打來的電話卻帶來了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象的噩耗——幾個月前已確診癌症晚期的奶奶，在前一天夜裡非常突然的在睡夢中去世了。遠在外地的我們一家三口，誰也沒能見到她最後一面。
已經連續半個月每天睡不到五個小時、神經緊繃已近極限的我，默默起身走去衛生間。幾牆之外的會議室裡，整個團隊仍在如火如荼的激烈奮戰，寒風灌卷的洗手間裡，我獨自癱靠在冰冷刺骨的大理石磚牆前，在我媽泣不成聲的電話聲中，地轉天旋，淚如雨下。
通宵達旦的會議室
第二天深夜，連夜趕回父親老家的我降落在石家莊機場。從機場到鄉下老家的村裡，兩個多小時顛簸的土路上我接到老韓的電話——萬事俱備，老闆決定明天向總部攤牌。你安心處理家裡的事情，這裡一切有我。
我看著手心閃亮的屏幕，想著十幾個小時前幾千公里之外那個不見硝煙的戰場，只覺得恍如隔世。
項目結束後，客戶集團總部的管理層對我們團隊的發現給予了理解和認可，同時對我們公司合規正直的專業表現表示了讚賞和尊敬。這一場艱苦卓絕的“開荒之戰”，終於在春暖花開的季節迎來了紅旗飄揚的勝利時刻。
老韓請team吃了一頓極其豪華的慶功宴。圓桌酒席上，我舉杯向合夥人敬酒。老闆拍著我的肩膀點點頭，懇切說道，你們不容易。
如果有人問，為什麼在這樣高壓又艱苦的工作中，還能葆有對這個行業、對這個公司不滅的一份堅持和熱愛？那麼上述種種難忘的經歷，就是我最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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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乎上曾經有個挺紅的帖子，“你在四大會計師事務所最拼命時是怎樣的？”我曾每隔一段時間都去讀一讀。一代代四大人的青春、奮鬥與真情，盡在那娓娓言之的字裡行間。每每讀來，既是相惜，也是安慰。
如今的我，已經離開“四大”快兩年，但曾經那些難忘的日子，那些或艱難或有趣、或痛苦或美好的笑淚交織的回憶，一刻也不曾從我的心間遠去。在這裡我相逢過良師益友，他們一路教導陪伴，幫助我從一個初入社會的懵懂少女成長為今天一個合格的職場中堅。
轉頭回望，曾經那些神乎其神的段子依然在大學的校園裡流轉不衰。然而此時的我已經可以一種完全不同的心態來講解這些傳說——我所認識的“四大”人，兢兢業業，堅韌不拔，他們在忙季裡承受著常人所無法忍受的壓力，也在淡季裡四處旅遊、追尋夢想；他們戀愛、結婚、買房、生子，辛勤工作，陪伴家人，和任何一個行業中努力工作的任何一個年輕人都並無不同；他們在青春最奮進昂揚的一段路上並肩而行，敦促激勵彼此成為更好的人，並始終相互警醒，砥礪前行。
曾經有很多人問過，“四大”是否是財務專業的學生開始職業生涯的最好平臺？我的答案是，是的，永遠是。但除了“四大”，任何一個像這裡一樣，給予你壓力、痛苦的同時，也催生你奮鬥、積累、點滴進步的地方，一個尊重你的付出，給予你教導、經驗並願意回報你肯定與鼓勵的地方，不管是哪裡，都會是一個年輕人開展職業生涯的最好平臺。
畢竟，青春多彩，奮鬥永遠是最亮的底色。
-END-
由頁，平凡的80後女生，努力在平淡的生活中活出一點自我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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