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歲那年我正式背井離鄉，離開老屋，距今已有二十多個年頭了。那時，母親住在老屋，因為回家看望母親，一年之中總要回來和老屋親密接觸幾十次。後來，小弟在村北頭蓋了新房，母親也隨之遷居。我到老屋的次數就越來越少了。
老屋地處村子中央的高地，東西向，屬於最後一排。一年四季，陽光充足，空氣清新。屋前屋後，綠樹環繞，冬暖夏涼，是適宜人居之地。聽母親說，前老屋本在高地下面，坐南朝北，前後都住有人家，發展空間不大。父親稍懂地理，總認為那裡採光不好，對家不利。於是重新選擇地址，頗費心氣，蓋了現在的老屋。母親敘說這些時，一邊流露出對父親重蓋新屋付出艱辛的憐憫，一邊肯定這勞動的功效，認為它給家族帶來了好運，使家族人丁興旺，從此步入昌盛的新時期。
我兄弟姐妹六人，先後在老屋出生，成長。老屋有我兒時的歡笑，成長的煩惱和離開時的不捨。每當我再見老屋，兒時懵懂往事就不由自主地浮現眼前，令我反思，更加深了我對老屋的思戀。
我自幼就性子急躁，倔強，大家說好的事不允許隨便更改。有一年，三四月間，奶奶走親戚去了。我那時還在上小學，於是在生產隊勞動的母親就承擔了給上學孩子做飯的重任。一般情況下，都是奶奶做飯，母親很少給我們做飯，她不知道要按學校的時間來作息。所以當我放學回家後，發覺母親剛收工回來，才準備做飯。當時就急了，開始哭鬧起來。母親忍住性子，哄我道：“你到外面去玩一圈，回來保準媽把飯就煮熟了。”我鼓著嘴，哭著說：“你說話要算數啊！”就到外面和小朋友玩去了，不久，小夥伴們都先後回家吃飯去了，我也只好回家。到家一看，媽媽還沒把飯做好，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大聲哭鬧起來。母親先是哄，見無效，就不理。我見母親不理睬，動靜就越發大起來，母親被吵得心焦，拿起笤帚要來打。我索性拿了個竹竿朝掛在牆上的曬筐猛地一捅，曬筐應聲落地，被我捅了個大窟窿。母親見狀，心疼不已，忙抬起曬筐。我知道自己闖了大禍，飛快地跑出老屋。母親在後面追趕著，我跑到屋後的池塘邊，突然脫掉鞋子，走向池塘，大聲喊著說：“我到塘裡淹死算了！”母親聽了，連忙拿了一根竹竿，跑向池塘，邊跑邊喊：“你淹死我正好，你看我還拿個竹竿來戳呢！”我嚇得連忙爬上岸，拿起鞋子，向學校跑去。
池塘不深，只淹溼了我的下半身。好在那天陽光強烈，走走曬曬，也幹得差不多。我到學校後，心想：今天一餐飯是餓定了。其實我們那時上學不用那麼早的，小孩子要吃早飯，多半是為了到學校和小夥伴們玩。我那時小啊，也沒想那麼多，一到學校就和小夥伴們玩起來，就像沒發生什麼事一樣。沒過多時，二哥上學來了，也帶來一碗滿滿的藏有雞蛋的飯，我高興極了，狼吞虎嚥起來。
二哥和我年紀相仿，後來總是拿這事打趣我。一到家裡用曬筐曬東西，他就指著那已經用布補好的窟窿大聲地說：“這曬筐怎麼破了這麼大的窟窿啊，這是誰捅的啊？”要是我和他急，他就更不客氣，大聲地說：“我到池塘裡去淹死算了！”我沒辦法，就到最疼我的父親那裡去撒嬌，父親就責怪二哥，誇獎我說：“老五要吃早飯，是為了上學。這事怪你媽，飯煮得太遲了。不能怪我五伢。”待我靜下心來，父親就告訴我，做小孩也要體諒大人，不能意氣用事。母親是疼愛我的，那天我跑向池塘，把母親嚇壞了，她拿竹竿不是為了戳我，是打算用來撈我的。我當時聽了似懂非懂，但我現在是真的懂了。
許多年過去了，這事已被家人淡忘了。那破曬筐也早已不見了蹤影。但我一到老屋，總愛朝掛曬筐的牆上望去。我感覺那裡分明寫著一個大大的“愛”字。
老屋已失去了人居的效用，僅存倉儲的功能，大哥把滿屋塞的都是柴草。今年清明我特地去看了一下老屋。老屋像一個滄桑的老人，默默無語。門前雜草叢生，窗戶破舊，柴草外露。我推開屋門，吱呀的開門聲分外清亮。我屋前屋後轉了一圈，心情不覺沉重起來。看到老屋，如同看到早逝的父親。彷彿看見父親站在老屋前，拄著柺杖，對我揮揮手說：“走吧，走吧，我不需要你們照看的。我在這裡很好。”
是的，照看好老屋，就如同照看好父親。讓老屋不寂寞，父親在天堂也應該不寂寞。帶著這樣的想法，我離開老屋。
老屋，裝滿了我童年的歡樂，承載了濃濃的愛，我會常常來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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