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奶奶住居過的村子，我們叫老灣。
老灣是一個叫成衝，依山傍水四面環山的小山村。灣前的山稱為鐘鼓樓，是一眼望不到邊的群山，山上長滿了松樹，常年鬱鬱蔥蔥。到了深秋，登上鐘鼓樓，看到一叢叢淡黃的灌木、深紅的楓葉，點綴在滿山的松柏翠綠中，真是讓人賞心悅目。灣後的山稱為後山，山上樹木不是那麼茂密。記得半山腰處，有一片粗壯的茶樹，春天開滿好看的茶花，林間瀰漫著醉人的茶香，還能結出白色的果實，稱為茶桃，得爬到樹梢才能摘到，茶桃軟軟的甜中帶著酸，吃一口叫人回味無窮。灣東邊是一個光禿禿的、圓圓的小山包叫墨子山。與之相鄰的便是高聳的何尖山了。灣的西邊有一個平緩的山坡，是一片墳山，山上佈滿墳頭，只有零星的樹木，可地上長滿了草皮。到了夏天最熱的時候，灣裡大人小孩，夜幕降臨後，都喜歡來這裡乘涼，山上沒有蚊子，不時有陣陣涼風佛來，坐著或躺在這天然的草坪上，嗅著田間的稻花，欣賞那滿天的星辰，聊聊成年往事，很是愜意。小孩子們開心地在墳間玩耍，一點也不覺得害怕，直到暑氣散盡，才陸續回家。
灣前有一條彎曲的小路。直通灣裡。臨近灣子的路旁，有一口大水井，井水清澈、常年不幹涸，是灣裡人們吃水的地方。繼續前行幾十米，就到了灣裡，灣東頭有幾間房屋尤顯特別，其它房子，多為土坯牆，而這房子居然用青磚砌成，顯得檔次要高些，這原是一座祠堂，後改為生產隊倉庫。走過祠堂，上一段斜坡路，便有一塊很大的平地，呈長方狀一直延伸到灣西，這是人們活動的廣場。唱戲、放電影、玩獅子、舞龍船等都在這裡舉行。
廣場南邊有兩個相鄰的大水塘，形狀如銀鏡般，是大家洗菜洗衣的地方，小時候曾在此洗過澡，還學會狗爬式游泳。廣場東北角，曾有一顆碩大的古樹，樹圍得二三個大人牽手才能合圍，樹身裡竟然是空心的，樹冠鬱鬱蔥蔥，生命力多麼頑強。
廣場上東西各有一座古老門樓，分別住居近百戶人家。東邊的門樓顯得高大又氣派，有十多級青石板臺階直通樓裡，門樓內兩邊擺滿大青石塊，那時灣裡人到了吃飯的時候，喜歡用大號海碗，盛上滿滿地飯菜，端到這門樓裡，邊吃邊聊，什麼新聞軼事在這裡都能聽到，由於年久，青石塊面，被磨得光溜溜的。過了門樓，便是一條狹長的弄道，西邊住滿了人家，一色土坯房緊緊地挨在一起，弄道的最北端，就是我爺奶住居的房屋，有一種居高臨下之勢。
老灣是一個三百多人的大灣，灣裡曾發生許多新鮮事，我人生許多的第一次經歷，大都發生在這裡，第一次看見結婚鬧洞房熱鬧的場面；第一次看到喪禮，哀傷的情景；第一次見到舞獅子驚險瞬間；第一次見到殺年豬、打餈粑……這裡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講不完。
爺爺奶奶住居的房屋，我們稱為老屋。
老屋是曾祖父時建造，至今已近二百年曆史，牆體為粘土澆築而成，非常牢固。正屋四間帶偏屋，木樑灰瓦，典型豫南民居樣式。
看看大門就會給人以厚重感，兩扇門板厚2寸有餘，用結實的柏木做成，雖歷經百餘年風雨侵蝕，依舊牢固如初。最有特色的莫過於大門坎了，高近二尺，質地為松木，重約二十來斤，小孩子根本搬不動，它既擋住了門外災禍的侵襲，又可擋住門內財運的外漏。
往裡走幾步轉道彎，便見一個天井小院，院內用不規則大小不一的石塊輔成，漫長歲月沉積的青苔，填滿石縫之間。
走過條石砌成的走道，便到了正屋，堂屋正前方有一個古老的大香桌，年代太久，己分不清它的本色，只看見暗黑的包漿，香桌兩邊各放一口大缸，盛放糧食的地方，香桌正上方，供奉著祖宗的神位，兩邊各有一幅對聯，上聯：視人猶已以類群情，下聯：觀古知今終有一得，據說是一位大家親筆所寫，尤顯珍貴，頓顯書香氣息。堂屋的左邊擺一張八仙大桌，桌面光滑如鏡，看不出絲毫縫隙，似乎一塊整板做成，做工十分精良，沒有一點瑕疵。大桌南北各放一張太師椅，是來客坐的地方，堂屋的右邊放置一輛老式紡線車。記得那時，吃罷夜飯，經常有客人來家串門，爺爺還是那身長袍大褂打扮，和客人喝著茶、吸著旱菸在聊天，大都是爺爺侃侃而談，客人只有應答的份了。藉著桌上煤油燈昏暗的燈光，奶奶在熟練地紡著線，從不參與他們的談話。紡車在不停地轉動，大把棉花紡成一條細長的棉線，似乎永遠也紡不完，常常紡到深夜，有時我都睡了一覺，還能聽到紡車吱吱吱地響聲。
正屋側邊的一間小屋是廚房，裡面有個大灶臺，兩口大鍋中間夾一小灶，小灶後面是溫壇，廚房門後還有個很大的水缸，能裝五六擔水。老屋雖然冬暖夏涼，可不足的是吃水困難，要到灣前那口水井裡取水，往返數百米，挑一擔水回家，相當於爬十多層樓的高度，很是不易，我挑水最怕門樓前那十多級臺階，沒兩把勁根本上不去。
那回去看望爺奶，他們年事已高，就挑點水吧，也算盡一點孝心，可力氣不足，最多隻能挑兩擔。
老屋裡一年最熱鬧的時候，相信大家都猜得著，那就是過年了，大火盆的柴火也燒得最旺，老家有個說法，叫“年三十的火、十五的燈”。兒孫都回來了、團圓了，沒有誰敢缺席，否則老爺爺會嘮叨不休。
達年這天也是大人們最忙時候，燒油鍋、炸油貨、準備年飯。記得小時候有次過年，年飯前爺爺笑笑的端出一盆剛炸好的油餈粑、油蟆螞，金黃色還透著香氣，對我們小孩說：吃吧、多吃點！因平時很少見爺爺這麼笑，我們都搶著吃，最後年飯端上來，看到一桌子雞鴨魚肉，肚子實在沒空了。下一年我們就學乖了。
奶奶的一雙小腳總是那麼忙來忙去，也真夠累的，她說：看著你們都回家了，再累心裡也高興，我和你爺就象一株老樹兜子，你們就是樹兜子上冒出的枝芽。
隨著年齡增長，你會有不一樣的體會。不論你走多遠、離開多久，總有一種思緒把你和這裡一切，自然而然地聯繫在一起，滿滿的回憶，厚厚的情感，那麼親切，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在這裡發生的情景，如過電影般地那麼清晰，揮之不去。原來我們的根在那裡，精神寄託在那裡。
儘管老灣、老屋在歷史的變遷中消失殆盡，可我們的精神家園，永遠也不會消失。
蘇雍 二0一九年十二月作於周口太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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