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盃開始了,巧了,那個夏天也有世界盃

剛看到《西小河的夏天》的電影海報時,我覺得這男孩的名字可真獨特。後來才知道,西小河是紹興一條長約700米的河流。而《西小河的夏天》,就是發生在這條河邊的,夏天的故事。

世界杯开始了,巧了,那个夏天也有世界杯

影片中有很多關於那個年代的符號,比如法國世界盃、比如老城區改建、比如國企改革和工人下崗潮、比如舞廳裡播放的《相約九八》,上世紀末的種種騷動正把觸角伸向人們的生活。於是很多人說影片同《八月》相似,都是透過孩子的眼睛,用他所觀測到的日常,來呈現壯闊而滄桑的時代變遷。而在顧曉陽的日常裡,有夏天蓊鬱的樹葉,有足球和皮耶羅的海報,有和父親之間起起伏伏的“戰爭”,有傾盆大雨,有和鄰居爺爺共赴的“逃亡之旅”。同樣鮮明的季候,平淡而疏鬆的敘事,不經意間沁出的溫情,散綴的小詼諧,老少間沒有血緣卻難以割捨的羈絆,都使《西小河的夏天》很容易令人聯想到日本影片《菊次郎的夏天》。

同正男和菊次郎相似,顧曉陽和鄭老先生同樣是兩個孤獨的個體。顧曉陽身上有著80後獨生子女所熟稔的影子——放學後獨自等待父母歸來,有著自己的愛好和理想卻被父親冷硬地打壓,和父親之間積蓄著難以消泯的齟齬。而鄭老先生則是“下海潮”衝蕩之下典型的空巢老人——兒子遠赴深圳創業,孫子早夭,與兒子有著曠日持久的隔閡而堅持鰥居在老屋裡。

這樣對轟轟烈烈的時代變遷感到無所適從的爺倆,卻在影片中給了彼此最深篤的慰藉。而將他們牽繫在一起的東西,是足球。那個夏天,廣播裡都是關於足球的新聞,而顧曉陽和鄭老先生的第一次“正面交鋒”也是因足球而起——彼時老先生居然那麼旁若無人地嘲諷起曉陽的偶像皮耶羅。後來一個偶然之中,老先生髮現了曉陽踢球的天賦,他們成了師徒。老先生會拿著水去校門口等曉陽放學,會逼著曉陽在西小河的橋上跑個十趟練體能,會拉著曉陽去酒館為他痴迷的巴西隊和羅納爾多搖旗助威,頗有幾分“老夫聊發少年狂”的意味。而顧曉陽亦在這個瀰漫著汗水味道的夏天裡,對那個性情古怪的老爺爺,孕生出了漸益濃郁的信任與依戀。這種“類親情”的催生,不僅緣於老先生帶給了他成長以來所匱乏的陪伴,更緣於老先生所贈予他的理解,那是一份在原生家庭中可望而不可即的理解。足球不僅是顧曉陽的愛好,甚至是他作為一個少年意欲“為之奮鬥終生”的理想,但這一切,在曉陽的父親眼中,不啻為一場鬧劇,無足掛齒。他阻撓了曉陽參加足球隊的選拔,將曉陽從球場上拉回家,告誡曉陽踢球沒法“當飯吃”。顯然,在父親的世界裡,踢球不過是玩物喪志的一種,遠不足以成為讓人安身立命的事業。這是和曉陽的世界截然不同的,一個嚴肅而正經的中年人的世界,而這兩種世界圖景之間的分野,表徵的更是家庭代際之間的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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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裂隙,是大部分同曉陽年紀相仿的80後觀眾所諳熟的,甚至是大部分中國人所耳熟能詳的。隨著現代化進程的加劇,尤其是改革開放的席捲,具有幾千年神聖地位的父權終於漸漸被“祛魅”,父親與孩子之間傳統的順承關係開始漸漸向對立性的緊張關係位移。越來越多的孩子意識到,父權已經構成了一種對孩子個體生命的佔有,和對孩子獨立價值及靈性的夷平。他們拒絕向父輩提供的單向度的價值妥協,並或軟或硬地發生了與父輩的對抗。很多電影都關涉到了這一對抗主題,比如李安的“家庭三部曲”,比如張揚的《向日葵》。

這種對抗在《西小河的夏天》中,不僅發生在曉陽和他的父親之間,同時也發生在鄭老先生和他的兒子之間。相似的境遇,使得他們之間有了“同命相憐”的親和。於是在一次談及和兒子之間的關係時,老先生訕訕地說道:“父子不合,天經地義。”這不僅是他的自我安慰,也是對曉陽的一種錯位的安撫。

而曉陽和父親之間的對峙,則在父親的“外遇”事件之後達到高潮。曉陽在目睹了父親和實習老師的一次“親暱”談心之後,不假思索地找來了母親“抓現行”,他甚至將父親的“醜行”告知鄭老先生,並拉著老先生一起尾隨了父親和沈老師的“幽會”。我想,曉陽如此不遺餘力地檢舉父親的“罪行”,不僅出於對婚姻倫理背叛行為的鄙棄,還出於一種少年稚嫩的報復心理。顯然,相較於私下詰問父親,直白地將父親的“醜行”昭示於眾,會讓他更加難堪,也會讓他遭受更加嚴厲的懲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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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懂得這種艱難,鄭老先生在這場對峙之中,漸漸構成了父子之間的一種調和。他在父親和曉陽再次因為足球爆發了激烈爭執後,勸誡父親:“孩子翅膀硬了自然就四處飛啊,沒有人要你為他的未來負責。”也在曉陽試圖將偷拍到的父親和沈老師的照片給母親看時,加以阻止。而由於曉陽對他生活的介入,他內心塵封的柔軟也一點點被催生出來,他開始理解兒子的選擇,欣賞兒子的善意。

夏天終於還是過去了。老先生的兒媳再度懷孕,他終於答應離開老屋,遠赴深圳的兒子家。他到底完成了與兒子的和解。而曉陽亦完成了與父親的和解,他鼓足勇氣向父親敞開心扉,請求父親同意他參加足球隊的選拔,而父親也終於在報名表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個漫溢著溫情與善意的結尾。

而這個夏天,我想也是一個告別的季節——老先生、父親和曉陽都獲得了一種成長,而成長本身就是一種告別。他們告別了彼此之間難以彌合的裂隙,也告別了那個恪守在行將閉合的心靈空間裡的自己。

其實,西小河的夏天裡處處都是告別。告別是這座南方小城裡所悄然發生的時代性的斷裂;告別是鄭老先生離開他繾綣的故土時灑下的熱淚;告別是皮耶羅的藍色球衣和足球所留給曉陽的懷念;告別是曉陽看到了成年人世界的複雜後,一塵不染的童真裡所出現的裂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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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拿來和《西小河的夏天》作比較的《八月》,同樣充滿了告別。或許,夏天真的是一個適合告別的季節。

但顯然,影片想表達的東西有點多,於是節奏把控力的不足在後半部分漸漸顯露出來,尤其是臨近結尾的地方,甚至有些捉襟見肘的促迫感。父親“東窗事發”,曉陽離家出走,一夜之間,這個家庭之內的矛盾達至沸點,但由於缺乏情感上的鋪陳與過渡,曉陽、父親、母親三人後來的和解便顯得有點突兀。而曉陽和老先生一起去杭州的那段旅程,更像是迫使父親反思的催化劑——失去與缺位無與倫比地激發了父親對於珍惜的渴望,或許他甚至開始渴望珍惜曉陽身上那曾經讓他拒斥的獨一無二性。但除此以外,這一段相對於全片則稍顯“雞肋”。

對了,關於影片有一個讓我很喜歡的巧合——世界盃真的快要開始了。而我的記憶中,也有那樣一群,如同曉陽般痴迷足球的少年。

世界杯开始了,巧了,那个夏天也有世界杯

文| 章旭

本文刊載於2018年06月05日 星期二 《北京青年報》B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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