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3年前為士官李成龍寫的一篇博文。去年，他移防去了東北，在鳶都的歲月裡，他和他的戰友們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傳說。他們走後，一直想給他們寫點文字，但一直沒有所謂的時間。
移防一年多了，今天發此文，向移防東北的戰友問候致意。人生雖然匆匆，匆匆而過的是一個人的身影，不會匆匆過的是一個人的美好！
以下是原文——
在我們周圍，有多少人能像這個兵，如此的沉著，如此有方向，如此有滿足感。浮躁的社會和浮躁的環境中，當慾望逐漸佔據曾經的誓言空間，吞噬的不僅是熱血和夢想，還有逐漸萎縮的信仰和精神。
集團軍舉行高級士官晉銜儀式，起初感動我的，或者說引起我注意的不是他，而是他母親現場說的一句話，母親在兒子當兵17年裡從沒來過部隊，當電話得知兒子晉升高級士官的消息時，母親激動不已，怯怯地問了一句：你晉升高級士官，我能去看看嗎？
他對母親說，媽，我問問領導，看您能不能來……
401車長李成龍
這是個平常的下午。
我辦公室坐著個平常的戰士，兩小時前，沒有寫他的念頭，兩小時後，我叫住他。
昨天，他給我打電話說，幹事，我想去拷我的照片，你看可以嗎？我問什麼時間，他說，什麼時間都行，看您什麼時候方便。
我說，我現在濟南機場，明天吧。
他說，好。
今天上午，我在辦公室忙乎，有電話打進，是北門崗。這是規矩，凡有客來，門崗先稟報，看是否合適接待。門崗說，有個叫李成龍的班長說找你拷照片。
我才想起昨天和他說過的話。我說，讓他進來吧，我在六樓。5、6分鐘後，成龍打電話說，幹事，我在二樓大廳，他們說，需要你下來接一下。
來客人，接一下，這是單位的規矩。報道員小侯幫我把他領了上來。
李成龍說，幹事，我想把所有的都拷過去，然後再分給他們。我想，這樣也好，就同意了。
我打開電腦。他說，對抗團的蔣班長想讓我幫他拷一下上次參加黨委全會時受表彰的照片。我說，我給你找出來。
他在我筆記本上拷晉銜照片，我從臺式機上找蔣班長的照片。晉銜照片拷到三分之二，我下班坐班車的時間到了，他拷貝完成還需4、5分鐘，班車不等人，我必須走。於是對他說，蔣班長照片在臺式機桌面上，我有事先走了，你拷完照片，幫我把門鎖上。
說完，匆匆下樓。
但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下午兩點半我上班的時候，他居然還在辦公室裡坐著。我奇怪問他怎麼沒走，他說，想等你回來。我問，沒拷完嗎？他說，晉銜照片拷完了，你臺式機上有密碼，蔣班長的照片還沒拷。我很驚訝，為什麼不打我電話？你不是有我電話嗎？他說，沒，我怕打擾您。
我問，你吃飯了嗎？他說沒。龔幹事給我個飯卡，我沒去。
我問，為什麼沒去，機關食堂飯很好的。他說，我去吃飯，怕進不來了。
我很驚訝問，這兩個多小時，你一直在這？
他說，是，在你桌上趴了一會兒。
我一時無語。他過來拷照片，我沒有服務好，自己為了不誤班車，匆匆走了。電腦長時間不用，再打開時需要密碼，而他不知道密碼，知道我的電話卻不願打擾我，飢困中，在辦公室裡等了兩個多小時。我感到胸口一種莫名的堵塞，覺得對不起他。趕緊左翻右找，找出一盒平時加班備用的方便麵，燒開水，給他泡上。
接著，打開臺式電腦，為他拷蔣班長照片，幾秒就拷完了。
他問我，軍務處在哪裡？我朝上指指說，X樓，在我們這個方向。
他說，我想問問軍務處晉升高級士官班長的號碼，想把照片給他們分分。
他出門，向我敬禮，到了樓梯口，再次敬禮。
我感到有些不安。
送走他，我想起了晉升高級士官現場，他母親說的一段話：來參加兒子這個事，很高興，當成龍把打電話和我說這個好消息時，我問兒子，我能去看看嗎？成龍請示領導，說我能來，我今天特意穿了件平時捨不得穿的新衣服。
我又想到，這個中午，一個老兵在我辦公室裡呆了一箇中午，一個飢餓和睏乏的中午。
我撥通他電話，對他說，你辦完事，有時間的話再來我辦公室一下。他說，我辦完就過去。
我知道，這個老兵是眾多兵中優秀的一個，也是兵心質樸的一個。
我想聽聽他的故事，並把他的故事講給你聽。
李成龍的家在濟南市濟陽縣濟陽鎮窩溝裡村，父親今年65歲，腿腳不好，在一家電子場看門，一月1300元左右。母親王茂英今年58歲，在家務農，姐姐是一家茶葉店的店長。姐弟兩個的他，姐已經出嫁。妻子王燕青家是鄰村徐家灣的，82年出生，比成龍小3天。成龍說，家裡不算富裕，也不算窘迫，挺知足的。
1998年12月16日，成龍入伍來到湖北孝感裝甲第X師X團坦克二營四連。
新兵連結束，他被派到訓練團學習坦克射擊。成龍說，從3月學到11月。如果沒有一次偶然的老鄉相遇，也許他的歷史會繼續在孝感寫下去，但是有時候，歷史不是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冥冥中似乎總有安排。
一次出公差，一個幹部模樣的人聽了成龍改不掉的方言，問：你是山東的？
成龍說，是。
那個幹部似乎對他很親切，也很感興趣，說我也是山東的。
成龍說，那時，南方幹部多，有個山東來的，老鄉間感到很親近。過了不久，那個幹部突然問他，你想調回山東嗎？成龍說，當然想了。那個幹部說，調到青島吧。
成龍很高興，說青島好啊。
後來才知道他調回青島為什麼這麼順利，原來和他一起在訓練團學習的學員中，有一個戰士老家是孝感的，入伍到了山東即墨，而家是濟南的成龍卻入伍到了孝感。那個家是孝感的兵想調回老家。於是，那個幹部就穿針引線，通過熟人把他們兩個調換了一下。
成龍說，那時候這種事很簡單，現在不行了。
99年11月11日，李成龍的軍旅歷史就從X團坦克三營八連寫起了。
到了新的單位，成龍對自己說，要好好幹，幹出點成績。成龍說，那時，部隊有句順口溜“走路kaka的、講話mama的、打人piapia的”，說的是班長。有個領導說，成龍就是這樣的好苗子，將來能當班長。就這樣，他被選中去坦克培訓基地學習車長專業。
這年的8月8日，成龍回來真的就當了車長，而且一當就是13年。
部隊就是這樣，鐵打的硬盤流水的兵。2012年，部隊精簡整編，成龍所在的X團沒有了，裝甲X師改為兩個旅。成龍沒能留在青島，被分到裝甲X旅坦克11連，下午1點16分到新單位，這個時間，成龍刻在腦子裡。
成龍到裝甲X旅後，還幹車長——坦克11連401車車長。
成龍引以為豪的是，當車長13年來，他多次參加過軍師旅四會教練員比武，而且多次拿過第一。他和一批專家成了朋友，比如軍區訓練基地的專家，長春坦克裝甲兵學院的專家、G廠和L廠的專家等等，他說他和他們都有聯繫，或請教，或探討。
成龍還感到自豪的是，這些年來，他先後執行過抗擊滸苔、奧運安保、一級師考核等一些非軍事鬥爭任務和重大演習演訓任務。
現在的他，對戰位已經很熟悉了。作為坦克通信特級能手，判斷通信的故障是那樣得心應手。坦克通信出了故障，憑經驗就能判斷出原因。訓練中，只要他的戰友把出現故障的現象告訴他，他就能準確的判斷出一二三來。舉個例子說，電臺在全車正常工作的情況下，突然斷電了，戰士檢查結果都是好的，懵了，咋回事呢？
有人建議，請教李成龍班長。
成龍說，你的二極管被擊穿了。戰士拆開一看，大驚，果然是。成龍說，電壓過高過低都可能擊穿二極管，而這種情況不經過專業儀器測量則很難被發現。
成龍還舉了一個例子，說憑坦克中饋無線可以判斷出通信儀器的好壞。比如，通訊線路有時候隱蔽性破壞了，如果檢查就會發現坦克停止間是好的，而行進中就不行了，檢測是否完好，專家們需儀器測量才能得出結論，而成龍的絕活是，只要拿天線在坦克空心的地方一敲，就能判斷裡面線路的好和壞。他說，好的，聲音很清脆，如果壞了，外表是好的，內部斷裂，聲音發悶。
成龍說，部隊以前裝備是W式，現在是Q式。集團軍有坦克車部隊的通信組長和他都有聯繫，經常通過電話探討一些訓練中的問題。
成龍說，坦克通信這東西，掌握並不難，難的是精。精，不容易。
成龍說，越不容易，就越要研究。這些年來，他先後在裝甲兵雜誌、現代兵種等業務雜誌上刊發研究文章13篇。讓他的戰友，讓一些領導驚訝的是10年前，他在裝甲兵雜誌上提出了一些觀點，現在都變成了現實。
2014年，他在雜誌上刊登的“試論裝甲兵信息化建設之我見”的一些觀點，曾經被很多人質疑，認為是天方夜譚，根本不可能實現。但是，今天的事實證明了這個戰士的遠見。比如，他提出的坦克和計算機相連，每打一發炮彈，其相關數據和信息都能同一時間傳到指揮部，便於作戰籌劃中及時瞭解彈藥消耗和便於補充。比如給坦克加攝像頭，便於適時傳輸戰場態勢和作戰信息，以利於指揮部及時調整作戰計劃；比如，他建議在坦克上裝載導航系統，他說，打仗時候，在車裡不可能看地圖，有了導航就能保證坦克行駛方向不偏移。
問他為什麼會想到這些，成龍說，偶然一次想到渡海登陸，本來船如果停靠在A點，後來飄移到了B點，沒有導航確定位置，後果難以想象。於是他聯想到坦克攻擊，雖然沙盤推演的很好，但如果走偏了，結果會怎樣呢？成龍還說，10年前，他在文章中提出給坦克加激光敵我識別系統，現在，也都實現了。
成龍的故事，使我想起了一篇叫“賣油翁記”的文章。
……
日子過得很快。2004年的五四青年節。成龍結婚了。在老家舉行的婚禮，對象是個賣樓的姑娘。有了孩子後，就不幹了，現在沒工作，在家專職帶孩子。
成龍說，他們夫妻倆日子過的還可以，在濟陽買了個38.1平方一室一廳的房子。妻子和兒子在裡面住著，白天，妻子送兒子上學，晚上再接回家。
成龍說，其實濟陽離這裡並不遠，有的週末，妻子和孩子還可以來隊小聚。但是妻子很少來，她說，怕影響他工作。妻子對他說，你在部隊啥都別想，把工作幹好就行，家裡事有我。
成龍說，已經服役近17年的他每年都有假，基本上都能休，但休完是不可能的，碰上演習等任務，部隊一聲召喚，還是要馬上歸隊。軍人不一樣，這一點最明顯。
說到休假，成龍很感慨地說，對一個戰士來說，休假是大事。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總想能多請一天就多請一天，能和家人多呆一會就多呆一會。
成龍說，這次晉升高級士官，自己高興，家裡更高興。組織說，集團軍舉行晉銜儀式的時候，可以讓家屬來。我就興沖沖打電話告訴母親和妻子。母親聽了很高興，問我，我一直盼著你的好消息，我能去看看嗎？我不知道領導讓不讓來，就對母親說，領導說，家屬可以來，母親能不能來，沒說，我得問問領導。我找軍務科的付舜堯科長，問我母親能不能來，付科長說，很好啊！來來來！
成龍說，母親聽說讓來，十分高興，專門挑了一件平時捨不得穿的新衣服穿上，和在濟陽住的媳婦聯繫好，第二天婆媳倆坐了3個小時的車，趕到濰坊。
成龍說，當兵十七年，母親是第一次來部隊。部隊接待的很好，安排住在長城招待所。那天晚上，上了8個菜，母親很驚訝，說部隊這麼好嗎？孩子啊，這麼好的條件，你在部隊一定要好好幹啊！
成龍說，母親是晉銜頭天晚上到的，在軍部招待所住了一晚上，本來想帶她到武黨山去看看。聽母親這樣說，想想那裡條件艱苦，就打消了念頭，怕影響她的心情。
成龍說，晉銜儀式結束那天是星期五，我請假把母親和妻子送回家。一連兩夜，妻子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我問她，怎麼了？妻子說，睡不著，心裡激動，你轉了高級士官，我像做夢一樣。
我對妻子說，我也是啊，睡不著……
成龍把母親和妻子送回家那天是星期六，週一部隊拉動，他穿著便裝就趕到山上。
成龍說，班裡4個兵，年齡小的97年出生，他是老兵，老兵要有老兵樣，要做出表率。
成龍自豪地說，他所在的連隊是個好連隊，歷史上有個老連長曾受到毛主席接見。1972年解放軍報一篇文章“向嶗山腳下紅九連學習”說的就是他們的連隊。
成龍說，401車，從駕駛員到一炮手二炮手到車長，他都幹過。現在他是坦克通信特級、射擊二級。他一直在努力，希望考射擊一級、特級。一級雖然難考，但他不害怕，這些年來，就是這樣一步步走過來的。人啊，不可能每步都平坦，每步都順利。
成龍告訴我，他是坦克連高級士官第一人，他高興，連隊也高興。晉升了高級士官，自己更要發揮作用。成龍說，連長是第8年的兵，而自己當兵就快17年了，有些兵幹部不好做工作的，自己會主動靠上去。
我問他，怎麼靠法？成龍說，自己先做好，給周圍的兄弟做出樣子，然後再走近他們。成龍說，有的時候老兵帶兵，可能會比干部帶兵更近一些。
我問他，晉升高級士官後，有什麼想法？成龍說，自己做好了要在部隊幹一輩子的打算，要乾的比別人好，比別人更出色，才能對起組織。
成龍說，這些年來，我一直記著新兵連班長對我說過的一句話：幹有出息，混沒奔頭。我感謝我的班長，我記住了他的話，才有今天。這些年來，自己走過的路證明：奮鬥是美麗的，幹是不會吃虧的。
停了一會，成龍又說，說到進步，周圍會有人說一些庸俗的話。不管別人怎麼說，我裝作沒聽到。我知道，我從入黨到轉士官到轉高級士官，我沒花過錢。我一直堅持，我幹我的，把工作幹到極致，爭取能力最大化。
成龍繼續說，一個兵，工作出色了，對連隊有貢獻了。連隊會主動留你，組織也會為你說話。我就是那個兵！是組織培養，才有我今天。
成龍說，這些年來，我從沒說過組織的壞話！組織對我不薄，對我有恩。當兵，要當個合格的兵，做人，要做個感恩的人。
……
我之所以不厭其煩把成龍的話照錄在此，我覺得他身上的一些發現值得我思考。
思考他的滿足。38.1平方米的房子，在一個城市不算大，僅能安身，成龍一家就很滿足了。尤其是成龍晉升高級士官後，妻子幾夜輾轉難眠，這種面對榮譽的欣喜多少讓人有些感嘆。相比之下，在一些階段，自己對成功表現出缺乏熱情的淡漠態度，是怎樣的鮮明反差？
思考他的敬業。什麼崗位重要，看的不是多大多小，是一個人對崗位的態度。一個人幹一件事並不難，難的是一直幹這事，更難的是在一直中把這事幹的很好。13年的車長，他乾的有滋有味，乾的很出色。相比之下，如果自己在位不盡責，在崗不盡心是否會感到汗顏呢？
思考他的感恩。奉獻與索取，有沒有止境？如果看自己為別人做了多少，自己為組織做了多少，看自己為社會做了多少，看自己為國家做了多少。看著看著，也許能看出自己心胸的寬窄、境界的高低。從李成龍的講述中可以窺見他在滿足中營造的家庭和諧，他在敬業中釀造的人生幸福：妻子替丈夫高興，母親為兒子自豪，自己對組織感恩。
一個人，在社會上總有一個舞臺，對舞臺的態度，就是對社會的態度，對家庭的態度，就是對人生的態度，對組織的態度，就是對世界的態度。奉獻與索取，低調與張揚，真實與虛偽，執著與浮躁，知足與不知足，……細節，體現一個人追求，體現一個人胸懷，更體現一個人境界。
看一個兵，一個官，職位多高，崗位多大，也許不是唯一的定論。心胸有多寬，追求有多遠，境界有多高，也許是我們認識一個兵、一個官的綜合考量。
在我們周圍，有坐不穩凳子的人，有坐穩凳子坐不直身子的人，有幹一點就覺得了不起的人；有乾的不多卻發牢騷不少的人……。自己是不是其中的一種呢？
李成龍，這個高級士官的故事觸動我的是：珍惜當下有多美好，熱愛崗位有多美好，知足常樂有多美好，感恩報恩有多美好。
……
如今，李成龍移防去了東北，不知道他還開不開401戰車？
一個熱愛崗位，堅守初心，不忘使命的戰士，不管他在哪個戰位，不管他上哪個陣地，不管他到哪個戰場，一定會打勝仗的！這一點，我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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