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泰的李娟是怎麼「煉」成的?

阿勒泰的李娟是怎么“炼”成的?

人物介紹

阿勒泰的李娟是怎么“炼”成的?

李娟,女,籍貫四川,1979年出生於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農七師123團(位於塔城地區烏蘇市車排子鎮),1999年開始寫作。出版散文集《九篇雪》、《我的阿勒泰》、《阿勒泰的角落》、《走夜路請放聲歌唱》、《羊道》三部曲、《冬牧場》及數部繁體字版散文集。曾獲“人民文學獎”、“上海文學獎”、“花地文學獎”、“天山文藝獎”、“朱自清散文獎”等。

阿勒泰的李娟是怎么“炼”成的?

《遙遠的向日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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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阿勒泰》

阿勒泰的李娟是怎么“炼”成的?

《阿勒泰的角落》法文版封面

野生的作家

土地不光養人,還長文學。一個地方,擁有一個或兩個卓越的文學表述者,是這塊土地的福氣。遙望新疆奎屯,它擁有紅柯。回望關中,黃土高原擁有賈平凹和陳忠實。而提到阿勒泰,李娟是它的第一把小提琴手。近些年,在文學圈,李娟是一個很特別的存在:她的文章跟網絡公號熱門文章不一樣,顯得更端莊;跟嚴肅純文學作家也不一樣,她顯得無法歸類。她的粉絲忠實而龐大,她本人低調而淡然。她成了她自己。她也成了一個耐琢磨的對象,一個費解的秘密:她的文學,到底好在哪?她又是如何達到的?

人們說,李娟是“野生的作家”。1979年,李娟出生於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在家鄉四川上學,高中輟學畢業後,到了阿勒泰跟著母親做裁縫,常被人家稱作“裁縫的女兒”,在牧區開小鋪子賣東西,也跟隨牧民扎克拜媽媽一家輾轉於四季的牧場之間。此後她曾到烏魯木齊打工,做過流水線工人。她把自己的經歷寫成了書。李娟受教育程度並不高,她也從未受過系統的文學課程訓練。她的書,被同行看到感到驚訝:“這種文字是教不出來的。”“她的文章有一種渾然天成的靈氣”。

李娟的成長經歷曲折,有著漂泊流浪的艱難歲月,很顯然是她文學世界的一個根基。與此同時,李娟也自言有寫作的抱負。她也在文章中透露,自己對世界有很強的學習意識,想要了解、感受、知道更多。她知道新疆那塊土地有好東西,值得挖掘,值得記錄,值得努力表達。身在其中,再苦,她也沒有被苦所淹沒,而是始終有一顆作家的心眼在跟現實保持距離,在打量著自己所受的苦。

她知道,終有一天,她會將自己所遭受的、目睹的,感受到,好的沒那麼好的,思考清楚的,沒思考清楚的,形成文字。不過,光有豐富曲折的經歷、想要表達出來的強烈意識,並不足夠。想想,還有很多豐富生活經歷的人,他們也不乏寫作記錄下來的雄心壯志,但是並不能都成為作家,更不是都能成為李娟這樣的作家。還缺什麼?還必須有寫作的高超能力,尤其是獨一無二的表達能力。

最近,已經在新疆烏魯木齊購房安居的李娟,出了一本新書《遙遠的向日葵地》。在出版方花城出版社的安排下,罕見露面的李娟集中出席了一些講座活動。這也是她成名以來,第一次大集中出席公開活動。在主持人的提問下,她罕見地分享了不少關於自己寫作,以及對新疆,對生活,對文學,以及對寫作方法的看法。從中,我們可以讓我們更清楚明白,這個被李敬澤、王安憶、陳村等作家由衷欣賞的李娟,到底是怎麼成為李娟的。

阿勒泰的李娟是怎么“炼”成的?

李娟在牧場

將艱難化為生存的樂趣與尊嚴

十年前,李娟的媽媽在阿勒泰戈壁草原的烏倫古河南岸,承包的一塊200畝的向日葵地。她們母女倆,還有一位叔叔,一起在向日葵地勞動。這自然是一段艱辛同時又充滿奇蹟的耕種生活。向日葵地歷經黃羊啃食、毀了再種,種了又毀、三次補種,又接連遭遇乾旱、蟲害,直至收穫,中間是微弱的希望和漫長等待……

“當我在葵花地生活的時候,我就覺得我總有一天要把它寫下來,就一直是這個想法,然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段記憶就越來越深刻,如影相隨,耿耿於懷的。然後過了十年的時間,我就慢慢開始寫,第一篇我記得寫的是《繁盛》,後來慢慢就一篇一篇出來了,就成了一本書。”這本書就是《遙遠的向日葵地》。

按照一般的操作,這樣的艱苦生活,李娟表達的肯定多是親人們的堅韌辛勞,他們內心的期冀與執著。但這不全是李娟。跟李娟以前的散文作品相一致,勤勞樂觀的母親、高齡多病的外婆,大狗醜醜小狗賽虎,雞鴨鵝,地窩子。天底下至平凡無奇的動物植物,通過李娟的筆,擁有了旺盛的生命力,包裹著一層動人的情感光澤。

《遙遠的向日葵地》的敘述一以貫之的質樸、明亮、幽默。比如如去往“向日葵地”初始的《九天》,只用了九天,寸草不生的荒野平地上誕生起一座蒙古包,“第四天雞開始下蛋”,生命開始得以繁盛。這一“創世紀”般的行吟,將種種艱難化為生存的樂趣與尊嚴。

“水渠通水那幾天跟過年似的,不但餵飽了葵花地,還洗掉了所有衣服,還把狗也洗了。家裡所有的盆盆罐罐大鍋小鍋都儲滿了水。幸虧我家傢什多,可省了好多打水的汽油錢。那幾天鴨子們抓緊時間游泳,全都變成了新鴨子。放眼望去,天上有白雲,地上有鴨子。天地間就數這兩樣最鋥光瓦亮。”

李娟一家人剛搬到向日葵地的時候沒有房子,只在地上挖一個坑住在裡面,新疆叫“地窩子”,鑽進去,窩在那裡面。李娟寫出來,沒有一句抱怨、哀嘆、悲觀,所有這樣的詞都沒有。

她是這樣寫的,“抬起頭一眼認出床板上的舊花氈,接下來又認出床前漆面斑駁的天藍色圓矮桌,認出桌上一隻綠色的搪瓷盆。沒錯,這是我的家。又記起之前有過好幾次,和此時一樣,獨自去向一個陌生的地方,找到一座陌生的院落。和此時一樣,若不是我的賽虎,若不是幾樣舊物,我根本不知那些地方與我有什麼關係。面對農村、荒漠,李娟的寫作,卻沒有很多寫農村題材的文學常有的陳舊、消沉的氣息。

土而不舊。苦而不喪。這是怎麼做到的?李娟說,比起真正的農人,真正的牧民,“我這種樂觀還差的遠的很。我很少見過他們怨天尤人,大部分時候他們都是很頑強。他們才是真正的樂觀。按照我的理解。農人生活的確是辛苦又單調。他們得為自己的生活找到希望,找到樂趣,才能在這樣的環境裡面如魚得水生活下去。如果他們不樂觀,不熱情,不對生活充滿希望,大概是很難生活下去。我真的特別欽佩那樣的人。我也渴望我是這樣的人、我討厭自己的虛弱,討厭自己的矯情,所以我願意去讚美他們,我覺得他們的這種狀態才是正常的、合理的。所以我就更注重這些閒暇時期的小歡樂,有趣的東西。”

阿勒泰的李娟是怎么“炼”成的?

李娟在阿勒泰

“有很奇異的強大的自信心”

“向日葵有美好的形象和美好的象徵,在很多時候,總是與激情和勇氣有關。我寫的時候,也想往這方面靠。可是向日葵不同意。 種子時的向日葵,秧苗時的向日葵,剛剛分杈的向日葵,開花的向日葵,結籽的向日葵,向日葵最後殘餘的杆株和油渣——它們統統都不同意。它們遠不止開花時節燦爛壯美的面目,更多的時候還有等待、忍受與離別的面目。如果是個人的話,它是隱忍而現實的人。如果是條狗的話,都會比其它狗穩重懂事得多。但所有人只熱衷於捕捉向日葵金色的輝煌瞬間,無人在意金色之外的來龍去脈。”

“田野的綠如同離地三尺一般飄浮著。遼闊,纏綿,又夢幻。我們的摩托車在天地間唯一的道路上飛馳,那片綠色是唯一的港灣。”“分完禮物,我媽又趕緊去放雞。我尾隨而去,又認出雞籠上幾塊塗著藍漆的木板。多年前它們曾是我家商店櫃檯的一部分。長長舒了一口氣,感到這個家已經在心裡悄然生根。我問我媽柴在哪裡,然後劈柴升火,燒水做飯。”

細讀李娟,你會發覺,李娟其實是文學上很先鋒的一個作家。她對字詞的把握、結構的把握,顯得很有現代銳度。比如她特別善用一些表面看起來很清淺的文字,寫出特別的效果。又明快,又快樂。清新不俗,溫暖乾淨,又博大端莊,辨識度很高,細心人一讀就知道是李娟。著名作家王安憶對李娟文字的評價為:“有些人的文字你看一百遍也記不住,有些人的文字看一遍就難以忘懷。”

在多場活動中,很多人好奇李娟到底是怎麼練就這個本領的。對於自己的寫作之道,李娟也有透露,“寫作是需要取捨的,需要一些內容銜接調整,不能像流水帳一樣,不能想到什麼寫什麼,我寫作的時候,想象自己是讀者,我自己願意不願意看這樣的作品,怎樣表達才不是那麼乏味。當然這也是一種寫作的心靈,雖然內容都是真實的,還是要在節奏感等方面調整。我覺得,主要就是,我儘量不說廢話。是難以言說的一種技巧,我說不上來,我寫的時候,自然而然的這麼考慮,很耐心,緩慢的經營。”

有人還是不死心:秘訣到底是什麼?李娟說:“我可以很狡猾的回答一下,就是寫出來的。但是我知道這樣是很不負責任的,哪裡來的?所以說我是一個作家嘛,可以有很奇異的強大的自信心,我就覺得我這樣寫比那樣寫好,就是有那樣的判斷力寫出來的。我是從小就喜歡寫,慢慢寫,才開始寫得不好,就喜歡閱讀,是一個書呆子。什麼書都讀,只要有文字的東西,我不挑剔,讀到最後我大概就有一個審美和判斷力了。真正成篇幅的東西還是要認真的構思。我不像別的作者那樣牛,一遍成稿,一下就能寫出來。我寫得很緩慢,慢慢地去操實,慢慢地去經營。準備得也緩慢,主要還是修改,反覆地改來改去的,基本上是改得面目全非,最後才會定。反覆修改,反覆質疑。寫完之後修改,然後放一放,寫別的東西,過段時間再去看看,再去修改,一直修改到我覺得這個東西挺像個樣子的,和我想象的一樣好,差不多就成了。有的人是越改越不好,我是越改越好。我的文字好像一氣呵成,其實背後也是有很大量的工作的。”

“寫作的目的不是作品和書,而是認識世界”

李娟曾講過一個故事。大概就是,在很冷的天很偏僻的荒原上,她們搞來兩條金魚,每次同哈薩克人談價錢講不下來的時候,她們就讓人家趕快看魚,一看在水裡游來游去的魚,大家心情一平和事情就好解決了。

對於李娟這樣的作家,生長的土地,給予她很多人在城市裡難以獲得的特別的經驗和歷練。也培養了她對世界的好奇心。“對於很多作家來說,寫作的目的,可能就是完成一部作品,達到某個藝術高度。但我寫作的宗旨就是,不斷地去認識世界,不斷地去打開各種門各種窗戶,不斷地往前走的一種過程。這個過程中可能產生了很多作品、出了書。但這些對我來說遠遠不夠,就像盲人摸象一樣,我只摸到了一部分。”

“在四川,我在童年時代裡常常在郊外奔跑玩耍,看著農人侍弄莊稼,長時間重複同一個動作。比如用長柄膠勺把稀釋的糞水澆在農作物根部,他給每一株植物均勻地澆一勺。那麼多麼綠株,一行又一行。那麼大一片田野,襯得他無比孤獨,無比微弱。但他堅定地持續眼下單調的勞作。我猜他的心一定和千百年前的古人一樣平靜。我永遠缺乏這樣的平靜。”文字作品的純真有趣,讓李娟多獲得“單純”的形容。但李娟並不是一個只知道歲月靜好的人,她也會有內心交戰,她並沒有活在真空之中。她說,“我相信,一個單純的人能夠成為一個好的作家。但我是一個矛盾重重的人,特別矛盾。而且可以說是比較複雜的人吧,遠遠談不上單純。正因為如此,我希望自己寫文章的時候,要力求清晰和準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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