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沒有過一段只有自己同行的暗黑旅途

誰沒有過一段只有自己同行的暗黑旅途

甜蜜的大棗005

誰沒有過一段只有自己同行的暗黑旅途

01

從四月到五月,我一直在等一個人的信息。

說得更確切一些,我等的不是一個信息,而是一篇有關生命的文字。

F是遠在國外的讀者,男性,38歲,高知,金領。

2017年春天,他第一次來諮詢,語調柔和,談吐不俗,雖然只是短短一小時交流,一個閃閃發光的靈魂已經躍然言語之上。

F諮詢的問題,有關情感,他和同居女友的故事。其中隻言片語提及個人成長經歷——家境富裕,父母經商,他是獨子,學業優異,大學後考入世界一流名校深造,畢業之後留在海外。

我翻了F的朋友圈,發現他是一個非常有生活情趣的傢伙。潛水、打球、養多肉植物,聽歌劇,烤魚做美食,工作之外,生活多姿多彩。

這樣的優秀男性,註定值得更好的女生來匹配。

F也真的遇到一個心靈像金子一樣的女生,他發那個女生的照片給我看,說不上有多漂亮,但沉靜端莊,眼神篤定,一看就是宜家宜室的良家女子。

F的糾結是,自己也知道同居女友適合天長地久一輩子,但內心總還對天崩地裂的愛情存有一份幻想:“我的想象中,愛情就應該是於萬千人中遇見一個人,剎那間電光火石、人煙俱淨,滿世界只有她。”

F和同居女友的相識沒有這份浪漫,所以,他的內心一直懷揣一份遺憾。這份遺憾,越臨近婚嫁越讓人彷徨。

我和F聊了很多,以一個冷靜理性的過來人身份給他說找到一個合適的伴侶有多麼幸運,至於愛情的開始,真是無所謂形式的。

F諾諾應聲,最終好似心結打開。

之後以為他和那個女生很快就喜結秦晉之好了,殊料,半年之後,2018年3月份,F復又聯繫了我。

這次諮詢,我得到一個駭然的消息:F查出了某種可能非常可怕的疾患。

我極力安慰F,這可能只是一場虛驚,同時又自感語言乏力,恨不得獲得一種神力,把哪怕是虛驚的這種危險,化於無形。

突如其來的意外面前,F糾結的還是過去的心結:如果這場病症只是一場虛驚,他該如何和同居女友繼續;如果這場病症真的發生,又該如何面對同居女友。

時值此刻,我沉吟了,過往考量感情,都是從一生的角度來梳理,那樣的時候,當然理性先行。但是,設若有了看得到的盡頭,是追隨理性,還是感性第一?

最後,我和F達成一個共識,無論病症是否真的發生,他都要有一次饋贈給自己的旅行,一個人上路,一個人去邂逅奇蹟……

F說他的查驗結果會在四月份出來,這段時間,他要靜候命運的消息。

我腦洞一閃,忽然生出一個請求:“無論結果怎樣,能不能寫一篇文章,描述下此種心境下對人生的感慨感悟?”

F答應了。

02

之後,我一直在等,F杳無消息。

偶爾去翻他的朋友圈,只有極其簡潔的一兩句話,看不出任何心情。

中途有一次實在按捺不住,問了他檢查結果,他回覆簡短:“應該是比較確定了,4月份會進行手術。”

寫今天這篇文章時,算算時間,他應該術後將近一個月了。

天高路遠,不能送太多安慰,但是,對於這位讀者,真的滿是惦記。

前幾天,看到F發了一個朋友圈,一間熙熙攘攘的人體標本展覽室的視頻。F寫了一句話:“這些曾經有血有肉的人,背後都有怎樣的故事,最終被送到這裡做展覽呢?”

只此一句,他的心境,瞬間瞭然。

F正在經歷一段黑暗的旅途,這條旅途上,唯一的同行者,只有自己。

每個人的生命中大約都有過這樣一段只有自己同行的暗黑旅途吧,無論身邊有多少人眾,無論多少人向你表達友好和善意,但是,身在暗黑之中的你非常明白,這條路,只能自己咬著牙走下去。

這是命運的安排,作為螻蟻之輩,只能承受不能退縮。

看著F靜默的朋友圈,想起他曾說過的童年。

父母忙碌於生意,他被寄放在奶奶那裡,雖然父母很愛自己,可因為缺少必要的陪伴,他感覺不到和父母太深的感情鏈接。奶奶故去之後,他的世界只剩下了自己。也是緣於此,身體檢查有問題時,他並未在第一時間告訴父母。

“假如真的問題很嚴重,我還是要告訴他們的。”

F對父母的疏離,看得人感傷不已。我是做了母親的人,深知對於一雙日漸老去的父母的最大打擊是什麼——你是生養了他的人,但你不是他內心最親近最穩妥的港灣。

即便如此,只要他能健康快樂的活著,也已足夠。

但是,老天有時候又特別無情。

和女兒同系的那個女孩兒,患的是敗血症,前段時間學校組織捐款助力女孩兒骨髓移植,本以為可以力挽狂瀾,誰想到,老天只是打了一個迴旋,噩耗還是傳來了。

我不認識那個女生,卻能深刻體會那對已經做好計劃來學校陪讀的父母的心境。痛哭流涕嗎?不,當眼淚也沒法拯救人生時,人是連哭喊都不能發聲的。

去參加一個表彰見義勇為烈士的會議。

那是一個十八歲的剛剛成年的男孩兒,放學途中看到幾個孩子在池塘裡掙扎,一躍而入,救起一個,兩個,三個,孩子都被救上來了,他卻沒了力氣。

等到救援人員趕來,已經呼吸皆無。

男孩兒是家中獨子,父母都是知識分子,面對突然逝去的孩子,那對夫妻一夜白頭。

表彰現場,男孩兒的父親上臺,淚盈於睫,哽咽發聲:“我為我的兒子驕傲……”

臺下人群中,坐著男孩兒的母親。她懷抱大束星星點點怒放的勿忘我,淚流滿面,無聲哭泣。

“看到那樣的場景,才知道,還能夠放聲大哭、盡情傾訴的,不是真正的苦楚,真正的苦楚是明明一刀子一刀子扎著心,卻沒有力氣發出哪怕一點的聲音……”

會議過去很久,想及那束勿忘我,還是忍不住眼圈泛紅。

03

小區裡有一位相熟的阿姨,她家孫子和小寶差不多大,每到週末,經常一起在小公園裡帶孩子玩耍。

阿姨是好命的阿姨,一雙兒女,都是大學畢業。兒子兒媳工作普通,利用業餘時間開了一家小店,兩個孩子常年跟著爺爺奶奶。到了節假日,常能看到那一家四口開著車笑嘻嘻來阿姨這邊。

在一起住了七八年,阿姨的女兒很少見,這個很少見的女兒,是阿姨一家的驕傲。

大學畢業,工作很棒,嫁得良婿,家境優渥,事業發達,人又體貼。

女婿忙於事業,女兒持家教子,得閒自然比較少,這一點,阿姨非常理解。她經常和老伴兒過去看女兒,每次回來都喜笑顏開:“家裡收拾得利利落落,兩個孩子也教育得特別出色,女婿人頂級好,顧家,對我們也恭敬,這不,又剛給我和你伯伯買了按摩儀……”

婿賢女孝,孫輩穎聰,人生的大圓滿,不外乎於此了。

誰能想到,厄運說來就來了。

前幾天,剛下樓,有相熟的鄰居湊過來:“聽說沒,老林家出大事兒了,昨天晚上,女婿出車禍沒了。”

石破天驚,我震在那裡。

之後,陸續有消息傳來,厄運是真實發生了。

有朋友去參加阿姨女婿的葬禮,回來的時候,眼睛哭得通紅:“太悲慘了,父母一輩身體本就不好,遭此重創,整個人都崩潰了,媳婦的嗓子全啞了,已經哭不出聲音來。最可憐的是孩子,最小的孩子才幾歲,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葬禮上,抱著父親的遺像,居然茫然無知的笑了……”

懷抱父親的遺像還能笑出來的那個幼子,應該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看到家裡突然多出了那麼多的人,到處都是哭聲,還以為自己穿行在一個新奇怪異的遊戲裡。

這個新奇怪異的遊戲裡,有媽媽,有爺爺奶奶,有姥姥姥爺,有太多熟悉或者陌生的人,唯獨少了爸爸。

爸爸去哪兒了?

爸爸應該是去工作了吧。當父親的素來公務繁忙,不陪伴孩子已成習慣,所以,小小幼子心裡也許還想著,等爸爸回來,一定和他好好說說家裡這幾天的“熱鬧”!

孩子不會知道,爸爸永遠不會回來了,今天、明天、此生此世,那個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多年以後,等他長大,再來追憶這段模糊往事,那會是怎樣一種創痛。等到明白死亡意味著什麼以後,他不再笑了,但是,會哭嗎?

能夠流淚的憂傷,還是有救的憂傷。真正徹骨的悲傷是,哭都哭不出聲音來的絕望。

04

大約十餘年前,去雲南一個邊陲小鎮參加筆會。

接團的導遊是個特別年輕的男生,五官俊朗,眉目之間帶有一點點說不出的羞澀。

他姓寸,一個團的人都親切的喊他“小寸”。

在那個邊陲小鎮我們待了四五天,小寸極盡地主之誼帶領大家見識當地的風土人情,幾天的相處,他漸漸知道這次帶的團是由作家組成。某次乘車,他忽然開口:“我給大家講個故事吧,這個故事是發生在我朋友身上的真實故事,現在這個朋友特別迷茫,在座的各位老師都是文化人,請大家給他支支招。”

下面就是小寸講的故事。

小鎮上有一家四口,父親跑外,母親務農,兩個兒子相差兩歲,雖然家境普通,但一家人和睦親愛,感覺溫暖。

大兒子15歲那年,有天下午正在上課,突然有鄰居來喊回家,說家裡出事了。跟著鄰居往家裡跑,遠遠的,看到家門口擠滿了人。看到他,大家閃開一條通道,他撲奔進去,才發現,母親頭上一個血洞,整個人已經不行了。

“那個瞬間,天一下子黑了。”

跑外的父親第二天才能趕回來,那一夜,大兒子抱著哭泣的弟弟,守了母親一夜。

“那種心境沒法用語言形容,只覺得家裡的天塌了……”

天塌了,但是,被天壓在底下的人,還得咬著牙活下去。

埋葬了母親,為了生計,父親繼續跑外,這時候,兄弟倆必須有一個退學照顧家庭。兩個人都酷愛讀書,誰都捨不得離開學校,但是,大兒子知道,作為兄長,自己必須拿出擔當。他主動退學,承包了家裡的農活,農閒時跟人上山砸石頭,一日三餐做給弟弟吃,母親不在了,他把自己當成了弟弟的‘母親’。

弟弟也很爭氣,一路學霸,上了大學。大學在上海,送弟弟去上學時,哥哥在弟弟的大學宿舍裡住了一宿,那一宿,他的眼淚一直沒斷過。如果不是母親突然去世,他原本也可以在這樣的大學裡像弟弟一樣的生活,可是,命運的鐵蹄說落下就落下了,他沒的選擇,成全了弟弟,放棄了自己。他知道自己應該這樣做,可是,看到弟弟花團錦簇的今天,還是心痛到無法自抑,

“我想替這位朋友問問各位老師,他怎麼才能擺脫內心的那種壓抑和痛苦……”

故事講完了,滿車的人都靜默下來,大家看著長著一雙小鹿眼睛一樣的小寸,都明白,這個故事,就是小寸自己的。

都知道是小寸,誰都不點破,大家各抒己見,分別給故事中的“哥哥”各種建議。

小寸仔細認真的聽著,凝重的神色一點點緩和開來。

幾天後飛離小鎮時,小寸給大家送行,眼圈紅紅的,滿是留戀和不捨。

回來之後,我專門寫了小寸這個故事,發表在一家期刊上,再之後,彼此杳無消息。

加進來之後,發現果真是小寸。將近十年過去了,當年的小寸已經為人父為人夫,他的朋友圈裡,常有自己和妻兒的自拍。當年那個憂鬱少年,現在胖了不少,眼神中的開朗更多了。工作忙,我和小寸經年說不了一句話,但朋友圈裡,總能不斷看到他的變化。他新開了一家店,又開了一家店,孩子越來越大了,沒有上過大學的遺憾,在小寸的眼神中越來越淡遠。

母親故去之後,小寸的天塌了,可是,時光經年,他用自己的雙手和勤勉,重又搭起一片天空。這方天空,剛開始很小,只能罩住他和弟弟,時光演進,天空越來越寬廣,現在,這方天空下,更多了他的妻和兒……

十里不同天,百人不同命,那些一路順遂一帆風順的,蒙的是老天恩典。但是,也有那麼一部分人,有些時候是得不到上蒼眷顧的:好好走著路,突然的,天塌了。

天塌了,連哭號的力氣都失去,可是,生命還在,還得活下去。

這樣的時候,眼淚不是拯救,傾訴不是拯救,真正的拯救只能是,把零落成泥碾作塵的靈魂一點點再用自己的雙手聚攏起來,縫縫補補攢出一個嶄新的自己,如初生幼兒那樣,一點點增長力氣,一點點鈍化感知,一點點接受現實,一點點活出表面和內心同步的安寧。

無常面前,人是沒法和命運講道理的。

所以,真正的強者,不習慣追問“為什麼”,只勇於自問“怎麼辦”。

怎麼辦?就是從命運的巨石下,蜿蜒生長出嶄新的嫩綠,這嫩綠撐不起命運的巨石,卻可以給人間、給自己帶來一抹明豔的亮色。而這亮色,便是生命之燭,不足以照亮世界,卻足以照亮一個人的魂靈。

僅以此文送給所有在暗黑深淵中泅渡前行的夜行人。

誰沒有過一段只有自己同行的暗黑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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