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提及石黑一雄,你會想起《長日將盡》裡傲嬌到讓人心碎管家史蒂文斯,《浮世畫家》裡講不清楚該不該原諒他的混蛋老藝術家小野,《我輩孤雛》裡那個飄忽不定的偵探班克斯......抑或《遠山淡影》裡細究之下,後背一涼的媽媽悅子......
無論如何,這位新晉諾貝爾文學獎作家,雖然二十多年只寫了八本書,但本本都相當不同,題材橫跨文學、歷史、推理、女性、奇幻.....背景也總是變化多端,從英國莊園到日劇上海,就像他那自成一派的飄忽文筆。
Andrea Ventura 畫的石黑一雄
以及我們今天要安利的主角《莫失莫忘》
《莫失莫忘》的故事,發生在1990年代晚期的英國,如果單論時間,你肯定會覺得這算什麼科幻,背景設定在20多年前的小說也能叫科幻小說,開什麼玩笑。
先來為年輕的朋友普及一件現在看來雖然不足為奇,但在當時可是引起世界範圍震盪很多年的大事件(震盪到,就連石黑一雄決定動筆以這件事為藍本,動筆寫《莫失莫忘》也是到了2003年)
沒錯,就是它,一隻綿羊,它的名字叫做多利,世界上第一隻克隆綿羊。時間倒退至1997年,克隆羊多利誕生的消息問世,轟動一時。大眾感興趣的不是“克隆羊”,而是以同一技術製造“克隆人”的可能。 cloning這個新造詞,從此激發著所有人類的想象力。其中當然也包括新晉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石黑一雄。
我們不清楚1997年那隻叫做多利的綿羊到底是否有給這位大作家帶來靈感,我們只知道,這本以“克隆人”為主角的小說《莫失莫忘》再一次讓文學界評論家們暈頭轉向,同時欲罷不能,它既像是科幻小說又那麼像是科幻小說,很難再為這位作家的作品歸類定型,傳統的文學類型似乎在他這裡出了問題?大家都在好奇這位年輕作家的腦袋裡究竟都在想些什麼,但打開他的小說,進入他的敘述節奏後,一切都停不下來。
《莫失莫忘》外文封面之一
《時代》將這本他們難以歸類的作品評為當年的世界最佳小說,大洋彼岸才火遍全球的村上春樹,則表示這是半個世紀以來他讀過印象最深刻的當代小說。上世紀的科學界大事件在現實世界中引起的人文爭議,幾年後,在石黑一雄筆下,混亂的聲音像被過濾掉,一塵不染,彷彿所有麻煩全都解決。
《莫失莫忘》的故事發生於九零年代末期的英國,位於某地鄉村深處的黑爾舍姆學院的畢業生兼看護凱西無意間發現了一個秘密,自己的母校並不如她想象中美好,它是一所專門為克隆人辦的學校,這一發現讓凱西對自己一直以來的記憶產生了巨大懷疑,那些美好的成長過程,似乎處處都是無法追尋的惶恐與駭人的問號......
有沒有搞錯,石黑一雄,那可是九零年代!
石黑一雄筆下的這所科幻學院黑爾舍姆的教育,除了與克隆人的存在目的直接相關的題材,與英國一般的私立寄宿學校沒什麼不同。在主角凱西的敘述中,甚至會讓對教育有理想的人非常向往。例如學生到了13歲左右,就會上性教育的課,老師會從生物教室拿來一副人體大小的骨架,向大家示範性行為的過程。
老師不只教人體解剖學,還告訴學生,和適合的人發生性關係,感覺非常美好。此外,老師還說了些教人似懂非懂的話:“性行為對於一個人情感層面產生的影響是你們無法預料的。”
即使被劇透,讀到這裡也會有種,好了,儘管據說這是克隆人的冷酷世界,但好像大家還都有一點人性呢!
不過,很快你就會借凱西之口,發現這種開明的教育,搞不好是為了讓克隆人更能發揮存在目的而設計的。
在《莫失莫忘》的世界裡,克隆人是為了供應移植用的器官而生。他們可以享受性,但是不能生育。他們在享受之餘,必須預做防護,不僅不能感染疾病,還要避免與“外人”發生情感糾纏。他們在身體老化之前,身上的器官才有價值。一具身體究竟可以犧牲幾個器官呢?答案是四,真巧。克隆人“捐贈”過四次器官之後,人生便進入尾聲。有些人撐不過,兩次就完了。
(不免想起前段時間譯文君總是掛在嘴邊的作家瑪格麗特阿特伍德的《使女的故事》,話說美劇第二季譯文君看了4集就在工作群和大家說他不能再看下去了,太震撼.....)
有沒有搞錯,90年代你們就開始了 ?
談到器官捐贈,其實在現實世界中,供醫療移植用的人體器官不足,因而衍生的器官買賣問題,早已受到輿論矚目。2002年,BBC出品的《美麗壞東西」》(Dirty Pretty Things)上演,反映了大眾對於這個議題的印象。我們不清楚石黑一雄的靈感打哪兒來,但是他徑自以克隆技術解決了器官供應的問題,顯然是為了經營更為深刻的議題。
以”人體器官販賣“為主題的電影《美麗壞東西》
話說在克隆人的冷酷世界裡,還是有一絲希望。黑爾舍姆有個傳說:真心相愛的情侶可以“延後捐贈”,多享受幾年彼此相擁的時光。《莫失莫忘》最令人心碎的情節,便環繞著這個傳說展開。
原來黑爾舍姆學院只是一個實驗,實驗者想回答的問題是:克隆人究竟是不是人?要是他們也是人,社會就不能當他們只是“器官捐贈者”了。只不過,讀者跟著凱西與她已捐贈過三次的情人湯米逐步發現了真相後,心情卻難以像他們一樣地平靜。因為這個實驗違反了最根本的人文價值;人性的神聖與尊嚴是人文世界的絕對預設,不待科學實驗而成立。
別看書名這麼溫柔,《莫失莫忘》其實狠狠批判了現代科學
在英語世界,批判科學的傳統,可上溯到兩百年前出版的《科學怪人》(1818)。此外,在西方,過去兩個世紀科學激發的希望與失望,已促成了極有活力的思潮。其實,科學只是追求客觀知識的方法,而無論中西,古人對於知識是否可以當做安身立命的基礎,早就懷疑了。例如莊子說:“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而已矣。”大家熟悉的浮士德的故事,最晚16世紀已在歐洲流傳。
《弗蘭肯斯坦》
[英] 瑪麗·雪萊
19世紀初,科學還沒成為正式的行業,《弗蘭肯斯坦》的作者瑪莉‧雪萊(Mary Shelley, 1797-1851)已經將科學家刻畫成現代浮士德。她筆下的弗蘭肯斯坦利用科學的力量,僭越了人的本分。
瑪莉對於弗蘭肯斯坦創造的“怪物”,充滿了同情。她安排“怪物”感受家庭的溫暖、接受人文教育(例如閱讀普魯塔克(Plutarch)、密爾頓(Milton)、歌德等人的作品)。因此弗蘭肯斯坦創造的是一個人,而不是“怪物”。他最後變成“怪物”,只因為他的創造者不肯承認他是人。
在石黑一雄筆下,凱西與湯米得知了真相之後,並沒有像“怪物”一樣呼天搶地、指控實驗者。這是石黑一雄的風格,還是有其他的原因呢?(記得《長日將盡》裡那位深自壓抑的男主角嗎?即使到了人生的重大關口,他仍然以“不作為”因應。)這個問題,或許赫婿黎的《美麗新世界》(1932)可以給我們一些線索。
《美麗新世界》在《弗蘭肯斯坦》之後100多年出版。在這期間,國家機器已經完全現代化,以科學建構理想國不再是夢想。赫婿黎讓生物學與心理學扮演了關鍵角色。
《美麗新世界》
[英] 奧爾德思·赫胥黎
美麗新世界,穩定就夠了嗎?你們對人性一無所知!
在赫婿黎的新世界裡,生物技術控制人的數量、發育與品質。人至少分為五等,低等的人負責手工勞役,他們在胚胎階段就要接受生物制約,例如調整供氧量、抑制腦子發育。但是,社會能夠井然有序地運轉,該歸功於心理制約。即使是最高等級的人,在睡夢中也必須反覆灌輸:每個人都屬於每一個人。換言之,每個人都可以與任何其他人發生性關係。沒有人談戀愛,也不應該;激情會破壞穩定。新世界之所以美麗,全因為穩定。
可是赫婿黎對人性太瞭解了。即使他想像的是600年以後的世界,人都是先進的生物與心理操控技術的產物,仍然有七情六慾。政府穩定社會的絕招,是供應索麻──一種威力強大的神經心理麻醉劑。
而《莫失莫忘》裡的克隆人,接受自己的命運,卻不像是先進制約與麻醉技術的結果。根據凱西的回憶,他們在海爾森長大,老師的確從小就教導他們長大後的任務──當捐贈者。教育的內容也配合這項任務。不過一切都進行得頗為隱諱。凱西與同學對“捐贈”似懂非懂,卻知道那是碰不得的話題,因為學校的師長也覺得這個話題令人尷尬。
史蒂文斯沒有反抗,凱西也沒有,真讓人心疼!
凱西透露的一些關於克隆人心裡的事實,更讓我們隱隱不安。凱西是一位看護,做這份工作11年了。她照料的捐贈者都能保持鎮定,可能是讓她保住工作的理由。凱西告訴我們,有些人在捐贈之前“情緒激動”,特別是在第四次捐贈之前。至於凱西自己的命運,她說她還能再做八個月,到時她就32歲了。然後呢?
凱西沒有明說。湯米接到第四次捐贈的通知後,就不要凱西去看他了。湯米走了,凱西回到舊遊之地,想起湯米,“淚水從臉頰滾了下來,但我沒有啜泣或是情緒失控,……。”小說結束時,她只是“開車前往該去的地方。”但是她去的時候,
“黑爾舍姆將都會始終跟我在一起,安全地保留在我腦海中,這是任何人都無法拿走的。”
讀到這裡,又想起了《長日將盡》。和史蒂文斯一樣,凱西最終也選擇不去反抗自己的命運。
任何人想像科學對人文世界的衝擊,似乎都無法超越自己,石黑一雄也不例外。或許這是非戰之罪。探討人生的終極意義,科幻這種題材,未必最有解放力量。
全文完
原題目
《無情荒地有情天,石黑一雄筆下的科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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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失莫忘》
譯者 張坤
《長日將盡》
馮濤 譯
《我輩孤雛》
林為正 譯
《遠山淡影》
張曉意 譯
《浮世畫家》
馬愛農 譯
《無可慰藉》
郭國良 李楊 譯
《小夜曲――音樂與黃昏五故事集》
張曉意 譯
《被掩埋的巨人》
周小進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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