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槓精遇上槓精:韓愈和李紳的死掐之路

当杠精遇上杠精:韩愈和李绅的死掐之路

韓愈性子直、脾氣大,全國上下都知道。

皇帝把這位五十六歲的一代文宗請過來做京兆尹,就是要壓壓京城裡的歪風邪氣。有韓退之在,各方勢力也得掂量掂量,以免撞上鐵板,被老夫子一退了之。

消息傳出,身為皇帝禁軍的神策軍都緊張,這些白日裡都敢在大街上殺人越貨的狠角色,相互勸誡別瞎折騰:

“新京兆剛到任,最近小心點,別惹事!”

“哎喲,那可不敢,他老人家連佛骨舍利都敢燒,我要是犯事,還不得連我一塊兒燒了?”

能把神策軍嚇唬成這樣的京兆尹不多,皇帝頗為體貼,生怕京兆尹權威還不夠,特意給韓老夫子加上了御史大夫銜,這樣一來,超出京兆府地方管理範圍的事務,韓愈也有權限管一管了。

韓愈苦熬了一輩子,新官上任,志得意滿,有意無意忽略了一道組織程序。

原來按照唐朝的規矩,御史臺監察全國官員,文武百官及各地官員接到任職通知,先得到御史臺參見臺官,接受廉潔從政教育,然後才到各自的衙門去正式上任,這一道程序,稱之為臺參。

韓愈不樂意去臺參,他的理由很充分,第一個,他本來是吏部侍郎,就任京兆尹,是京官改地方官,以高就低,要不是皇帝親自安排,他才不會接這麼個燙手山芋;第二個,皇帝給他加了御史大夫銜,級別比御史中丞還高几階,理論上他本人就是臺官,有事自己跟自己說一聲就行,還要臺參做什麼?

還有一個理由韓愈沒說出口,現任御史中丞李紳是他晚輩,當年李紳參加考試,韓愈還專門向考官推薦過李紳,雖然說不是嫡親門生,也多少有些師生情誼,一想到這裡,韓愈就打算擺擺老資格,假裝不知道臺參這回事。

假如換個性格平和的御史臺長官,知道韓老夫子是天下文宗;知道他曾經向先皇上疏諫迎佛骨,敢直言事佛的皇帝都活不長;知道他老人家敢單刀直入割據軍閥的巢穴,當著磨刀霍霍的將士,宣講朝廷政策……那必定會對臺參這事兒輕輕揭過,大家面子上也就都好看了。

偏偏五十一歲的李紳性格也很執拗,他是個原則性很強的人,絲毫不買韓愈的帳,當年承情推薦過一次,那也不能一輩子都拿來當藉口,有朝廷法度在,該遵守就得遵守,他一怒之下上疏彈劾韓愈,彈劾內容很簡單:

皇上你看,韓愈他不臺參!

皇帝一時半會兒還沒反應過來,火爆性子的韓愈不服氣了,寫了封公函,蓋上京兆尹和御史大夫的大印,差人送往御史臺。

唐代檔案早就沒有了,韓愈這封公函怎麼寫的不知道,不過以韓愈的脾氣,肯定不能有多好看,總不會是誇李中丞老成謀國乃士林表率。

李紳一看火來了,我參你那是公務,竟然拿御史大夫的頭銜壓我,就你那塑料頭銜,我這多的是,他也寫封公函遞給京兆府,當然,這公函也不會太客氣。

一來二去的,監察機構御史臺和帝都京兆府兩位主要領導,就為了這麼一寸長的事兒槓上了,兩邊送信的員工累得夠嗆,到了對方衙門前還撈不到一個好臉色,整個京城都被這兩位臭脾氣的高級官員驚呆了。

不止他們目瞪口呆,千載之後的我,也看得目瞪口呆,這兩位大唐朝的高級官員,都是教科書上有名的文學家,李紳寫《憫農》: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何等的體恤民情,時至今日,祖國的花朵們背完“鵝鵝鵝”,就開始奶聲奶氣背《憫農》,李紳實在算群眾最喜聞樂見的詩人之一。

至於韓愈,文章難度大一些,“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也至今還是海量教師們的工作準則。

這兩位明明都是好人,為什麼就這麼槓上了呢?

如果只是韓愈和李紳之間的私人糾葛,大不了京兆府的郵差累到中暑,可事情發展到後來,性質越來越惡劣了。

李紳一看韓愈和他這麼不對付,好辦,將本該京兆府處理的囚犯送過去打板子,這是工作,你總該配合吧?

韓愈一見,御史臺竟然送犯人來了,還要我這兒打板子,不幹,給我退回去!

韓愈字退之,本來可能是期待與人相處能夠情商高一點,處處退讓,這回不但不退讓,反而退貨了。

吵到這份上,嚴重影響工作,在一旁觀察了很久的宰相李逢吉正中下懷,他對韓愈和李紳兩人都沒有好印象,正怕他們倆聯起手來,打造一個風清氣正的大好局面呢。

李逢吉抓住機會,給皇帝上疏,聲稱御史臺與京兆府兩位領導相互爭訐,不適合在現有崗位上幹下去,懇請皇上另擇賢能。

按照慣例,官員相互爭鬥都是各打五十大板,降職了事,於是韓愈被任命為兵部侍郎,李紳出任浙西觀察使,兩位重要官員之間的頂牛,終於告一段落。

韓愈和李紳都表示不服氣,上疏為自己申辯,才二十多歲就中了風的穆宗皇帝,這時正忙著服食金丹,他也是好脾氣,重新任命韓愈為吏部侍郎,李紳為戶部侍郎,京兆尹做不久的魔咒再度發揮威力,而京城也總算恢復了常態。

後續當然還有一點,過完年,才正月間,穆宗皇帝服食質量不過關的金丹,毒發身亡。新皇帝即位,一朝天子一朝臣,政局也隨之突變。

李紳被貶官為端州司馬,趕出長安,到廣東肇慶任職,差不多十年後,他才重新爬到浙東觀察使的位置上。

至於韓愈,這年八月間因為病重辭職,年底的時候,病逝於長安。

一直到死,兩人都未能和解,真是一場令人難以理解的死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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