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軍禮

最後一個軍禮

最後一個軍禮

年底,老兵退伍的日子。

這幾天,蟈蟈心情差到了極點。排長和自己關係不錯,悄悄透給他,說是連部開會研究,已經明確他今年退出現役。

今天,趕羊溝的夜晚依舊那麼美麗,與平時站崗看到的一模一樣,但蟈蟈心裡卻亂糟糟的。吃過晚飯,他一個人悄悄來到營房後面小山坡上,坐在松樹林中望著天空發呆。靜下心來,入伍後的點點滴滴如電影般在眼前一幕幕拉開。

從新兵連分到老連隊,說是老連隊,其實除了連長指導員和幾個班排長外,還是新兵連的那一夥人。偏偏蟈蟈就落到了現在的排長、當時的班長張建軍手上。張建軍,山東荷澤人,一米八幾的個子,在連隊那就是鶴立雞群,全都要仰視才能見到他的尊容。

他是從野戰軍作為骨幹交流到基地的,那時基地剛成立,特需要有管理經驗的老兵,他便從茫茫的大沙漠調到了四季如春的西昌。可到了這兒,他反而不開心,因為部隊剛組建,除了營房就什麼都沒有了。睡覺的床也是用磚頭搭的架子,再鋪上幾塊木板的大通鋪。生活簡陋點也就罷了,最讓他受不了的是那種孤寂的感覺。共同生活了幾年的戰友和老鄉都還在大漠中,這兒只有他一個人和一群剛認識的新兵在一起訓練、生活……

煩躁、鬱悶的心情充斥著每一天。沒辦法,只能將心用在新兵身上,忙累了就不想心思了。

蟈蟈是高中畢業就穿上綠軍裝的學生兵,一米七八的個子體重卻只有九十斤,典型的豆芽型身材,營養不良的體質。到了訓練場,靠技術的步伐、射擊等項目還湊合,靠力量的擲手榴彈、負重行軍就一塌糊塗了。特別是每週五上午的五公里全副武裝越野更是要命,跑不到一公里,脖子伸得比長頸鹿還要長,嘴巴張得比河馬還要大,小臉都綠了,誰看了誰心疼。張建軍卻不為所動,依舊板著個臉,不停地訓斥著、挖苦著掉在隊伍後面步履蹣跚的蟈蟈。“熊兵,這是怎麼了,看你白長了這麼高的個子,有什麼用?跟娘們似的!”

那個時候的蟈蟈,想死的心都有。在學校,學習成績還不錯,體育成績也不賴,常常聽到的是表揚聲,哪天受過這種窩囊氣。可兩條腿硬是不爭氣,像灌了鉛似的就是邁不開,心裡乾著急也沒有用。肩上的槍越來越重,心口像著了火,一賭氣往路邊上一坐,不跑了。

張建軍見狀,冷笑一聲,說道:“你,就這德行?”搖搖頭,一溜煙,向前跑沒影了。

這要命的輕視,激起了蟈蟈不服輸的勁頭,抱著就是累死也不能跑最後一名的信念站了起來,因為隊伍中還有三分之一的女兵吶!勒緊褲帶,向前追去。將前面的人定為追逐的目標,超越他。心中有了目標,別的什麼都不想,只有超越!超越!再超越!

蟈蟈發瘋似的奔跑、奔跑!越過了前面的一個又一個,扭曲的小白臉沒有了平時的溫文爾雅,完全是一付猙獰的面孔。

跑著,跑著,氣也順了,腿也有勁了,那種節奏和感覺,如夢似幻,特好!不知不覺,終點到了。

衝過終點的那瞬間,腿一下子軟了,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千鈞一髮之際,一隻強有力的大手抓住他的揹包帶,將他整個人拎了起來,肩上的槍順手也被卸了下來。蟈蟈抬頭一看,原來是自己的班長。“好樣的,有種!像個男人!”班長小聲地在他耳邊說道。蟈蟈本想掙脫班長,可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偷偷地瞪了一眼班長,彎著腰在那兒直喘粗氣。

一天,蟈蟈和老鄉在一起鬧著玩,個子比他矮許多的老鄉將他死死地按在地上,叫他求饒。臉漲得通紅的蟈蟈,緊咬著嘴唇就是不開口。正好路過此處的張建軍見狀,上前拉起蟈蟈的老鄉,不問青紅皂白照屁股就是一腳,疼得他呲牙咧嘴。剛想發火,可看到是張建軍時,一下就啞了,敢怒不敢言。

“你這個新兵蛋子,為什麼欺負人!”張建軍炸雷似的聲音響了起來,嚇得倆人一哆嗦。蟈蟈剛想說話,就被張建軍的怒吼聲壓了下去。“閉嘴,輪不到你說話!”又指著蟈蟈的老鄉說道:“有本事和老子弄弄,怎樣!”一聽這話,蟈蟈的老鄉嚇得雙手直搖,一個勁地往後倒。張建軍見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句話沒說,拉起身邊的蟈蟈走了。

從此後,班長為蟈蟈開起了小灶。每天吃過晚飯就帶著他練習單雙槓,有時候還會帶他爬連隊後面的一座小山。三個月過去了,蟈蟈的體力和體能有了明顯的增強。平日裡個子比他小卻仗著力氣比他大的老鄉,總喜歡和他鬧著玩,藉機欺負他,可現在不同了,再和他鬧著玩就沒那麼好玩了,一不小心就被蟈蟈整得哭爹喊娘,這才知道蟈蟈今非昔比了。半年過去了,蟈蟈在新兵中樹立了新的形象,粗胳膊奘腿,渾身腱子肉,基本上沒人敢和他叫板了。

和班長相處時間長了,蟈蟈感覺到他是個外冷內熱的人,粗獷威武的外表下有顆溫柔敦厚的心,特別細膩。星期天,看到蟈蟈的被子、軍裝髒了,幫他一起洗,還手把手地教他如何縫被子補衣服;節假日,看到蟈蟈想家不開心,第一時間準會出現在他面前,和他一起聊天、說笑。

時間久了,蟈蟈對班長卻怎麼也恨不起來了,再後來,越來越覺得離不開他了。一天,蟈蟈不解地問班長為什麼對他這麼好,班長沒說話,轉身走了,可從他的眼裡蟈蟈卻讀到了哀傷。

後來,蟈蟈也成了老兵,當上了班長,班長張建軍也提了幹,當了蟈蟈的排長。

九點了,夜空中傳來了熄燈的軍號聲,蟈蟈感到了一絲絲寒意。遠處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向他走來,一看就知道是張建軍。沒等他開口,就聽到張建軍那宏亮的聲音:“我知道你小子一定會在這兒!”順手扔過來一件軍裝。

“現在我來告訴你,為什麼這些年我要照顧你。”張建軍輕輕拍了拍蟈蟈的肩,坐在他身邊說道。

“我有一個和你年齡差不多大的弟弟,前幾年當兵去了新疆。當時他還在新兵連集訓,一個週日他和幾個老鄉相約到鎮上的照相館去拍照片寄給家鄉的父母親。他們正急匆匆地趕路,這時馬路對面一個正在路邊玩耍的五六歲的維吾爾族小女孩,突然起身向馬路中央走去。一輛重型卡車駛了過來,刺耳的剎車聲響起,小女孩呆立在那兒不動了,我弟弟一個箭步衝了過去,將嚇呆的女孩推了出去,自己卻被捲入到車底,十八歲的他就這樣離開了這個世界。”黑暗中蟈蟈的心和班長一樣的沉甸甸的。

“當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發現你和我弟弟長得太像了,你就是我的弟弟,我要將你磨礪成一名真正的男子漢!不錯,這幾年的錘打,你的體能和智慧都有了質的變化,到了哪兒都不會輸給任何人。”

停了一下,張建軍指了指不遠處的營房,對蟈蟈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我們遲早都要退伍和轉業,你只是比我早點回到地方工作而已。”

“你說的我都知道,可我就是捨不得離開部隊,捨不得離開你啊!”蟈蟈聲音哽咽地說。

兩個人不再說話,默默地注視著燈光照射下光彩熠熠的發射架。

一個月後,蟈蟈登上了軍車。部隊開完歡送會後用車送他們到火車站,站在車上,他看到了躲在樹後偷偷向這邊瞄的張建軍。怪不得歡送會上一直沒有他的身影,他是受不了這離別的感傷。

看著漸漸遠去的基地,蟈蟈心裡泛起了洶湧的波濤,他高聲地向同車的弟兄們喊道:“向基地敬禮!”大家刷地一聲莊嚴地舉起了右手,向基地的方向敬禮!任眼中的淚水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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