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8月的烈日，終究還是消失在夕陽的輪迴中，天邊如血般殷紅，灑在擁擠的月臺上。襯托著行人的步伐，告示著離別的匆匆。
肖志哲獨自一人揹著包袱，站在時光的腳步中，回頭望了望蜂擁入站的人群，又望了望月臺上顯而易見的時間表。
這一刻，他多希望那個叫安安的女生能夠出現，給自己一個離別的擁抱，至少是一句再見的問候。
夕陽已謝，列車緩緩駛出，隆隆的鳴笛聲傳蕩在寧靜的夜空下。月臺上，最後殘留的紅豔也漸漸變成一點失望，然後和長天一起，凝入無邊的繁星中。
肖志哲坐在窗邊，帶著許多不捨，眼望著家鄉的一切漸漸離自己遠去。
很快，窗外變得一片模糊。
安靜的車廂裡，傳來一陣響聲。
肖志哲打開電話，是那個叫安安的女生髮來的短信。
“對不起，下午和朋友唱K唱過了，忘了來送你。你不會生氣吧？”
肖志哲嘆了口氣蓋上手機，然後輕輕靠在桌上，浸入這安靜的氣氛當中。列車在漫無邊際的軌道上行駛，像是青春的年輪穿過歲月的痕跡，將一切美好的記憶都丟棄在無邊的黑暗中。
肖志哲到達蘭州的時候，恰好又是黃昏。北國的風光雖然常在書中瞭解過，但真正第一次仰望著古時邊塞重地的天空，卻發現北國的黃昏比江南更寂寞。儘管是8月的傍晚，但邊塞的風依然吹得遊子冷冷的。
肖志哲找到學校的迎接處，坐上校車，開始了一段漫長的大學生活……
二
那是9月的一個晚上，結束了一天的軍訓，肖志哲洗完澡，正躺在床上玩著手機遊戲。
這個時候，銀色的屏幕上忽然閃動著“安安”兩字。
肖志哲打開收件箱。
“哈哈，我到學校了，剛剛整理完宿舍。告訴你啊，今天接我的學長長得可帥了，而且我發現我們學校到處都是帥哥呢……”
肖志哲不再往下看，他關了手機，閉上眼。一身的疲憊，彷彿如同邊塞的晚風，再次侵入了他的身體……
半個月的煎熬，終於在一聲“解散”中落幕。站在鏡子前，肖志哲簡直不敢相信，那個土生土長的江南水鄉男孩如今變得如此黝黑。
當天晚上，班裡舉行了第一次聚餐，60多個年輕人在一片喧鬧中盡情放肆。肖志哲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幾個舍友好不容易才把他揹回宿舍。
晚上，迷糊的肖志哲躺在床上說了很多夢話，包括自己與那個叫安安的女孩的許多往事……
軍訓之後，肖志哲第一次在蘭州品嚐了正宗的拉麵。舍友張瀚是蘭州當地人，操著一口濃重的方言，好不容易咬著一點標準的普通話對肖志哲等人介紹，原來蘭州的拉麵最早源於河南迴族。
“你看！”張瀚用筷子挑起一根拉麵，像是在戲弄一番，然後說道，“看到了吧，正宗的拉麵，是有韌性的。再看看這湯。”他又用湯勺舀起一口湯，“正宗拉麵的湯，鮮而不膩。這湯嘛，一定要是清的，如果是渾濁的，那就不是正宗的了。”
“嗨，你說那麼多幹嘛？”一旁的薛濤嚼著口中的美味，沒好氣地說道，“等你說完這面都涼了，管他正宗不正宗，好吃才是王道。”
肖志哲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地道的拉麵，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蘭州拉麵的歷史。
回到宿舍洗完澡後，無所事事的肖志哲躺在床上玩著手機，忽然被一陣奇怪的味道吸引。
“不是吧，不就是個見面會嗎？還噴香水？”肖志哲抬頭望了望坐在鏡子前的舍長羅駿馳。
“噴香水算什麼！舍長恨不得把西裝制服都穿去參加晚會……”正在賣弄腹肌的陸建輝嘲笑道。
“去你的。”羅駿馳站了起來，跟著收起香水笑著說，“我當然恨不得穿著西裝筆挺，你以為人人都像你，練得一身蠻肉，想穿正式點都難。”
“你懂個屁，這叫肌肉，有安全感，現在的女孩子就喜歡有安全感的男生。”陸建輝說。
“呦，說得像真的一樣。”羅駿馳一手拍著書桌說，“敢不敢賭一把？”
“賭什麼？”陸建輝穿好衣服，正在鏡子前整理著衣領。
羅駿馳點了點頭：“賭誰先找到女朋友。敢不敢？”
這一聲“敢不敢”將除了肖志哲以外的另外3人都吸引過來。在舍友好奇的目光下，陸建輝擺了一個無所謂的手勢：“No problem！”
“你們幾個呢？要不要一起？”羅駿馳帶著笑在3人臉上掃過。
“算了吧。”周曉打了個哈欠，然後伸了個懶腰。張瀚和薛濤搖了搖頭都散了去，羅駿馳一臉的不屑，跟著目光停留在床上的肖志哲。
“志哲，你呢？我記得你也沒有女朋友吧。”羅駿馳試探道。
“我？”他驚訝了一會，然後又低下頭來玩著手機，“還是算了吧。”
這一刻，那個叫安安的女孩的身影彷彿又浮現到他的心頭。高中３年的親密無間，但那畢竟不是戀愛。
羅駿馳提議：“那好，就咱們倆。期限就到光棍節那天，怎麼樣？”
“誰先‘脫光’就算贏，輸了的人請大夥吃一週的蘭州拉麵。”陸建輝說。
羅駿馳整好衣服，然後點頭說道：“我要是輸了，請你吃一年。”說完，轉過身，人影已消失在門外的長廊盡頭。
“真吃一週的拉麵呀？那會吃膩的。”薛濤驟起眉頭。
“那你得去找他，我才不會輸呢。”陸建輝轉過頭，很快也消失在長廊外。
宿舍裡，剩下肖志哲4人和那一點似火藥味的約定。
當天晚上的新生見面會在學校新建的大禮堂舉行。白色的大禮堂在夜晚繁星的點綴下，顯得更加潔白壯麗。為了今晚的見面會，系裡各個部門可以說是煞費苦心，將禮堂裡裡外外裝飾了個遍。
肖志哲和3個舍友走進禮堂，忽然有種反常的想法：“怎麼弄得和婚禮殿堂一樣。”
薛濤的眼光在人海中隨意一掃，跟著嘆了口氣：“他們倆不會是真的鐵了心要拼個你死我活吧。”
“別亂說話。”張瀚拍了他的肩膀，“什麼叫拼個你死我活，來到大學找女朋友不是很正常嗎？咱們可不能為了幾碗拉麵傷了大夥的感情，是不是啊志哲？”
肖志哲微笑地點頭。
“好吧，不過他們倆要是能在今晚的相親會上找到，今晚的宵夜就由我請。”
“嘿嘿，這可是你說的。走吧，看看去。”
他回過頭，對著肖志哲和一旁的周曉說道：“你們倆自己看好了，今晚的相親會，好好把握了……”
最後一句話，已是在人海喧囂的擁擠中傳來。
肖志哲一臉茫然：“什麼相親會？”
“你不知道呀！說好聽點叫見面會，說實際一點就是相親會咯。”
肖志哲臉上掠過一絲苦澀，忽然叫道：“你要去哪？”
“我？吃壞肚子了，去方便一下。”
“我在這等你。”
肖志哲的回話，不知周曉是否有聽到。
此時禮堂裡，已經是一片沸騰，人聲鼎沸的包圍下，肖志哲獨自一人站在門邊，他還傻傻地望著人群，希望能看到幾個舍友的身影。
不知道什麼時候，禮堂裡傳來了一陣清揚的舞曲，跟著原先燈光明媚的上空折射出一道道炫彩的光亮，將整個禮堂映射得炫麗非常。
肖志哲有些想退卻，但是身子一晃，忽然有個聲音叫住了他：“同學，可以邀請你跳支舞嗎？”
肖志哲顯然有些呆在當場，那一身紅裝如裹的身影，彷彿比眼前的光亮更加迷人。
“我……不會……跳舞啊……”
那個女孩的臉上露出一絲天真的笑容：“我也不會啊，一起跳嘛。你不會這麼沒有風度拒絕女生的邀請吧。”
肖志哲無可退卻，緩緩伸出手，牽住了她。
這是他第一次拉著女生的手，手心觸及的那一刻，他的身體卻是一陣冰涼。舞曲的悠揚緩緩迴盪在禮堂中心，肖志哲和那個紅裙的女孩，輕輕地靠在一起，輕輕地漫舞……
晚會在喧囂中開始，終於也在喧囂中結束。
“謝謝你，今晚我很開心。”
這是見面舞會里，那個女孩對肖志哲說的最後一句話。
肖志哲一個人回到宿舍，腳跟都還沒踏進門，就一把被薛濤和張瀚拉在一邊。
“你小子深藏不露啊，那個女的呢？”張瀚像是在審問著犯人。
“哪個女的？”
薛濤輕輕打了他的胸口：“你別告訴我今晚你一個人在跳舞啊。”
肖志哲會意，但卻苦苦笑道：“我又不認識她。不過一起跳支舞嘛。”
“那……那你有沒有她的電話或者知道她的名字？”
“沒有啊。”
這3個字顯然是給張瀚和薛濤都潑了一盆冷水。
“你這個傻子。”兩人不禁嘆了口氣。
“駿馳和建輝呢？”肖志哲走進宿舍，靠在床邊。
“不知道，我和薛濤找了一個晚上，人影也找不到。”張瀚也覺得奇怪。
“哦。”肖志哲應了一聲。
宿舍裡，又是一片寂靜。
三
時間過得很快，手機上的日曆清楚得顯示著4個“1”。
這一天傍晚，肖志哲跑完步，在回宿舍的路上，忽然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
“你是肖志哲嗎？”
“是，你是哪位？”他喘著氣，回問了一句。
“還記得我嗎？新生舞會的那天。我叫餘嫣。”
肖志哲這才恍然頓悟，這聲音不正是那個邀請自己跳舞的紅裙女孩嗎？
“記得記得，你好。”
電話那頭久久不再有人說話，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個叫餘嫣的女孩才悠悠問道：“你有喜歡的人嗎？”
肖志哲呆住了，他傻在當場，額頭上的汗珠順著鼻樑緩緩滑入胸口，一陣冰涼之意。
“為什麼這麼問？你呢？”
“如果沒有，我希望你陪我過今天的光棍節。”她回答得異常乾脆。
肖志哲知道她的言下之意，他的心輕輕顫抖了一下，那個叫安安的女生不知為何又浮上了她的心頭。
“有。”肖志哲狠心地吐出這個字，似乎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你……原來你有女朋友了？”
“沒有啊。”
“但是你又說你有喜歡的人了。”
“喜歡的人不一定是女朋友啊。”說到這裡，肖志哲卻有一種失落。
電話那頭不再說話，肖志哲緩緩嘆了口氣。
“如果沒別的事，就這樣吧。”
他掛斷了電話，抬起頭仰望著黃昏的天穹，如血的雲彩，隱隱約約帶著無盡的淒寒。一群麻雀恰好當空飛過，帶著久久的嘶啞，飛過天幕。
肖志哲回到宿舍，其他5人都坐在床上，一言不發。在他的印象裡，這種寂靜的感覺，從未有過。
“大家都到齊了。走吧，今晚的一頓，我和建輝請定了。”羅駿馳把手機甩在床邊。陸建輝緊跟著嘆了口氣：“沒想到啊，想我和駿馳也算是人中美男吧，這一個多月來竟然同時看上一個女孩。”
“啊！”
宿舍裡一片驚訝，就連滿身是汗的肖志哲也不禁叫了出來。
羅駿馳又是一陣嘆息：“今天早上，我和建輝不約而同對她表白，才知道對方竟然有意中人了。失敗，真是失敗。”
“更可悲的是除了她的名字，其他什麼我們都問不到。”陸建輝如同洩了氣的氣球，倒在床上。
“那她到底叫什麼名字呢？”薛濤和張瀚同聲問道。
“餘嫣。”
那一刻，肖志哲全身冒出一陣冷汗，他低著頭，一言不發。
“算了算了，看來註定咱們是光棍模範宿舍，今晚大家不醉不歸。”羅駿馳拿起角落的手機，站了起來。
“志哲，你趕緊洗個澡換身衣服吧。大夥都等你呢。”
“哦……哦……”
他沒有注意，手機上何時有一條未讀的短信，是自己一直不能忘記的那個叫作安安的女孩發來的。
“哇，太激動了。今晚的新生交流會，我看到好多帥哥呢。每年都過光棍節，看來今年要過得最有意思了。嘿嘿。”
肖志哲一陣茫然，他關上手機。然後回過頭。
“我有點不舒服，你們去吧。”
這一晚，肖志哲躲在被窩裡暗自流淚……
四
北國的冬天來得異常的快，長久生活在江南水鄉的肖志哲顯然感到氣候不適。
這一天早晨，他頭暈得沒法起床。舍友只能替他請了病假。
這一次，肖志哲整整病了3天。
病床上的他，一直在小聲地自言自語。
“我想回家……”
如果說生命是日出的希望，那麼青春大概就是夕陽之時最絢爛的落日。青春的記憶便如同那一縷縷揮之不去的餘暉，深深縈繞在你我的心田。
轉眼間，已經接近寒假。期末考好不容易過去了，肖志哲和舍友們一一擁抱告別，背上包袱，獨自一人來到車站。
又是一個黃昏，他深深吸了口氣，這半年來，他學會了很多，也漸漸愛上了北國的黃昏。
列車緩緩開出站臺，和當初一樣，穿行在無盡的軌道上。
生命的輪迴，竟是如此的迅速……
五
除夕的那個晚上，肖志哲獨自一人走在家鄉的大街上。七彩的煙火照耀著黑色的天空，無數的歡騰久久迴盪在天邊。
在家過年的感覺，真好。
路口的拐彎處，肖志哲碰到了那個叫安安的女孩。
那個同班3年的女孩，一個讓自己魂牽夢縈到千里之外的女孩，此刻，輕輕地走近了自己。
“你有女朋友了？”安安撅著嘴問。
“沒……沒有啊。”肖志哲有些措手不及。
“那為什麼不回我短信。”
“因為……”肖志哲咬了咬唇邊，扭捏了好久。
“11月11日那天，和我舍友們在過節。”
“那為什麼都不給我打電話給我？”
“我……我以為有人陪你過了。”
安安的臉上，“撲哧”一聲笑，像是綻放在天空的煙火，格外美麗。
“今年的光棍節，我陪你過。”
新年的鐘聲，遲來的祝福，緩緩叮嚀在溫馨的上空。
青春的記憶，似水流年，這大概，就是彼此心中最美好的畫面吧！
— END —
出自《故事林》雜誌
2015年3月下半月刊
欄目：星光
原文標題：《青春似水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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