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將盡，渡口的船隻已是最後一班。木錦站在碼頭上眺望了許久，終於還是沒等到他一直等的那個人。殘陽如血的半壁天空裡，他的背影似乎就刻入了這副畫卷的留白處，仿若林木般寂靜。
一
木錦就出生在清水港，十幾年的光陰裡，他見證了這座四面環海的小島從默默無聞發展變為了享有盛名的旅遊景地。
木錦的父親同島上的大多數人一樣，世代以打漁為生。在他的印象裡，他的人生中從未出現過母親這個名詞的擁有者。
木夕夕這個名字是木錦取的，他把她帶回家的那年，他正值6歲。
那時候，清水港的渡口船隻很是稀少，每日裡只有一班船會來。木錦的父親常年外出打漁，小小的他總會在渡口盼著父親歸來的身影。那日的夕陽裡，他在孤寂無人的渡口見到了在風中打著顫的小女孩。
小女孩約莫三四歲的模樣，怔怔地站在渡口望著海面發呆。木錦從未見過那麼好看的小女孩，皮膚白嫩得可以掐得出水來，與他們清水港裡曬得黝黑的膚色截然不同。
她看著海面，他在她的身後看著她，直至島上的燈塔亮起。
木錦跑上前去拉起她的手，望著她黝黑的眸子朗朗說道：
“你也等你爸爸嗎？今天他不會回來了，你跟我回家吧。”
小女孩不說話，卻也沒拒絕，就這樣被木錦牽著帶回了家。
二
“你叫什麼名字？你爸爸也是打漁的嗎？你有沒有媽媽？”木錦看著小女孩，滿眼都是孩童的新奇與歡喜。
小女孩沉默了許久許久，在木錦以為她不會理他時卻見她將手指含入口中，緩緩地搖了搖腦袋，眸子裡的光無知而天真。
木錦“呀”了一聲，拿開她的手，正色道：“這個不可以吃。
你沒有爸爸媽媽嗎？”
小女孩還是不回應，歪著腦袋眨巴著眼望著他。木錦嘆息：
“你沒有媽媽，我也沒有媽媽，可是我有爸爸，你沒有。那，我做你的爸爸好了，叫聲爸爸來聽聽……”
小女孩還是直愣愣地看著他，不言不語。
木錦卻沉浸在做爸爸的喜悅中，開心地拍著雙手道：“爸爸首先給你取一個名字，叫木夕夕好了。”
他在夕陽下撿到她，就叫她夕夕。
木錦就這樣開始盡職盡責地扮演起了爹的角色，小心翼翼地照顧起了木夕夕來。
終究只是一個寂寞慌了的孩子。
三
木爸爸在出海半個月後回來了，回到家中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個小小年紀的“孫女”。
木錦牽著木夕夕，把她擋在身後，似乎想要遮住木爸爸嚴厲的視線。
“木錦，把她送回去。”
木爸爸的話音剛落，木錦就“撲通”一聲跪下，淚流滿面地磕著腦袋，“爸爸，不要把她送走，不要。”
木爸爸看著腦袋都磕紅的兒子，又瞅了瞅一旁歪著腦袋吃手指的木夕夕，終是不忍地長嘆了一聲：“留下她，那以後她是你的妹妹，她要叫你哥哥。你得保證，一輩子對她好。”
木錦鄭重地點點頭，噌地站起身，嬉笑地牽著木夕夕一溜煙跑了出去。
“妹妹，叫我哥哥，哥哥。”
稚嫩的童聲遠遠地傳進來，木爸爸無奈地搖了搖頭。
木錦就這樣多了一個叫木夕夕的妹妹，可惜的是，她一直沒有叫過他“哥哥”。
木錦向木爸爸要求帶木夕夕去上學，木爸爸卻說什麼都不同意，只說是為了妹妹好。
木錦央求了許久木爸爸都不鬆口，他就每天回家把語文課上老師教的課文念給木夕夕聽，每天都重複教她叫“哥哥”。
木夕夕依舊是撐著下巴看他，一個字也不說。
就這樣，木錦長到17歲，木夕夕也已成為亭亭玉立的少女。
四
學校裡，同學開始對木錦指指點點，說她有個傻子妹妹。
正是少年的年紀，怎受得了別人的冷言冷語。
木錦又一次地教木夕夕開口說話，失敗後徹底爆發，他將桌上的一摞書推倒在地，指著被嚇得滿臉驚慌、手足無措的木夕夕惡狠狠說道：“你怎麼這麼笨，你就是個傻子！”
木錦背過身大步離開，木夕夕怔怔地立在原地，放下了含在口中的手指。
木錦收拾了行李，要住到學校裡去。離開的那天，木夕夕兀然抓住他的衣角，直勾勾地看著他，謇澀地開口說道：“哥……哥……”
木錦瞬間僵直了身子，抓著行李的手鬆了松又緊住，同學們的嘲笑聲在他腦海裡盤旋翻滾。他咬咬牙，終是將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
轉過頭的一刻，他看到了她滿眼的淚水，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流眼淚。
木錦想不到的是，木夕夕竟然會找到了學校來。一群人圍著她指指點點，她只知道一遍一遍喊著“哥哥”。
木錦握緊了拳頭，終是沒勇氣衝出去。
同班的男生勾住他的肩膀，說：“那是你的傻子妹妹？挺漂亮的啊。”
木錦冷著臉，淡淡說道：“不是。”
他看到風塵僕僕的爸爸滿臉失望地從他身邊走過，溫柔地牽住木夕夕的手說道：“跟爸爸回家。”
五
木錦想不到的是，放假回家卻是見到木夕夕的最後一面。
客廳裡木爸爸抽著煙，對面的女人從包裡拿出厚厚的一打鈔票放在桌子上。
那個女人，畫著精緻的妝容，有著雍容華貴的氣質，這是清水港的女人沒有的。
“夕夕你可以帶走，這錢我不要，她是我女兒，不是交易品。只請您以後不要再拋棄她，好好待她。”木爸爸似乎滄桑了許多。
女人哭著點點頭，牽住了一邊含著手指的木夕夕深深地鞠了個躬，轉身便往門外走去。
木錦在渡口追上了她們，木夕夕看見他勾唇笑開，揮著手喊叫著：“哥哥，哥哥……”
這個傻姑娘，終究還是隻會叫“哥哥”。
木錦喘著粗氣，握緊她的手：“夕夕，哥哥等你回來好不好，哥哥會等你回來的……”
木夕夕睜著黝黑的眸子，懵懵懂懂地點點頭。
木錦就這樣，在夕陽餘暉裡看著少女踏上了渡口的最後一班船。
— END —
出自《故事林》雜誌
2015年3月下半月刊
欄目：尋紀
原文標題：《等一個人，還是等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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