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素是如何進入化境的

怀素是如何进入化境的

究竟是文人相輕,還是藝術家都是天敵?

宋朝的一代宗師米芾,對書壇前輩懷素大師,竟然如此的“大不敬”。米芾在《論草書帖》中說:“草書若不入晉人格,輒徒成下品。張顛俗子,變亂古法,驚諸凡夫,自有識者。懷素少加平淡,稍到天成,而時代壓之,不能高古。高閒而下,但可懸之酒肆。辯光尤可憎惡也。”

米芾的這番言論,矛頭直指唐代書壇,對唐朝草書尤為不滿。唐朝草書名冠三甲的是懷素、張旭、孫過庭;而賀知章的《孝經》,絕對比不了高閒的《千字文》,他倆也只能排在第二梯隊。唐代高閒的書法,不在“宋四家(蘇軾、黃庭堅、米芾、蔡襄)”之下,是宋代“尚意”書法的開山鼻祖。

如果說“入晉人格”,是米芾書法的最高理想,也是他評判書法高下的尺度。那麼,高閒作品不說也就算了,張旭確實也因“變亂古法”,他的《古詩四首》不忍細讀,一句話:學過草書的,你看不懂;沒學過草書的,你更看不懂。

米芾究竟為什麼連懷素也不放過呢?米芾看不起懷素,一句話就是他的字“不高古”。

杜甫說:“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如果按現代的語境去解釋“讀書破萬卷”,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在當時杜甫的語境中,哪怕是國學博士生,如果沒讀過書法的墨跡本,那就不要告訴別人你讀過書。說出來,免得被人恥笑。

“書”的本意是書寫,是手書寫成文的作品。懷素的狂草縱橫不群,激流閃電,彷彿有如神助。懷素是一個酒鬼,喝酒、吃肉從不守法門戒律;他又是一個僧人,號稱“只讀經書不參禪”,你很難描繪出他的信仰。

懷素不僅僅是一個書者,他還是草書的“終結者”,成為唐代草書最後的絕響。

懷素(725-785年,一作737-799年),俗姓錢,字藏真,法號懷素。《自敘帖》中說:“懷素家長沙,幼而事佛,經禪之暇,頗好翰墨。”然懷素並不是地道的長沙人,而是湖南永州零陵人。他幼年時出家,是他內心真實的選擇麼?他少年時痴迷書法,沉溺於紙筆翰墨,整天亂寫亂畫,曾兩次被驅離寺院。

懷素在湖南出生時,是名相張九齡下臺之後,奸相李林甫掌權的時代。懷素的童年時代,經歷了“開元盛世”的輝煌,可惜那時他還不懂事。但是,大唐帝國經歷的巔峰時代,人文經典盛世的輝煌,早已注入他幼小的心靈。

懷素的父親、祖父、曾祖父,都曾做過縣令、長史之類的小官,按照他的家世與門第,也算是滿門書香。他七歲的時候,萌生了出家的想法,這是他貧窮的文化選擇。在他的青少年時期,整個興盛的大唐帝國,正在醞釀著一場動亂。不過,這時候懷素是出家人,他的成長時期正處在: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管政治風雲多麼動盪,出家人照樣可以清修。他的家族有出家傳統,伯祖父惠融就是僧人,也是一個書法家,他學習歐陽詢,幾乎可以亂真。

《懷素別傳》說,懷素家貧,買不起紙張,只好在寺院的牆壁上、衣服上、器皿上,到處寫字;還有一說,懷素故里曾種植上萬株芭蕉樹,他把葉子都剪下來,用來練習書法;另有一說,他製作了一塊漆盤,寫了擦擦了寫,以至把漆盤都磨穿了。

少年時代的懷素,他寫字究竟怎樣,我們早已無法見到。從上面的記載與傳說中,我們知道他練習書法很勤奮,但練習書法是否得法,這是一個很值得研究的問題。懷素草書與魏晉草書不同,由於少年時缺少師承,為他書法創新埋下了伏筆。

不過青年時期的懷素,就已經小有“書名”。

“安史之亂”爆發以後,大詩人李白獲罪。不久後,他在巫峽獲得特赦,從四川乘船回到江陵(今為湖北荊州),又南遊洞庭瀟湘。這一年,李白五十九歲,懷素正值弱冠之年,他慕名前往李白處求詩。

這是懷素第一次遇到李白,也是唯一一次與其交往。他們一起交遊,李白醉態“斗酒詩百篇”,懷素醉酒字更狂。“詩仙”李白和“狂僧”懷素,兩個人性情相近。李白愛其才還為他寫下《草書歌行》,為我們留下了研究懷素早年的資料。詩中不乏提拔後學之譽辭。同時,也對懷素創新給予了肯定:“草書天下稱獨步”,“獨步天下”是有些誇張。詩中又言“王逸少、張伯英,古來幾許浪得名。張顛老死不足數,我師此義不師古”,以此,可看出李白對懷素的偏愛和推崇。

王羲之也曾說,我的書法,比之鐘張,應當抗行,或者超過他們;他又說,張芝的草書,猶當雁行,然而張芝的草書精熟,以至於池水都是黑的。假如我沉溺若此,未必輸於張芝的草書。可見,王羲之對張芝的推崇,超過他對鍾繇的推崇。

李白說王逸少(王羲之)、張伯英(張芝)浪得虛名,是因為他們的藝術成就已成為了過去。李白說張旭老死不算數,重在推崇少年懷素英名。李白說懷素“不師古”,這話其實只說對了一半,懷素前半生苦苦求索,在草書的門外,不得其門而入;而後半生進入法門,成仙成聖得道昇天,正好暗合了懷素書風。

中國的兩漢時代,是草書的初創階段。起初,章草的用筆風格,是建立在隸書基礎之上的,到了魏晉時代,用筆呈豐腴肥美的形態,典型代表就是王羲之的《豹奴帖》。可以說此帖雁行古雅,筆法雍容大度,成為章草的經典。而他的兒子王獻之,則突破他父親的風格。二王父子書風的分野,就是今草和舊草的分界線。王羲之的審美價值取向,更多地傾向於隸書,王獻之書法線條,則更接近篆書的線條。

怀素是如何进入化境的

懷素《秋興八首》

從筆跡學的角度看,懷素一生的書法線條,質地上都傾向於瘦細,和禪修苦寒的美學有很大關係。懷素年輕時代,書法在於“不師古”。按照中國的筆法傳承,他還“不得法”,還處於正統書法的門外。懷素二十九歲時,曾經寫下了《秋興八首》。《秋興八首》是杜甫的詩句,創作於大曆元年(公元766年),也就是“安史之亂”三年以後。懷素此帖的書風,到這時還未發育成熟,而他的內心也處於彷徨階段。對於一個“野狐禪”,或者一個“賤家雞”,懷素草書根本得不到認同。《秋興八首》的書法線條,臃腫中包含著怯懦,為追求“一筆書”的效果,牽絲縈帶顯得很牽強,給人以拖沓的感覺。無論是起筆、行筆、收筆,遠還沒有邁進晉人的門檻。

懷素本是一個叛逆者,在盛唐走向晚唐的時代,唐朝書法氛圍崇尚法度;王羲之書法在初唐,受到唐太宗的追捧,時人更是趨之若鶩,懷素並不在意當代的藝術潮流。他更多地在“一筆書”的領域探索,繼承了張芝、崔爰、杜度以及王獻之的書法傳統。如果說,懷素青少年時期的書法,憑藉的是藝術直覺,那他三十歲以後的藝術探索,則是在藝術傳統中求索。而中國書法的歷史傳統,就是中國書法史上的筆法傳承,筆法則是魏晉書法的“核心機密”。

唐代宗寶應元年(公元762年),而立之年的懷素,開始遊學四方學習筆法的征途。

中國筆法傳承,在唐代從歐陽詢、虞世南以後,能夠精通筆法的書家,只有徐浩和顏真卿兩人。懷素為了學習筆法,於大曆二年(公元767年),開始南下廣州,向徐浩學習筆法。但此行目的並沒有達到,第二年懷素又開始北上嶽州(今湖南嶽陽)。

在遊歷的過程中,懷素並不是沒有收穫,他在《自敘帖》中說,他在經禪之暇,頗好翰墨,然而恨自己沒有見到前人的墨跡,所見甚淺。所以他要西遊上國,謁見當代名公。在交遊中,遺編絕簡,往往遇之,然後豁然心胸。他的書法,也進入“略無凝滯”的境界。

懷素真正獲得筆法,是拜見他的表叔鄔彤之後,才逐漸領悟到魏晉的筆法。

鄔彤是張旭的學生,也是顏真卿的同學。鄔彤把懷素留在家中,他把張芝臨池之妙、張旭的草書神鬼莫測,以及王獻之的書法,如寒冬枯樹等缺點,都一一講解給了懷素,離別之時,鄔彤又將作字之法,一個“悟”字教給懷素。

懷素對鄔彤的教誨,是時刻銘骨在心的。

懷素在四十歲時,到達京兆長安,向顏真卿求教筆法。他是通過顏真卿,而學到張旭筆法的。顏真卿說,我二十多歲時,曾遊長安,師事張旭二年,略得筆法,自以為未穩。三十五歲,從醴泉罷職回來,又特往洛陽去訪張旭,繼續求教。張旭向顏真卿舉出“十二筆意”,顏真卿又把“十二筆意”即“平謂橫、直謂縱、均謂間、密謂際”等傳授給了懷素。

顏真卿擅長楷書,而懷素擅長狂草。此時,唐代兩大頂尖高手,開始了一次“書法理論”的對話。

顏真卿問懷素:“你的草書除了老師傳授外,自己有否獲得感受?”懷素說:“有一天傍晚,我曾長時間觀察夏雲的姿態。發現雲朵隨著風勢,轉化而變化莫測,或如奇峰突起,或如蛟龍翻騰,或如飛鳥出林,驚蛇入草,或如大鵬展翅,平原走馬,不勝枚舉,美妙無窮。”顏真卿說:“你的‘夏雲多奇峰’的體會,使我聞所未聞,增加了我的廣識,‘草聖’的淵妙,代不乏人,今天有你在,後繼有人了。”

當懷素領略了書法真諦之後,四十歲他的書法創作進入了巔峰狀態。他一生的代表作,主要有《自敘帖》《聖母帖》《老僧食魚帖》《苦筍帖》《論書帖》等作品。在懷素所有作品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自敘帖》和《聖母帖》。

懷素的《自敘帖》,乃是他中年的草書鉅製。這幅一百二十六行、長達七米有餘的作品,是懷素一生草書藝術的寫照。通篇神采飛揚,筆墨活潑飛動,筆下虎虎生風。“心手相師勢轉奇,詭形怪狀翻合宜”,有人說它是“潑墨大寫意”,我則說它是“一條激流奔湧的大河”,在波瀾壯闊中高潮迭起。

《自敘帖》筆法似遊絲,猶如輕盈的綵綢,在迴環纏繞之中,你永遠找不到打結的結點。如果說王羲之《十七帖》,用的是隸書含蓄而內斂的筆法,字字在獨立中形同算子;而懷素的《自敘帖》,就是用勁挺秀逸的篆書筆法,在連綿不絕之中形成“一筆書”。

怀素是如何进入化境的
怀素是如何进入化境的

《聖母帖》是僧人懷素晚年為東陵聖母所寫。《聖母帖》寫於唐貞元九年(公元793年),是懷素晚年自家鄉湖南,出遊途經東陵(今江蘇省江都宜陵鎮)時所作。內容記述的是晉代杜、康二仙女躡靈昇天,福佑江淮百姓的故事。

如果說,《自敘帖》像莫言早年的小說《紅高粱》,那麼,《聖母帖》敘事委婉,更像沈從文的小說《邊城》。以《紅高粱》的暴烈,對照《邊城》的舒緩哀婉,正如懷素書法晚年走向了從容不拘。

《聖母帖》減少了“一筆書”的風雲激盪,繼承了張芝、王羲之字字獨立的傳統,可以一說,自魏晉的風規中,早已經羽化成仙。此帖,一掃《自敘帖》的勁健,書法的線條也日益多樣化,細膩飄逸的遊絲,狀若天女散花的筆致,把隸書與章草的規範,嫻熟而技巧地納入了囊中。

懷素狂草的師承關係,應該追溯到張芝、索靖、鍾繇、王羲之、王獻之等人,他是中國書法史上,少有的集大成的、創造性的書家。不知道三百年後,那位宋朝癲狂的“米芾”,是否有幸看到《聖母帖》,如果看到,真不知他應該作何感想?

書法,最高的境界在於:章草八分兼二篆,出入魏晉通秦漢。不學老米“晉人格”,筆走遊蛇似閃電。

對於米芾的“晉人格”,他僅僅只是停留在“集古字”上面,不知在他心中是否也有羨慕嫉妒恨?

備註:懷素晚年患有“風疾”,可能是“類風溼”,或者是“風溼性關節炎”。他拿筆的時候,有強烈的疼痛感。他留下的《小草千字文》,用筆如“冬樹枯柴”,只能當作苦行僧信筆的“寒澀”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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