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延波
在卷軸山水裡起居的人
內心種下了一棵桑樹
因為腳下有渡口
前方有天涯
那種孤獨會忍受很遠很久
他們會遇到心中發燙的事物
會在一首好詩的結尾留連發呆
他們喜歡平鋪直敘的第一縷朝陽
喜歡葳蕤的桑葉
以及從桑葉上走出來的羅敷們
她們雪膚花貌
驕傲矜持
盛唐以前的日子像一件華麗的披風
線裝的光陰
被她們疊成了一件件精美的藝術品
但是她們的愛情膚淺
對仗也不工整
靠近或暗戀她們
需要從一枚桑葉開始
黃昏 自眼前而落
晚飯後帶八歲的女兒去爬山
這是平常人的軌跡和答案
大手牽小手 一點一點
專心收集四季散落在路邊的種子
有些年頭了
讓我忘記身外掩來的每一次黃昏
請不要抱怨我兒女情長
每天這個時候都要離開書房和麻將
請不要妄下結論
一個生活壓縮的人現出了
輕鬆自如的原形
因為黃昏到來後
我都要走向暗夜
我都是被擱置的話題
逐漸失去生活灰色的光澤
黃昏落下
鬆散、柔軟
所有的晚風在燃燒之後
歸於寂然
老師佈置的觀察日記浮現在天邊
這是老天心情最好的時刻
他可以接受一對父女平凡的仰視
藍的藍 紅的紅
沒有孤愁和事業的空白
我所認定的一種傷感
和她眼中的絢麗
有些分辨不清
倦鳥大都歸林
我緊緊握住她的小手
趁著夜色來臨之前
回到那燈火溫暖
略帶煩惱的家中
深夜 和一隻老鼠對峙
夜半的時候
一位不速之客的闖入
吵醒了妻女的涎水夢
驚擾了我的某個章節
老父母在爭論因為誰的疏忽
陽臺和門窗
成為喋喋不休抱怨的理由
註定了有一場追捕
註定了這場力量懸殊的對決
在廚房狹小的角落
全身披掛與手無寸鐵對峙
九十六公斤與三兩對峙
它放棄了最後的僥倖
眼中露出的訣別 依戀
讓我相信
生活有多麼的不易
想想自己
也有被逼至角隅的時候啊
我輕輕地打開門
以君子的風度
向一個稱職的父親或母親致敬
老屋 懷念一段恩情
九十九尖山
第三座的山腰上
有四根並排生長的苦楝子樹
唯一的四柱三起的木房子
單家獨戶
南北朝向
有人遠行了
狗叫在身後
有人抱住了石頭老去
留下無人欣賞的梨花
我再次來到這裡時
木屋搖搖欲倒
我的悲傷扶不住傾斜的月光
犁尖鏽跡斑斑
還是親熱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水竹林裡的八哥們遠走他鄉
艾蒿和馬鞭子草
覆蓋了所有的人事
有一隻小狐
閃動著靈慧出沒
多像三十年前啊
我把眼睛輕輕地投靠在
矮小女人的身上
或香燭或祭品
雙膝在墓碑前
深深刻下兩行字
我相信世上有一種債務無法償還
一蓬無主的水竹林
可以截取一竿
以良心的大小尺碼
做一根肋骨
安放在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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