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底，總有一種這樣的感覺：去西藏，要做好充足的思想準備，不只是海拔高對身體的影響，更是因為踏臨聖地更需要一種心靈上的預熱。
我卻總覺得沒有準備好，心裡除了敬畏還有緊張。
網上關於高原反應的帖子很多，愛人擔心我的身板，但是，我不會打退堂鼓的。懷著無限敬仰的心情，懷著朝覲一樣的虔誠，走向西藏，這是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情結。如一隻抱定信念的飛蛾，奮不顧身地撲向心中的聖火。
從石家莊北站上車，列車沿石太線西行，扎進太行山。鑽了一夜的山洞，等到第二天一早，已經到了寧夏境內。接下來一整天，火車在騰格裡沙漠邊上運行，到處是荒山禿嶺，偶爾閃過一片綠洲，裹著頭巾的女子們在枸杞地裡彎腰勞作。
天漸漸又黑下來，在鏗鏘的車輪聲中，不知不覺間睡去，列車已經駛上了高原。4點14分，醒了。我撩開窗簾，把臉貼在窗玻璃上往外看，他們說高原上的星星，特別多，特別亮，特別低，我也想伸手摘幾顆。可是因為陰天，只隱隱看到遠山的輪廓，其他什麼也看不清。
6點23分，我起來，窗外已然是令人震撼的美景了。
陰霾退去，晴空萬里。天空湛藍，像純淨透明的玻璃，大朵大朵的白雲堆砌在天空中，壓在頭頂上，彷彿順手一扯，就可以拽進懷裡。太陽就在雲的後面把亮光照上來，雲也變得閃閃發光。
大山逶迤，海拔越來越高，8點多，過了最高的唐古拉山，5072米。
遠遠地看見雪山了，山頂上的白雪和天空中的白雲連在一起。荒涼的高原上突然出現了好多小河，蜿蜒曲折，像玉帶一樣飄然閃亮。他們說是三江源，原來正是這些群山融融而下的雪水，匯聚起長江黃河這些大江大河的源頭。
河總是彎彎曲曲的，亮亮的，像一條條蛇在高原上游動。再高的地方也有落差，沒有絕對平整如鏡的地面，所以，水順著地勢遊弋，就變成了河。
山就遠遠站在那裡，手牽手，連綿不絕。白雪覆蓋頭頂，陽光透過雲層灑下來，像條條金線將雪山與湛藍的天空串在一起。
在藏族人民的眼裡，那種存在就是一種神聖的體現，每座山都有自己的靈性，也有神聖的名字，或許還承載著美麗的傳說。山無言，肅穆站立。無論你是否矚目，無論有多少鏡頭對準，無論有多少人驚呼讚歎他的美，他始終在那裡。
只有在廣袤無邊的高原上，在亙古如斯的大山旁，你才會體會到人類的渺小，自己的渺小。一個人連滄海一粟也不如，比萬古之一瞬也不長，那些曾經困擾你的一切，相對你的身體和生命來說，都不值一提。因為你的一生，來自偶然，本如草芥。
誠如斯言：人生只在好，不在長。
措那湖，像藍色的寶石鑲嵌在高原上綠色的草甸間，自然界神奇的造化，讓你感動得一塌糊塗，這種懾人魂魄的美，直抵靈魂深處。
起伏的草坡上是成堆成堆的雲，一群群的犛牛在悠閒地吃草，裹著嚴實衣服的藏民坐在乾打壘的矮牆上，明晃晃的太陽照在身上，彷彿是一副靜默的油畫。
他們像雕像一樣一動不動，我忽然想起了羅丹的思想者，但思想是太奇怪的東西。
帕斯卡爾說人是會思想的蘆葦。可是，這根蘆葦是多麼脆弱易折啊！
更多的思想，有時候卻被生活物質所綁架，本應屬於精神和心靈的啟迪都摻雜進名利物慾的因素，這樣的思想越多，靈魂就越無法安寧，那種躁動因為得與失、名與利，因為種種圈子，因為無法得到和恐懼失去。
事實上，寧願跟他們一樣簡單而幸福，而無窮思冥想的心神疲憊。就是坐在那裡，陽光下，草地上，看著自己的牛羊，看著遠處的山野，看著高空中孤獨的黑色的鷹，看著腳下的草。
這一瞬，就是一生，這一生，就是亙古的永恆。
拉薩的太陽，早上6點多升起，晚上9點多才落下去。只要一出來，熾烈似火，明亮如炬。藏族導遊裹得嚴嚴實實，大眼鏡把臉也遮去大半。
有人說：“不來西藏，終生後悔；來了西藏，後悔終生。”
有人說：“眼睛裡看到的是天堂，身體卻在煉獄。”
除了毒辣辣的日頭，就是高海拔和缺氧。翻看照片的效果，我才發現自己的嘴唇像塗了紫色的唇膏。平時走路大步流星，很少有人能跟上的我，也只能小碎步，還小心翼翼，只要走快了就要氣喘。
布達拉宮矗立在陽光裡，目睹著紅宮，白宮，聽著關於六世達賴的故事，心裡吟詠著情詩，想象著美麗的傳說。
“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裡/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裡/不來不去……”
在這片土地，始終在一種緩慢和寧靜裡，被無邊無沿的感傷所浸淫。也許是因了生命的渺小和短暫，也許是因了曾經的虛華和荒蕪。
法國作家於連·格林說：“一切悲傷皆可疑。”可是，我們怎樣才能超拔於悲傷之上，走進無憂無慮的歡樂國？
虔誠的信徒三步一叩首，長拜。我看到他們的眼神裡透著一層迷霧，不是迷茫和困惑，而是入迷和痴迷。額頭上有紫色的印記，五彩斑斕的藏袍上沾滿了塵土，每當他們匍匐在地，胳膊長長地伸出，我能聽到他們的心跳透過土地，傳遞著神靈的威嚴。
因為信仰，他們心無旁騖，毫無私念，拋下一切塵世慾念，我深信，那就已經是他們夢中的天堂。也許只有心靈的寧靜平和安詳，才是真正的天堂。
馮唐說，用文字打敗時間，然而再美妙的文字，在時間面前，大多也會黯然失色，潰不成軍。能夠成為經典的必經只是少數，而充斥眼下的大多是快餐和應景一樣的垃圾文字。
事實上，無論用什麼，也打不敗時間，時間總是最後的勝利者。
不妨且站高處。只有在高處，你才會看得更遠，不為腳下的一點坎坷和挫折而苦惱、灰心、憂鬱、爭鬥。只有在高處，你才可以與天接近，與空靈和遼遠接近，而不會擔心靈魂被物質矮化。
固守一片高地，盛放你的夢想，即使很小，那也是一面精神的旗子，只要它在獵獵飄揚，我們才會有所指引，才不會身居低窪之地，卻在自以為是的追逐中迷失了自己的方向，找不到自我。不會成為一具軀殼，任由名利的驅趕，而忘記了出發時確定的方向。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海明威曾經說，“如果你夠幸運，年輕的時候去過巴黎，那麼巴黎將永遠跟著你。”西藏也是這樣，如果你來過，那麼它會跟隨你一生。
離開西藏。天色暗下來，雪山隱隱，一派蒼茫。但山的上邊和天的邊緣依然有一片片亮色，讓人以為在山的那邊有個更為光明的世界。高原上已經夜幕低垂，但小河依然反射著遙遠的天光，像灑落在地上的水銀鏡。
一路向下，告別高原，歸於生活的常態。
要想不在低處生存，必須把自己的心安放在高處。那樣，不讓靈魂落下來，生活才會飽滿，人生才屬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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